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成絲,雨成線。</br> 波浪般起伏的白墻,淡青色的石子小徑。</br> 路旁的野草中夾雜著攀沿于古拙樹干上的牽牛花,細雨把它們的葉子淋得鮮亮鮮亮的。</br> 有美一人,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提著石榴裙,從修竹林中悠然穿過。</br> 人也輕盈,步也輕盈。人也翩躚,衫也翩躚。</br> 她的容顏半遮于傘下,只露出鼻子、嘴巴和修長的頸。</br> 鼻如膩脂,紅唇一線,秀項修長,宛若優雅的天鵝。</br> 秀色朱顏、粉墻黛瓦,野草牽牛,細雨綿綿,這一幕幕美景組合起來,深淺層次、動靜滋味,更透出一抹清雅幽遠的意境。</br> 她裊裊地走著,一個柔美的女人聲音在她身畔響著:“這時,他拔回了自己的劍,說了一句‘魚兒出水跳,風雨要來到。還記得陳某的農時節氣歌么?趕緊回去收衣服啦!’,就跑得無影無蹤了。”</br> 傘下美人兒笑了笑,道:“他是這么說的?姜道人沒去追么?”</br> 那女人聲音道:“沒有。”</br> 傘下美人兒嘆了口氣,道:“可惜了。”</br> 那聲音道:“可惜什么?”</br> 傘下美人兒輕笑道:“既然知道他喜歡玩些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把戲,為何不追上去一探究竟?”</br> 角門兒吱呀一聲開了,門外雨水溝上,橫架一塊石板,板下雨水,漫過了一些野草,稍顯渾濁。</br> 撐傘的美人兒忽然站住,向旁邊水溝里看了看,傘下意識地抬高了些,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正是姬國九夫人,南子。</br> 南子微露訝然,姍姍地走下石板,一對高齒木屐踏過雨水溝邊的野草,草葉上的水珠兒隨著她的腳步翩然落下,滴在她如牛奶、如美玉、像剛剝了殼的雞殼一般的纖美足上。</br> 淺淺的水溝里趴著一個人,他的頭貼在排水溝沿上,溝里的雨水半浸著他蒼白的臉,臉上沾著幾片草莖木梗。</br> 南子看了看,便伸出那涂著寇丹、纖薄優美的足,勾在他的肋下,輕輕一挑,陳玄丘的身子便一翻,仰臥在水溝里。</br> 這一仰,漫得那水溝里的水一下子涌上來,淹沒了美人兒的雪足,然后又把那臥蠶似的十趾重新呈露出來。</br> 南子莞爾一笑:“我就知道,他沒回去收什么衣服。”</br> 身旁那個聲音道:“什么?收什么衣服?”</br> 南子微笑地打量著躺在地上的陳玄丘,淡淡地道:“鬼王宗的鬼修之法,太陰毒了,有傷天和,有損陰騭。奈何他們是姬侯的擁躉,我只能勸諫,不能出手。</br> 如今鬼王宗精英盡喪,對姬侯來說,已經沒有什么利用價值。如果說有,那就是剿滅鬼王宗,讓姬侯這個偽君子,再去收割一撥愚夫愚婦們的感激涕零。”</br> 南子唇角撇過一抹譏誚:“這是我們的好機會,我們可以推波助瀾,徹底摧毀鬼王宗。”</br> 南子聲音頓了一頓,微微抬首向天,望著落下的絲絲細雨,冷誚地道:“鬼王宗與我南氏四百多年的夙世恩怨,也該做一個了結了。”</br> 空中那個女人聲音道:“可是,鬼王宗王慶已逃之夭夭,要誅殺他,只怕并不容易。”</br> 南子好看的眉嫵媚地一挑,道:“敦促姬侯,派兵剿殺鬼王宗各個壇口,叫他們不能立足。至于那個王慶……”</br> 南子彎下纖柔的腰肢,用有趣的眼神兒看著水溝里的陳玄丘,嫣然說道:“我來解決!”</br> ************</br> 鳳凰山后,一棟木屋。</br> 這里從兩年前就開始籌備了,所以建了許多山居,只為選賢大會準備。</br> 如今諸賢士被接進城中,入住了群賢館,只等著選官授職,這兒就空閑下來。</br> 多日的賽事,要招待那么多人,雜役們都累得筋疲力盡。一些招來臨時服徭役的人已經回家,只剩下隸屬朝廷的長期雜役還留在山上。</br> 看這樣子,他們至少要歇上幾天,沒一兩個月的時間,不會把整個鳳凰山收拾出來。</br> 殷受帶著茗兒和談少祝,就在后山較偏僻處選了一棟木屋。</br> 這兒很好,周圍有高大的樹木,因為要就著地勢建屋,所以兩棟小木屋幾乎是挨著的,中間只隔幾步路。</br> 殷受皺著眉頭,舉著一顆賣相和氣味實在是不怎么樣的丹藥猶豫不決:“這東西真的管用?不會毒死人吧?”</br> 可是看看湯少祝凹陷的眼眶,一臉鬼氣的樣子,已經是半死不活,殷受搖了搖頭:“死馬當作活馬醫吧。”</br> 殷受用力一掐湯少祝的兩頰,令他嘴巴大大地張開,然后把丹藥粗魯地塞進了他的嘴里。</br> 殷受又拿來一個裝水的黑陶罐子,一手抓著湯少祝的頭發用力向后一扯,讓他仰起臉兒來,便往他嘴里咚咚地灌了幾口水。</br> 片刻之后,湯少祝劇烈地咳嗽幾聲,身上突然散發出黑霧一般的絲絲鬼氣。</br> 殷受嗖地一下沖出了小屋。</br> 院子里,木架上正掛著一只正在炙烤中的野雞。</br> 在這山上生火,只要有煙,很容易被人發現,但生火時注意及時驅散煙氣,等火燒起來,有這么多冠蓋一般的大樹擋著,倒是不用擔心了。</br> “哎呀,快烤糊了,看把我忙的。”</br> 殷受急忙跑過去,給山雞換了一面繼續烤著,又抬眼看看遠方,憂心忡忡地自語道:“他若回來,應該找得到我,不會出什么事吧?”</br> “咳咳咳咳……”小木屋中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湯少祝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揉著后腦勺,雙腿有些虛弱地走出來。</br> 殷受看了他一眼,拍拍身旁的石頭:“過來坐,烤烤火,你身上冰得很。”</br> 湯少祝一眼看見殷受,先是一呆,繼而驚喜道:“三王子?你怎么在……”</br> “噓~”殷受趕緊豎指于唇,示意他小聲:“你師妹就在隔壁屋中,可別叫她聽見。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你放心,她只是神魂傷勢比你還重,服了藥后就睡了。”</br> 湯少祝激動地道:“我師妹也救出來了?多謝三……嗯……那?”</br> 殷受咧嘴笑道:“你叫我小……咳咳!你叫我殷三少就好。”</br> 湯少祝道:“是!殷三少,你不是奉……奉師命游歷天下么?怎么發現的我們,還把我們給救了出來?你沒受傷吧?”</br> 湯少祝是被王慶用離魂散魄大法強行鎮壓的,意志未失去之前,就已明白王慶的目的,所以倒不用殷受解釋那么多。</br> 殷受咧了咧嘴,忸怩地道:“咳,那什么,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大哥。”</br> 湯少祝大吃一驚,道:“大王子也來了?莫非我王已經知道姬侯圖謀不軌?”</br> 殷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我說的那個誰不是那個誰,我說的大哥是我游歷江湖,認下的一個大哥,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我這位大哥很漂亮!”</br> “啊?”</br> “啊!不是,我是說這位大哥……人品俊秀,武藝高強,為人仗義,很好相處。”</br> 湯少祝道:“能讓三……少如此推崇,此人定然不俗。”</br> 殷受與有榮焉,得意地道:“那是。他的師承……這不打緊。他的出身……也不了然。不過,他可是青萍山上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