燃燈站在庭院中，這一聲說來語氣淡然，但是整個四方困金城，卻是盡人皆聞。</br> 住的最近的就是月茗和羲茗，二人聞聲，亦向院中趕來。</br> 陳玄丘嗖地一下從花廳中搶了出來，未語先笑，未見人影先鞠躬，驚喜不迭地叫道：“哎呀，老佛你終于回來了，弟子苦候許久，好不擔心。</br> 老佛您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br> 陳玄丘搶到院中，這才微微抬頭，向前看去。</br> 就見燃燈傲然站在院中，頸上掛著一百零八顆明珠，掌中托著那只黃金玲瓏寶塔。</br> 因為塔中正鎮壓著左言和徐伯夷，且護著大鵬羽翼仙，所以寶塔正在運轉，神光隱隱，映得燃燈枯瘦的臉龐呈現出淡金色，更顯莊嚴。</br> 在他旁邊，站著一只猴子，比他矮了一大頭。</br> 因為陳玄丘身材頎長，那只猴子明明比一般的猴子高大了一倍不止，卻也只到他的腰部稍往上一點，一張雷公嘴，那猴臉兒正仰望著他，手中拄著好大一根旗桿。</br> 靈明石猴看見這點頭哈腰的男子十分的俊俏，只是與自己想象的傲骨雄風有些不同。</br> 那諂笑之狀，倒是與天蓬身邊那個叫左言和徐伯夷的兩個馬屁精有些相仿，微微有些失望。</br> 但轉念又想起那天他肩扛星辰的偉力，心中便是一動，他是因為托這老佛去救我，替我欠了人情，才對人家如此殷勤的吧？</br> 這樣一想，靈明石猴心中感動，便道：“足下便是陳宮尉吧，久仰大名，承蒙相救，石猻感激不盡。”</br> 他被抓時，陳玄丘還未升官，他卻不知陳玄丘如今已是北極招討大元帥。</br> 燃燈微微扭頭，咕咚一聲，吞下一口逆血，復又扭回頭來，做淡定從容狀，心里頭微微泛酸。</br> “打生打死救你出來的是老夫，你謝他什么。”</br> 卻見靈明石猴將那旗桿往院子里一頓，頓時泥土迸裂，那桿頭兒狠狠插進土中七尺，立在那里。</br> 靈明石猴卻是向陳玄丘跪下，行了一個大禮。</br> “哎呀，石將軍客氣了，快快請起。”</br> 陳玄丘滿臉堆笑，將靈明石猴扶起，腰桿兒彎著，似乎不想比他太高，叫人家總是仰著臉兒看自己。</br> 猴兒最是精明，正所謂猴精猴精的。</br> 他已注意到陳玄丘這個動作，心中更是一暖，對陳玄丘的觀感大好起來。</br> 陳玄丘看看旁邊那根旗桿，本來想說逃就逃了，這么大一根旗桿似乎不必非要拖回來，但是一瞧那旗桿材質，隱隱察覺靈氣內蘊，非是凡鐵，不由得心中一動。</br> 、陳玄丘道：“這是什么？”</br> 靈明石猴道：“這是天一神宮前的旗桿，說是什么天河定水神珍鐵，堅固無比。</br> 俺打算找天工匠人用它給俺打造一件兵器。”</br> 天河定水神珍鐵？</br> 陳玄丘腦海中靈光一閃，打量了一眼那神珍鐵，道：“此物既然叫作神珍鐵，必然不是凡物。</br> 據我所知，若能叫它認主，便可大小隨心，根本無需打造的。”</br> 靈明石猴驚訝道：“真有此事？”</br> 陳玄丘也不確定自己聽過的故事是不是真能那樣，便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曾聽……家師提過一嘴，具體如何，卻也不知，石將軍不妨拿回去好好參詳一番，或有所得。”</br> 靈明石猴心想，這陳玄丘大羅金仙修為，他的師父該是何等大能？</br> 那樣的人物說過的話，必是真的。</br> 如此一想，驚喜莫名。</br> 他是個急燥的性子，便用力拍打那根旗桿，叫道：“神珍鐵，神珍鐵，你可愿認俺為主。</br> 你若肯認俺為主，就變細一些、變短一些。”</br> 那長長的旗桿自然不理會他，靈明石猴倒不泄氣，仍舊拍打，喋喋不休。</br> 這時月茗、羲茗雙雙趕到，瞧見院中情形，也是歡喜。</br> 她們趕到之后，已經知道九天玄女一方有員神猴將軍被天河水軍擒獲，也知道陳大哥請了燃燈老佛去救，月茗便笑道：“陳大哥，燃燈老佛，你們果然把神猴將軍救回來了。”</br> 這時，那神珍鐵驟然錚鳴一聲，旗桿兒神光隱隱。</br> 只不過那猴子正在拍打，所以誰也沒有多想，只道那錚然聲是猴兒神將拍打所致。</br> 至于那神光，應該是燈光光影映照。</br> 燃燈盡顯高人風范，淡然一笑，道：“天河雖然神將如云、高手眾多，但是本座想去，數十萬大軍殺陣里，自也是來去自如，倒也無人困得住我。”</br> 羲茗道：“快請老佛與神猴將軍到廳中坐吧，我去備茶。”</br> 靈明石猴聽了，便拱拱手道：“承蒙老佛與陳宮尉救命之恩，石猻再謝。</br> 不敢叨擾了，石猻既已脫逃，還要馬上去玄女娘娘處報備，免得袁公他們牽掛。</br> 改日再登門正式致謝。”</br> 燃燈展露和藹微笑，淡然頷首。</br> 靈明石猴拔起那旗桿扛在肩上，騰空而起，飛向九天玄女宮。</br> 猴在空中，急躁性兒又顯，那石猴便拍著那旗桿兒，一邊飛一邊叫道：“神珍鐵，神珍鐵，你若有靈，便答應一聲，肯不肯認俺為主。</br> 你不應聲兒，俺便請得天工神匠，將你寸寸截斷，起爐熔了，再鑄成一條鐵棒，仍是俺石猻的兵器。”</br> 石猴威脅完了，便自言自語道：“一塊神鐵怎么會有靈呢？</br> 可是陳宮尉的師父必是一位了不得的老神仙，想來不會騙俺……”這時候，石猴識海之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本天生地長，混沌隕鐵，從不曾認主，除了混沌火焰，三界內也沒什么神火能煉得了我。</br> 你若想叫我認你為主也不難，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br> 石猴驀然停在了空中，驚喜叫道：“咦？</br> 老神仙所言當真不假，這神鐵果然有靈。</br> 神鐵神鐵，你要俺石猻，答應你什么條件？”</br> ……陳玄丘就像殷受宮中的貼身寺人似的，攙著燃燈老佛一條手臂，燃燈老佛另一只手則托著黃金玲瓏寶塔，便往廳中行去。</br> 月茗和羲茗隨于其后，想幫著陳玄丘款待貴客。</br> 喜兒早就整理好了衣裙，跳到門前，看著院中動靜呢。</br> 瞧見陳玄丘那彎腰塌背的諂媚相，喜兒便想，這廝不會是起了性兒，一時不敢直起腰來吧？</br> 這樣一想，喜兒頓時滿面紅暈，卻又忍不住噗嗤一笑。</br> 燃燈老佛進了客廳，在上首坐了。</br> 陳玄丘殷勤詢問起經過，燃燈不以為然地道：“呵呵，本座出馬，還有什么可說的。</br> 自然是直接殺去天一神宮，搶了人便走。”</br> 陳玄丘動容道：“如此一來，天蓬元帥必然是驚動了。”</br> 燃燈老佛傲然道：“那也沒什么，北極天蓬、天翊、天佑三位真君，一氣都統大將軍、飛鷹走犬二使者、四目老翁殺伐大將、九天殺童大將、啟刁北翁神將、長顱巨獸神將、威劍天王神將，幾乎是傾巢出動，又有天兵數十萬念力加持，不過……”燃燈淡淡一笑：“我要走，他們又如何留得住我？”</br> 陳玄丘聽得心驚肉跳，原來天河還有這么多神將，倒是我低估了天蓬的底蘊。</br> 鹿氏先祖的仇，陳玄丘自然是要讓鹿氏后人親手去報。</br> 可是，如果實力差距太大，陳玄丘也是絕對不想讓鹿司歌去冒險的。</br> 所以，此番請動燃燈去救人，陳玄丘也有借此了解燃燈根底的意思。</br> 一聽這么多的天兵神將重重包圍之下，燃燈仍舊安然而返，陳玄丘也是暗暗心驚。</br> 這就是準圣高手的底蘊么？</br> 陳玄丘想著，便關切地問道：“老佛不曾受傷吧。”</br> 燃燈哈哈一笑，道：“若是紫微帝君來了，再有這些神將相助，或可讓本座受點傷吧，哈哈……”嘶～～燃燈竟恐怖如斯！不要說鹿氏一族，便是我四方困金城中這許多人現在全部出手，也比不得這天河水師諸多神將實力啊。</br> 不行，在小鹿修為大進之前，我一定不能讓她冒險，幾萬年都等了，這仇也不急在一時。</br> 二人在大小茗兒和喜兒陪同下，談了談出入天河的事情經過，陳玄丘便起身，親自送燃燈老佛回去休息，一路都執弟子禮，令燃燈甚感熨貼。</br> 及至房門關閉，陳玄丘等人離去，燃燈才一個趔趄，趕緊回到床邊，將黃金玲瓏寶塔放在床頭小幾上，褪了衣衫觀察傷勢。</br> 腿上血淋淋一塊，以他堅固無比的金身，也不知道那走犬將軍是什么異種，居然硬是咬下一塊肉去。</br> 燃燈元神出竅觀望自己后背，他的金身皸裂如蛛絲，由一個點向四下散開，越是接近那個中心點，裂縫越大。</br> 這是天蓬的法寶撼帝鐘打在他的金身上造成的。</br> 好一個撼帝鐘！竟能打傷本座的金身，天蓬該死！燃燈惡狠狠咒罵了一句，又想起陳玄丘方才的殷勤樣兒，感覺要收攏他更多了幾分希望，這等付出，似乎也算值得，這才稍息怒氣。</br> 他取出一只玉瓶，傾出三顆芬芳無比，龍眼大小的丹藥和水吞了，長長出一口氣，才托起黃金玲瓏塔望空一拋，神光照下，左言和徐伯夷滾地葫蘆一般跌了出來。</br> 燃燈一抬手，便以神念封閉了這臥室與外間的聲息，望著地上二人一聲獰笑。</br> “你們兩個，不錯不錯，竟能讓我燃燈老佛著了你們的道兒，嘿嘿嘿嘿……”……送了燃燈回到花廳，喜兒馬上掩口打個哈欠，道：“人家倦了，去睡了，你們聊喔。”</br> 喜兒向陳玄丘扮個鬼臉，便揚長而去。</br> 看著喜兒眸中得意之色，陳玄丘恨得牙根兒癢癢的。</br> 喜兒蹦蹦跳跳出了花廳，陳玄丘便清咳一聲，道：“老佛歸來，成功解救靈明石猴，如今形勢，與我軍便大為有利。</br> 你們也早早去安歇吧，明日一早，還有諸多事務，需要你們幫忙。”</br> 大小茗兒雖然自從來了北極天，還沒多少時間與陳玄丘接觸，不過她們也知道陳玄丘諸務纏身，且又肩負重任，因而極是體貼。</br> 二女便起身道：“玄丘哥哥，你也早點歇息。”</br> 陳玄丘微笑頷首，望著二人出去，直到二人消失在門口，陳玄丘才斂了笑容，懊惱地一嘆。</br> “哎！若非燃燈來的巧，今晚我就把喜兒給辦了，可惜，著實地可惜，如今已叫她生了警覺，我可是不好再下手了。”</br> 大小茗兒，或是暗香疏影？</br> 他才不做考慮。</br> 狐性玄丘只是專注且放大了陳玄丘本體中欲望的一面，卻不是失去了記憶和理智。</br> 若是等那歸來即元鳳的小雀兒出現，發現他早已妻妾成群，他可不敢想象后果。</br> 誰可以偷吃，誰是吃了就甩不掉的，他心里清楚著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