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城門高三丈三,上邊懸掛著兩張條幅,一左一右,于“定安”兩字兩側。</br> 兩張條幅都是以一匹完整的白布為底,一張上寫著紅字,一張上寫著黑字。</br> 紅字寫的是“陂陀坡上,邀你一戰!既決生死,也銷恩怨!今夜三更,不見不散!”下邊繪著一只猙獰的鬼首。</br> 黑字寫的是“寄好爾之狗頭,吾當踏月來取!”下邊很對稱地畫了一口劍,劍鋒所向,正指著那只鬼首。</br> 劍無名,鍔上有古拙的紋飾,不太多見,但是顯得異常別致。</br> 整個岐州城都為之轟動了,大街小巷,士民百姓,人人傳揚,一個個興高采烈,跟過大年似的。</br> 生死決斗這種事,本就是人民喜聞樂見的娛樂形式。</br> 更何況參與決斗的兩個人,都是時下姬國的風云人物。</br> 兩個人現在都是姬國通緝的要犯,不過百姓們本能地站在陳玄丘一邊。</br> 雖然官府傳出的消息說,陳玄丘中了鬼王宗的邪術,現在已經入魔,他在谷園曾大開殺戒,殺害了許多公卿大夫和無辜的士卒宮婢,此人嗜殺成性,已不可救藥,必須要予以誅殺。</br> 不過,無論是從陳玄丘的顏值、還是他入魔的原因、以及鬼王宗一貫的臭名聲來說,大家的立場理所當然地在陳玄丘一邊,都恨不得他能把王慶殺掉,讓鬼王宗徹底消失。</br> 至于你宮里死了多少人,坦白講,對百姓們來說,距離太遙遠了,這種感受遠不及他們自己活在鬼王宗的淫威之下,那種壓迫感來得強烈。</br> 即便公卿大夫們也是一心巴望著陳玄丘能勝。司魚華大人一家老少死的太慘了,他們豈能沒有一點兔死狐悲之意?至于說陳玄丘在谷園大開殺戒,呵呵,真相如何,旁人不知道,他們還不清楚么。</br> 陳玄丘將與鬼王宗宗主王慶的一戰,在進賢院里同樣引起了熱議。這些文賢武賢,現在已經頒布了職司官階,但是尚未正式赴任,一聽這個消息,他們都聚集到了大廳,或喝茶、或飲酒,議論紛紛。</br> “我聽說岐州城尹已經下了命令,將于今晚實行宵禁,不允許百姓們夜間出城,前往陂陀坡觀戰。”</br> “百姓們就算想看也不敢去啊。鬼王宗的王慶,在他們心里無異是一方鬼王,一個真正的鬼王。他們哪有膽子云誰敢去陂陀坡?這宵禁的命令,怕是給你我這樣的人所下的吧?”</br> “哈哈,這樣一場大戰,我是斷然不會錯過的。他那城禁能禁得了平民百姓,哪里禁得了郭某?郭某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試問天下,又有何人能阻止我的步伐?”</br> 說話的這位,當然就是天下修真四大世家中的那位郭家少主了。</br> 以郭家的底蘊與實力,實在沒有必要把他們的少主都派出來,在這樣一個諸侯小國做什么世俗中的官員,也不知道郭家是怎么想的,竟然放任自家少主前來進賢。</br> 郭少主一貫看不清自己的實力,自我感覺那是相當地良好。</br> 但是如今不是擂臺比賽,必須單打獨斗了。郭少主身邊有郭家的四大客卿高手護侍,這四個人雖然聲名不顯于外,可論實力每一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這四人護侍左右,郭竹說這句話,基本上還真不算是大話。</br> 夏潯聽了,艷羨地道:“夏某從小學文而不習武,以前也不覺得什么。可如今見了郭兄的風采,才覺得若能如郭兄這般縱橫人間,那才灑脫。”</br> 郭竹聽得很舒服,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不必著急,待郭某觀望了今夜之戰,明日再把詳情說與你聽。”</br> 夏潯喜道:“多謝郭兄。以郭兄之見,陳玄丘與王慶一戰,誰能贏呢?”</br> 眾人也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紛紛注目過來。</br> 郭竹仰天大笑三聲,把幾案“啪”地一拍,斬釘截鐵地道:“這還用問么?勝的必然是陳玄丘,王慶,死定了!”</br> 進賢院中無論文武,聽他擲地有聲的判斷,盡皆詫異。雖然也有人看好陳玄丘,但鬼王宗宗主實非常人,誰也不敢如此武斷。</br> 郭少主這般肯定,究竟有何憑據?尤其是,大家可是都知道,當初陳玄丘與他是有過節的,他竟然如此看好陳玄丘?</br> 你別看之前谷園一戰,陳玄丘所向披靡,可那時王慶投鼠忌器,他則毫無顧忌,又占了偷襲的先機。真要是正面相斗,生死勝負,殊難預料啊。</br> 大家都豎起了耳朵,“大道宗”的李青蝠更是向他拱一拱手,虛心求教道:“還請郭兄一示高見。”</br> 郭竹道:“這有什么難以判斷的。那陳玄丘能受我瑯珰寒月珠一擊而不死,還能假作碎了丹田瞞過本公子。可見,他的功夫著實不凡。我看,應該有我六成功力了吧,他去對付一個走尸解之道的宗門門主,焉有不勝之理?”</br>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夏潯,懵懂地拱起手來,心悅誠服道:“郭兄高見,夏某嘆服!”</br> ……</br> 姬侯宮中,朱紅色的宮門大開,一抬步輦,抬著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顫悠悠地走進了宮中甬道,厚重的宮門在她身后又緩緩地合攏了。</br> 姬侯小睡剛起,正擁著一位新納的美人兒,吃她剝的葡萄,忽聽女官傳稟,南子夫人回宮了。姬侯立即撇下那位美人兒,匆匆趕向南子所居的柯夢宮。</br> 那位美人兒才納進宮來不足三個月,正是新鮮感十足的時候,眼見南子夫人即便是跟姬侯嘔了氣,沒有旨意就敢擅自出宮,回娘家小住,如今一回宮來,姬侯不但沒有半句責怪,竟仍是如此寵愛,不由暗暗心驚。</br> 入宮前娘親再三叮囑,姬侯面前可以爭寵,但唯獨有三個人,萬萬爭不得,連念頭都不要有。</br> 一個是正室夫人太姒、一個是有姜夫人,還有一個,就是南子夫人了。當時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今后須注意再注意,萬萬不可恃寵而驕,對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敬。</br> “哎呀呀,夫人吶,你可算是回來了,呵呵呵,消氣了沒有啊?你看你看,你不喜歡鬼王宗,寡人如今這不是頒下詔命,下令剿滅了么?寡人這可都是為了你呀。”</br> 姬侯邁著小碎步,腆顏湊到南子身邊,撫須陪笑道:“夫人,你現在滿意啦?”</br> 南子一雙美目向他微微一橫,輕哼一聲,抬起驕傲的下巴,款款地向內室。</br> 姬侯搓了搓手,一副心花怒放的樣子,急忙向左右做了個趕人的動作。</br> 旁邊侍侯的眾寺人、宮婢們會意,立即退出殿外。</br> “夫人吶,等等寡人吶,夫人……”姬侯腳底下像踩著棉花似的,步履輕盈地追進了內室。</br> 南子正在梳妝鏡前卸著頭上的珠飾。</br> 美人對鏡,纖腰欲折,裙兒繃緊,盈盈圓圓一個臀兒。側面看去,那婀娜的S曲線,宛如引人入勝的一道風景。</br> 但原本一臉猴急相的姬侯,一俟進了內室,卻馬上直起了腰,步伐穩重了,臉上也換了一副肅然神色。</br> “南女士,你離宮這段時間,宮中發生的事,你都知道吧?”</br> 女士,他竟不稱南子為夫人,而是稱為女士。</br> 女士這個稱呼,后世也經常用。但基本上是用在比較隆重的場合,向大家介紹身份尊貴、而且他不算熟悉的女人。</br> 其意境倒與這上古時候相仿。但是,在這個時代,能被人尊稱為“女士”的人卻極少,因為這時候的“女士”用法,更貼合它的本來意境,即女中之士。</br> 女而有士行者,方為女士。一個女子,她有男子一般的作為和才華,身份地位不遜于士大夫,方可敬稱為“女士”。尤其是這句“女士”出自姬國國君之口,自然更不尋常。</br> 南子懶洋洋地回答道:“滿天下都知道了,你說我知不知道呢?”</br> 姬侯嘆氣道:“寡人本來對鬼王宗是寄予厚望的,誰曾想,大業未行,鬼王宗的精銳,就竟被一個陳玄丘給滅了個干凈。”</br> 南子漫不經心地拔除著發髻上的飾物,淡淡地回答道:“我早說過,你欲謀天下,不可倚仗鬼王宗這等旁門左道。”</br> 姬侯輕嘆道:“鬼王宗可以役使鬼物啊。寡人兵微將寡,所以想,一旦舉事,戰爭傷亡必然重大,以鬼王宗的術法,可以將戰死之兵以役鬼之法重新投入戰斗,那該多好。”</br> 南子道:“這樣役使出來的鬼物,白天不敢現身的,只能夜晚作戰,先天便受到很多拘束。</br> 而且,你以為大雍就沒有修道之士?誅鬼之法,并不稀奇。若是你的兵,知道他生前要受你驅使,做了鬼你都不放過,而鬼卒一旦戰死,就是真的灰飛煙滅,你就不怕你那些陽世兵卒對你離心離德?”</br> 姬侯苦笑道:“咳!當然啦,寡人器重鬼王宗,也是因為鬼王宗對寡人還有些其他用處。只是如今……這些自然談不上了。寡人已經下詔追捕王慶,可是以他的神通,只怕很難覓到他的下落。”</br> 南子把珠飾都除下來了,手中正拿著一支牛角梳。一頭秀發披散在兩肩上,中間攏著一張雪白的精致小臉,顯得特別柔婉。</br> 聽了姬侯這句話,她詫異地看了看鏡中倒映出來的姬侯,問道:“定安門的事情,你還不知道?”</br> 姬侯呆了一呆,道:“定安門發生什么事了?寡人剛剛在午睡。寡人覺輕,所以一旦睡著,身邊人是不敢驚擾的,倒還不曾聽說什么。”</br> 南子微微一笑,一邊梳頭,一邊便把鬼王宗的王慶約戰陳玄丘的事說了一遍。</br> 姬侯一聽,登時兩眼放光:“好!好啊!哈哈哈,太好了!王慶要死,陳玄丘更該死!”</br> 姬侯突然臉色一正,上前一步,向南子長長一揖,正容道:“寡人請南女士出手,為寡人誅殺他們。”</br> 南子盈盈起身,淡淡地道:“我可不能去。你知道那天,陳玄丘從你的谷園離開后,去了哪里么?”</br> 姬侯茫然道:“去了哪里?”</br> “他受傷了,傷的很重。如果無人施救,他就死定了,是我救了他。”</br> “什么,你……南女士,你是我姬國的供奉啊,你這是做什么,難道你不知道寡人恨他入骨?”</br> 南子轉過身,一頭絲順柔滑的長發,中間笑靨如花:“他要滅殺鬼王宗,那就是替我出氣。我欠他人情兒,所以救他一命。”</br> “那……現在人情也還上了啊,你為什么不能去陂陀坡。”</br> “因為他要殺的是鬼王宗的宗主,我怎么好意思對他下手?你去找姜道人吧,我相信,他很樂于替你出手。”</br> 南子姍姍地走到衣架旁,伸手取下一套絲制的柔軟睡袍,漫聲道:“我要更衣了,你出去吧。”</br> “你……好吧!”姬侯跺了跺腳,轉身向外走去。</br> 身后傳來南子慵懶的聲音:“把門兒關上!今晚要去看戲,我現在要補個覺先!女人缺覺可不好!”</br> 姬侯恨恨地拉住了障子門,但即將合攏的時候,卻還是趕緊使了一把反作用力,把門輕輕關上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