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姹蒂千莎一襲白衣，飄然來到山下，見了陳玄丘，微微一笑，合什行禮：“見過自在王佛。”</br> 陳玄丘也合什還禮道：“地藏王菩薩。”</br> 綺姹蒂千莎肅手道：“請！”</br> 陳玄丘頷首，與其并肩步上青山。</br> 大小茗兒素知地藏修為本領，心中恭敬，況且自己父親就是地藏的部下，今已為閻羅十殿第一殿大王，她們豈敢對地藏不敬。</br> 況且陳玄丘此來，顯然是有要事與地藏相商，二女便也不敢騷擾。</br> 陳玄丘與地藏同上青山，地藏抬手招來兩朵青蓮，與陳玄丘對坐。</br> 大小茗兒奉了兩杯清茶上來，向陳玄丘眼波流動，眉目傳情，卻不言語，旋即退下。</br> 陳玄丘笑道：“上一次我來，你不見我，何以這一次如此爽快。”</br> 綺姹蒂千莎苦笑道：“自在王佛何必笑我，有獬豸神獸隨你同來，我又如何能掩飾得了行藏。”</br> 陳玄丘瞄了一眼旁邊的羊駝，它正努力想要嚼了陳玄丘身下那朵大青蓮。</br> 陳玄丘揮了揮衣袖，想把它趕開，羊駝大為不滿：“呸！”</br> 陳玄丘腦袋一歪，避了開去，恨恨只想，什么時候把它做個手把肉吃吃看。</br> 綺姹蒂千莎莞爾一笑，道：“諸天神獸中，有三辨。</br> 一者曰白澤，可辨人修為根底。</br> 二者曰獬豸，可辨人言語真偽。</br> 三者曰諦聽，可辨認世間萬物本質。”</br> 她招了招手，遠處忽有一只白犬跑過來，到了綺姹蒂千莎身前，嗚嗚兩聲，打個滾兒，向她亮起了肚皮。</br> 綺姹蒂千莎摸了摸狗頭，那白犬十分的受用，又嗚嗚兩聲，翻身站起，湊到她身邊，搖頭擺尾，十分的親切。</br> 綺姹蒂千莎道：“我有諦聽，可辨萬物本質來由。</br> 自在王于山下高呼攜了獬豸同來，我便知道，瞞不得你了，再不相見，未免彼此無趣。”</br> 陳玄丘看著那白犬，詫異道：“這就是諦聽？</br> 傳聞諦聽神獸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呀。”</br> 綺姹蒂千莎嫣然道：“要它化作那般模樣，也無不可。</br> 但，這才是它的本相，自在王非尋常人，也要以貌相取人嗎？”</br> 綺姹蒂千莎十分貌美，這嫣然一笑，著實驚艷。</br> 但，她修為高深，道心堅定，氣質高潔，皎若明月，純凈剔透，如遠山白雪中一抹新綠，叫人一見便生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感覺。</br> 陳玄丘搖頭一笑：“只是好奇罷了。</br> 嗯，這樣子也好，比起我的獬豸……”羊駝抬起頭來，看著陳玄丘。</br> 陳玄丘干咳一聲，扭過臉兒去。</br> 說它不愛聽的，要噴我。</br> 說了假話，還是要噴我。</br> 那就只能閉嘴了。</br> 旁邊那只白犬，忽然嘴唇詭異地翹起，它……明明在笑！顯然，它讀到了陳玄丘此時的心意。</br> 是了，獬豸可以聽聲辨真偽，諦聽可以讀心知真偽，有這兩只神獸在，簡直無所遁形。</br> 綺姹蒂千莎看出了陳玄丘的窘態，微微一笑，道：“諦聽，帶獬豸去游賞一下我忉利山。”</br> 諦聽搖了搖尾巴，湊到羊駝身邊，道：“走，我帶你去山上耍耍。”</br> “嗯～～”羊駝昂起頭來，開心地“嗯”了一聲。</br> 這還是陳玄丘頭一回聽見它出聲，聲音嫩嫩的萌萌的，就像一個幼兒園的小女生脆生生地應人一聲，引得陳玄丘發噱，原來它是這么叫的。</br> 羊駝蹦蹦跳跳地跟著諦聽走了。</br> 陳玄丘道：“你先前為何不肯見我，如今既然肯見我，可肯告知緣由了么？”</br> 綺姹蒂千莎微微一笑，道：“豐都山、灌愁海與我忉利山各自發展，大家職能相仿，勢力交錯，不可避免便有了摩擦，進而便發生了爭斗。</br> 自在王與我三方各有因緣，若知其事，摻和其中，大家都要為難，所以各方不約而同，都想瞞過了你吧。”</br> 陳玄丘聽了眉頭微皺，問起詳細情形，綺姹蒂千莎這一回知無不言。</br> 陳玄丘聽了深以為然，地藏和七音染，都算是在冥界各自發展起一方勢力，而一方勢力要立足，就要對當地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br> 對冥界幽魂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不過就是轉世輪回。</br> 因而各方勢力在自己的地盤上，都必須掌握這一權力，綺姹蒂千莎建起閻羅十殿，顯然目的在此。</br> 而三方勢力對于輪回各有不同的理解和執必標準，此舉勢必影響著冥界居民的選擇，他們會相應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政權”。</br> 這樣一來，各方勢力的統治都會受到影響，動蕩是不可避免的。</br> 因之，彼此間便會發生沖突。</br> 后土娘娘執掌六道輪回的運轉，卻不負責裁斷該把誰投入哪一道，因此和他們沒有沖突。</br> 但是，北陰大帝卻是冥王的直接后臺，如果他出面，不管是忉利山的地藏，還是灌愁海的七音染，恐怕都討不了好去，為何他也不出面，坐視小冥王應對崛起的兩方新勢力呢？</br> 面對陳玄丘的疑惑，綺姹蒂千莎微笑道：“北陰大帝確曾出過手。”</br> 陳玄丘一驚，道：“若北陰大帝出了手……緣何忉利山和灌愁海如今安然無恙？”</br> 綺姹蒂千莎道：“后土娘娘顯化，與北陰大帝坐而論道，也不知他們兩位具體談了些什么，北陰大帝便回轉了洞府，由得三家相爭。”</br> 陳玄丘訝然道：“后土娘娘身份超然，本不必涉身其中，她竟出面干涉了此事？”</br> 綺姹蒂千莎道：“正是，后土娘娘緣何出面，北陰大帝緣何罷手，便連我也是一頭霧水。”</br> 見陳玄丘轉眼望向山上，綺姹蒂千莎搖頭道：“北陰大帝和后土娘娘都是準圣大圓滿境界，距圣人僅一步之遙。</br> 諦聽不敢窺探他們心意。”</br> 陳玄丘點了點頭，對這些大人物，總有些莫測高深之感。</br> 他卻不知，正是因為無意中識破了他的真身，所以后土才出面干涉。</br> 后土覺得，灌愁海勢力，既是陳玄丘引入冥界，而忉利山勢力，又與陳玄丘加入的西方新教一脈相承，認定這是陳玄丘的一場布局，所以有心推波助瀾。</br> 陳玄丘身在此山中，卻不知這緣由竟是因他而來。</br> 綺姹蒂千莎微笑道：“自在王佛，今已知其緣由，你打算怎么做？”</br> 陳玄丘道：“我若勸你罷手，你肯罷手么？”</br> 綺姹蒂千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br> 若只忉利山罷手，如何罷得了手？”</br> 陳玄丘道：“若我說服灌愁海和豐都山呢？”</br> 綺姹蒂千莎搖頭道：“也是難。</br> 身居上位者，亦不可能憑一己之念決斷一切。</br> 具體做事的人，面臨的具體沖突，不是上位者說一句偃旗息鼓便能止歇的。</br> 強行壓制，總有一天潰了這堤，便釀成更大的動亂。”</br> 陳玄丘微微一笑，道：“所以，順其自然，我不干預。”</br> 綺姹蒂千莎沒想到陳玄丘如此灑脫率性，不由微微一呆。</br> 陳玄丘道：“在灌愁海和忉利山出現以前，冥王殿已存世無數年了，結果又如何？</br> 偌大的冥界，始終不曾充分開辟。</br> 冥府勢力，也如一只醬缸，無數萬年一成不變。</br> 因為根本不存在競爭，根本不存在威脅，所以所有人都安于現狀。</br> 現如今有了灌愁海和忉利山，冥府才有壓力和動力進化，我覺得這對冥王并不是壞事。</br> 至于忉利山……”陳玄丘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世尊有無量智慧，必然早有籌謀。”</br> 綺姹蒂千莎道：“那么灌愁海呢？</br> 我聽說，那鬼帝七音染，與自在王佛，亦有莫大關系。”</br> 陳玄丘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擔心。”</br> 綺姹蒂千莎凝視著陳玄丘，嘆服道：“自在王佛有無上智慧，早知如此，我們又何必各自遮掩，惹得自在王佛笑話。”</br> 陳玄丘道：“我只是相信，新興勢力與固有勢力之間，無論是融合還是取代，都必須經過一番血的較量。</br> 在磨擦中磨礪掉各自的棱角，才能圓融相處。</br> 這種事情，只是大家坐下來談一談，一團和氣，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br> 綺姹蒂千莎欣然道：“我曾請教世尊，世尊所言，與自在王佛大抵相仿。”</br> 陳玄丘道：“世尊也是這般看法，那我就更放心了。</br> 我此來，卻是另有一件事情，求助于地藏菩薩。”</br> 綺姹蒂千莎道：“言重了，卻不知是何事需我相助？”</br> 陳玄丘道：“有人設下一道真幻虛實相通的封印，封印了一個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br> 我用盡各種辦法，終是不能破解此法，求教于世尊，世尊有言，借助兩人之力，便可破解這個難關，而其中一人，正是你。”</br> 綺姹蒂千莎十分好奇，又問了些詳細情形，也對那種能將夢境與真實世界相連的奇異功法大感興趣，便道：“既是世尊指點，你我又是同門，地藏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br> 只是，我若一走，只恐豐都山和灌愁海趁機大軍壓境……”陳玄丘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既如此，我便先往豐都山和灌愁海去一趟，在你離開期間，三方止戈罷兵，暫且休戰。”</br> 三方大佬揮軍鏖戰，這時候竟有人因為自己一點私事，叫他們暫且歇歇，騰出空兒來幫自己的忙，等忙完了再繼續廝殺，也只有陳玄丘敢有這個自信了。</br> 綺姹蒂千莎道：“好！既如此，地藏在此，恭候自在王佛的好消息。”</br> 陳玄丘不能久不在天界露面，馬上起身道：“我這就去。”</br> 綺姹蒂千莎也隨之而起，道：“自在王佛且慢，地藏還有一事相告。”</br> 陳玄丘斂了鯤鵬之翅，望向地藏。</br> 地藏恬淡地笑道：“三方大戰，固然是大勢所趨，但是一下子集中爆發出來，其中不無天庭手腳。”</br> 陳玄丘目光一凜，道：“此話怎講？”</br> 地藏道：“天庭早想插手冥界，甚而控制冥界。</br> 所以，派遣了一些神將，混入豐都山和灌愁海。</br> 我想，三方大戰，一至于斯，未嘗沒有他們煽風點火，甚而刻意挑釁的緣故。”</br> 陳玄丘動容道：“竟有此事？</br> 多謝相告。</br> 你……忉利山無有此慮么？”</br> 綺姹蒂千莎笑道：“自然也有，但是我有諦聽，他們的真正身份，倒是瞞不了我。</br> 只是，想著縱然沒有他們推波助瀾，三方沖突也是早晚之事，所以，我便佯作不知，倒未點破。”</br> 陳玄丘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便瞬間傳遍了忉利山：“羊駝……不是，公羊正，走啦，有活兒干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