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回到自己居處,關好房門,沏了壺仙茗,坐在窗前,望著池中荷葉,呷一口茶,暗暗平抑著自己的情緒。</br> 他沒想到,此來不但找到了父母的線索,遺失的青丘竟也有了下落。</br> 天庭竟然以絕大偉力,把一座青丘整個兒搬上了天,封印在天河水底。</br> 雖然,他誤判進了玄女府,但若非這番歪打正著,恐怕他也不能發現青丘的秘密。</br> 現在,他需要做的,是如何潛入天河,經過今日這一鬧,天河必然戒備森嚴,但一定有辦法潛得進去。</br> 倒是這玄女府,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里了。</br> 想到這里,陳玄丘不禁淺淺一笑。</br> 很久沒有單打獨斗了,自從下了青萍,便相繼遇到了殷受和茗兒,姬國滅鬼王宗,斗姬侯,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單打獨斗,自從到了大雍,匯聚到他身邊的力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br> 而今日,他的目標是天河,是天蓬大真君和他麾下的三十六萬天兵天將,這股力量之龐大,便是當年的鬼王宗再放大一百倍也趕不上,而此時他卻只能單打獨斗,那種刺激感,讓他有些血脈賁張。</br> 該走了,走之前……陳玄丘的目光落在了床頭一個包袱上,那是他已經制好的衣裳。</br> 陳玄丘站起來,取了包袱,瀟瀟灑灑便直奔后宅。</br> 夜色闌珊,燈火迷離。</br> 后宅里邊并沒有專人守御,六丁玉女下了吩咐就行了,誰會想到有男人敢闖進來?</br> 直到兩個小丫環說說笑笑地從曲廊走過來,一眼看見肩頭扛著一口劍,劍上挑了一個包袱的陳玄丘。</br> “呀!你好大的膽,誰叫你闖進后宅來的?</br> 這兒是姑娘們的住處,你不曉得么?</br> 想死了你!”</br> 一個小丫環掐著小腰,柳眉倒豎。</br> 另一個神色卻是既驚詫又復雜,正是曾為陳玄丘動了春心的清緣姑娘。</br> 陳玄丘微微一笑,道:“在下來,是向六丁神將辭職的,正好丁酉神將交代了一件事情,善始善終,理當回稟?!?lt;/br> 清緣嬌軀一震,失聲道:“你要走?”</br> 陳玄丘點點頭,向她一笑:“我來北極天,能得見姑娘,甚是有緣,但愿來日你我還有相見之期?!?lt;/br> 說罷,他便施施然地向前走去,也不理旁邊那小丫環的目瞪口呆。</br> 陳玄丘用劍挑著包袱,悠悠然走出幾步,拐出曲廊,踏足于石階之上,沐浴著一身的月色,突然回眸道:“對了,請問丁巳神將金燕姑娘,居于何處?”</br> 清緣呆呆地給他指了指方向,陳玄丘挑眸一看,點一點頭:“多謝!”</br> 便瀟瀟灑灑,走進花影叢中,驚起流螢無數,仿佛他是一步走進了璀璨的星河。</br> 那個叉著腰的小丫環一時間也看得呆了,她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竟能展現如此的畫意詩情,叫她看得竟爾有些自慚形穢。</br> 他來辭職的?</br> 我六丁神將府,竟在如此風姿的男子么?</br> 為什么我竟從不曾見過?</br> 這樣俊俏的男子,姐妹們若有見過的,早就聲張開來,傳遍后宅了吧?</br> 當她看見清緣癡癡的眼神,方才明白過來。</br> 人心,都喜歡與別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歡,但若喜歡到了極致,卻是要藏起來,一個人獨獨地品味的。</br> ……莊真閨閣中的兩個小使女看見了陳玄丘,頓時也是驚得呆住了。</br> 這一次陳玄丘并未隱藏自己的行蹤,就這么大模大樣走來,兩個小使女飛身而起,剛把承塵下的宮燈點燃,便看見一個畫中人翩然走了進來。</br> 莊真有自己的貼身丫頭,實不稀罕。</br> 凡人只偶爾得見仙人現身,又或全憑一己想像,是以把仙人個個想的是不食煙火,寡淡清幽,實則不然。</br> 仙人神人,吃得苦中苦,修成人上人,只會比凡人更懂得享受,排場都大得很咧。</br> 比如仙人都能騰云駕霧,緣何還要造香車寶馬,覓異獸為騎?</br> 還不就是為了排場。</br> 東極青華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的座騎乃是一只九頭獅子,號稱九靈元圣,乃是一方了不起的大妖王,早就能變化人形,神通廣大,可就是這樣,還配備了一個獅奴兒,專門飼養照料這只“牲畜”的。</br> 九靈元圣還需要“馬夫”照料么?</br> 有用沒用的不用管,這是一方上帝該有的從屬配置,那就得有。</br> 因此,莊真這里,有兩個使女丫環,也實屬尋常。</br> 直到莊真在樓上聽見,沒好氣地叫陳玄丘上去,兩個丫環才相信,這人真的是自家姑娘要見的人。</br> 天啦,玉女神將府后宅,居然進來男人了,還是這么晚的時候!丁巳神將金燕子有兩位師兄,官居六甲神將尊位,可哪怕是親如同門,縱然白天,也是絕不能踏入這后宅一步的,自家姑娘竟爾將一個大男人招了進來,還要他登堂入室,這簡直是……這男人真好看!姑娘會經常找他來吧?</br> 希望是!陳玄丘拾階而上,登上二樓,莊真穿著一身常衣,女神將的威嚴之氣不見了,長發披肩,手里拿著一把玉梳,神態婉媚。</br> 她沒好氣地瞪著陳玄丘:“蹬鼻子上臉是吧?</br> 誰叫你堂而皇之闖來的?”</br> 看見陳玄丘肩上的包袱,莊真眼睛一亮:“做好了?”</br> 陳玄丘將包袱取了下來,放在桌上,道:“不負莊神將所托,已經做好了?!?lt;/br> 莊真迫不及待地將包袱打開,里邊先是兩套宮裙宮衣,應該是做過改良的,與她往昔穿著只一看就有區別,不過不穿在身上,一時也辨不清到底有多大區別,好不好看。</br> 倒是再看下邊,還有兩套衣衫,是很奇怪的幾塊布片兒拼成的衣衫,好像還沒剪裁好,沒有袖兒,兩側還有好大的岔兒沒有縫合起來,衣料上繡著的富貴花倒是在燈下熠熠生輝。</br> 莊真黛眉一蹙,道:“布料不夠了?”</br> 陳玄丘笑道:“夠的夠的,這兩套衣服,就是我跟莊神將你說過的那種新款式,它叫,旗袍?!?lt;/br> 莊真驚詫道:“原來是這個樣子,當日你一說,我左想右想,都想象不來?!?lt;/br> 對于一種新款衣裳,而且曾聽人吹得天花亂墜,作為一個女人,實在是迫不及待想要試試。</br> 莊真拿起那旗袍比劃了一下,又乜了陳玄丘一眼,道:“成了,你回去吧,我且試試,要是不中意,我可要找你的。”</br> 陳玄丘一笑,也不告訴她自己將要離開,微微欠身,道:“那包袱下邊,還有兩雙鞋子,與這旗袍正般配的,莊神將可以試試。</br> 在下告辭?!?lt;/br> 莊真道:“這次我不與你計較,以后非經我召喚,不許再來,來也不許如此張揚。”</br> 陳玄丘微微一笑,道:“在下曉得了?!?lt;/br> 陳玄丘在兩個小丫環花癡般的目光追送下走出小樓,想了一想,便直接走向之前清緣指點之處。</br> 天蓬大真君曾經威脅宣妙衣,說要親眼看著她拜堂成親的,不過現在天一神水失竊,陳玄丘估計天蓬如今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不可能還有心情去理會宣妙衣是不是真的要與人成親,所以也就懶得再去對宣妙衣有所交代了。</br> 小樓里,莊真在一人高的妝鏡前邊,拿著那件直領,右斜襟開口,緊腰身,衣長至膝下,兩邊開衩,袖口收小的奇異布片裝比劃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脫起了衣裳。</br> 金燕子對陳玄丘的到來也很惱怒。</br> 可他來都來了,若是不見,反而更有做賊心虛的感覺,所以只能硬著頭皮叫他進屋,可還不等金燕子嗔怒,陳玄丘已經道明了來意。</br> 金燕子聽了,不禁呆住了:“你要走?”</br> 陳玄丘道:“是,在下打算明日就走。”</br> 金燕子錯愕地道:“你要去哪里?”</br> 陳玄丘道:“小仙苦修飛升,不是為了如今這種庸碌乏味的生活。</br> 也許,追求大道的希望涉茫,而且前途很多艱苦,但我還是想試試,小仙想到各處歷練,增進修為?!?lt;/br> 金燕子盯著陳玄丘,臉色陰晴不定。</br> 陳玄丘的話倒是合情合理,而且看他氣質風采,金燕子真覺得他該修成一位上仙,而不是把余生都蹉跎在書吏房里。</br> 但是……他要辭職離去,真是為了大道前程?</br> 別是因為我把他收進我的書吏房,莊真那小賤人慫恿他離開我吧?</br> 這個死人,就對莊真這般死心踏地?</br> 金燕子越想越不甘心,可若讓她笑靨如花,小施誘惑,玩點兒曖昧把戲,她倒豁得出去,還覺得很有趣。</br> 真要更大膽的舉動,她卻是不肯了。</br> 金燕子又苦勸一番,奈何陳玄丘去意已決,終是告辭離去。</br> 金燕子扶著樓欄,看著他遠去,扭頭問那身邊使女:“他從前院兒來,可有人看見?”</br> 那使女答道:“他是從丁酉神將居處那條小徑走過來的,并非從前院兒里來?!?lt;/br> 金燕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恨恨地道:“果然是那小賤人慫恿!”</br> 沒來由的,她心中便生起一種空落落的感覺。</br> 與莊真的這番暗里交鋒,她終究是輸了。</br> 莊真卻不知自己憑白替陳玄丘背了一鍋,此時她正站在妝鏡前發呆。</br> 纖毫畢現的寶鏡里,現出一道娉婷誘人的身影,一身旗袍貼身而著,就像湖上微風拂起的波紋似的,將她姣好迷人的身段兒完美地呈現出來。</br> 她身量高挑,穿上那適配的鞋子,這樣的著裝,簡約線條和貼合的材質把曼妙勾勒的淋漓盡致。</br> 晚風從窗外拂來,輕輕撩動旗袍下擺的分衩處,春光乍泄,粉酥酥的肉色,玉骨冰肌、若隱若現。</br> 清新、婉約、性感、嫵媚,豎立的小領貼合著頸部,讓她像一只延頸的天鵝般優雅,還不曾動,只是站在那里,“九曲三彎”的韻味,便將婀娜的風情徹底流露出來。</br> 莊真從不曾見過這樣的衣著,大膽,卻又驚艷的叫人無法拒絕。</br> 莊真已經恨不得馬上天明,然后就穿著這樣的一身衣裳,扭到其他幾位姐妹面前顯擺一番了,她已經可以預見到她們的羨慕與嫉妒。</br> 只是一想,她就心花怒放。</br> 天,怎么還不亮呢?</br> 玄女府,九天玄女已經歸來,沐浴更衣之后,她就先把下邊呈送上來的公文簡單地瀏覽了一遍。</br> 換作從前,她未必這般上心,但此番西昆侖之行,東王公、西王母一番密議,恐怕很快就要風雨欲來,倒是該用些心思了。</br> 不過自從把瑣事都分發于袁公和六丁、六甲等部屬,真正需要她批閱處理的事情已經不多了。</br> 所以雖然離開了大半個月,呈到她案前的公文倒也不算多。</br> 很快,玄女就發現了南山雁玩弄了一番小聰明的那份奏議行政、設吏戶禮兵刑工疏。</br> 同時呈報了天帝?</br> 雖然南山雁在字里行間不經意處才捎了一筆,為自己的越級上奏打個埋伏,卻被玄女發現了,玄女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br> 換作尋常,她心中也不會舒服。</br> 而今她從西昆侖回來,已經知道蟄伏無數年的西王母又已躍躍欲試,想向天帝權威發起挑戰,這時候自己的部下,卻有人干出吃里扒外的事情來?</br> 九天玄女的蛾眉微微地挑了起來,片刻之后,六位玉女神將耳中,便同時響起了玄女威嚴冷肅的聲音:“本座已然歸來,六丁神將,明日陛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