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國，岐山腳下，一處雅舍。</br> 南子坐在上首，款款身姿，活色生香，說不出的誘人。</br> 這等女人，簡直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風情。</br> 但是坐在她面前的三個男人，卻沒有一個在看著她。</br> 這三個男人，一個兩眼閃爍不定，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珠。</br> 另一個捻著腰間的玉佩，都快把上邊鏤刻的畫紋都抹平了。</br> 第三個則一手支在桌上，手摁著下巴，嘴唇一歪一歪的，緊張之下，下意識地啃起了內唇。</br> 流汗的那個，乃是姬國大司農龍淵。</br> 捻玉佩的那個，則是上次鳳凰山取賢的主考官黃璜。</br> 而咬嘴唇的則是他的老搭檔王祥王大夫。</br> 龍淵思量許久，沉聲道：“嘉魚姑娘，你說的是真的么？</br> 我姬軍……真的被聚殲于太平關下了？”</br> 南子柔柔地嘆息一聲道：“龍司農，說起來，你算是我的遠房表舅呢，咱們兩家是親戚，我會騙你么？</br> 正因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我才找你來商議。</br> 這等功勞，自然不能落在他人手中。”</br> 王祥目光閃動，道：“如此說來，消息很快就會傳過來了。”</br> 南子道：“正是，所以，我才催促你們，趕快動手。</br> 否則，等消息傳來，國中大亂，一旦姬侯主動請降，這歸順之功，就要白白從你們手中溜走了。”</br> 黃璜突然道：“你們南氏會有行動么？”</br> 南子嫣然道：“當然不會。”</br> 龍淵道：“為什么？”</br> 南子妙目流轉，微笑說道：“因為，我已投效大庸，所以，大庸勝了，我南氏就是有功之臣。</br> 南氏族人，又何必再冒險行事呢？</br> 這，也是我找到諸位的原因。</br> 人，都是有私心的，我維護南氏族人的私心最大，所以我不想讓他們牽涉其中。</br> 因為，你們三位與我南氏關系密切，不是姻親，也是故舊，所以這個機會，我才送給你們。</br> 風險，必然是有的，如何選擇，決定權還在諸位。</br> 只是，我要正告諸位，一旦太平關姬軍大敗的消息傳到岐州，你們再想向大雍示忠，就來不及了。”</br> 南子越是這么說，反倒讓三個姬國大臣更加相信了她的話。</br> 龍淵又思量良久，把牙一咬，振聲道：“好！我信你！黃大夫、王大夫，你們怎么說？”</br> 黃璜和王祥對視一眼，只猶疑片刻，便道：“既然大司農決定參與，我二人……愿追隨大司農，一起行事。”</br> 南子嫣然道：“識時務者為俊杰，甚好！事不宜遲，三位既然決定有所表現，還請盡快行動，若是遲了，失去機會的可是你們。”</br> 龍淵起身拱手道：“嘉魚姑娘肯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們，一旦事成，龍某必不忘姑娘點撥之恩，告辭！”</br> 說著，三人走了出去。</br> 陰影里，暗香和疏影閃了出來。</br> 疏影道：“你說，他們回去后，會不會放心不下，先行打聽太平關那邊的戰況？”</br> 南子道：“千里迢迢的，他們的家族又沒有修士，只是普通的凡人，哪那么快能打聽得到？</br> 我已經再三說明，一旦姬軍大敗的消息傳到岐州，他們的機會就沒有了。</br> 他們想棄姬而投雍，從中投機取利，就得盡快行事。”</br> 暗香道：“那我就放心了，不然一旦被他們知道南平關前，兩軍猶在對壘，我們是在編他，他們是絕不敢投向大雍的，一旦舉報了你我，反而打草驚蛇。”</br> 南子笑道：“你們放心吧，這幾位，都與我南氏關系匪淺，他們的性情脾氣，我很了解。</br> 他們點頭，就是信了我說的話。</br> 既然信了我說的話，他們一定怕失去這個機會，會以最快的速度動手的！”</br> 南子果然有識人之明。</br> 黃璜和王祥本就是文臣，負責姬國典籍文章、檔案資案的管理。</br> 當初讓他二人主持鳳凰山選賢，并擔當文賢士的主考官，就是這個原因。</br> 三人離開后，又私下商議一番，果然不出南子所料，決定立刻行動。</br> 由黃璜和王祥負責去文館尋找各種罪證，而大司農龍淵，貴為三公之一，出入宮闈不用搜身。</br> 這些罪證，就由他負責帶出宮庭。</br> 三人計議妥當，馬上開始準備，次日散了朝，便悄悄趕到了文史館。</br> 這一日，正是秋高氣爽時節，陽光份外明媚。</br> 岐山腳下，精舍院內，三位佳人緩緩行于林下。</br> 楓葉盡染、隨風而落，有種迷離之美。</br> 南子伸手拈住一片紅葉，悠然道：“龍司農他們，就快動手了吧？</br> 你倆按照計劃，去宮門左近等候吧。</br> 取到罪證，立即快馬加鞭，離開姬國，回返大雍！”</br> 暗香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br> 南子道：“我自然也要走的。</br> 不過，此一去，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再回來。</br> 我想……見見近親族人。”</br> 暗香和疏影默然片刻，點了點頭，身形一縱，便消失在斑斕的樹影中。</br> 南子喟然一嘆，幽幽地道：“人間輪回大劫，從不曾逆轉過天數。</br> 陳玄丘啊陳玄丘，你雖然了得，我也不信，你就能逆天而行。</br> 最終，你還是要敗的。”</br> 南子拈起手中那片血一樣紅的楓葉，淡淡笑道：“不過，順又如何，逆又如何？</br> 當年我逆大雍而行，我還是我。</br> 王舒窈保了大雍，最后卻也不過落得個不人不鬼的下場。</br> 到頭來，我和她，卻都只是天神游戲之下的一枚棋子，可嘆，可笑！”</br> 南子輕輕撒手，紅葉落下，南子卻是螓首仰起，看向了碧藍的天空：“所以，我就跟著你，一起反了這天吧。</br> 敗了，咱們就一起下地獄，好過王惡那等無情無義之輩，枉做什么神仙！只是，我可以把性命賣給你，我卻不能拖南氏一族下水，這……算是我的一點私心吧！我被人負過，知道那種痛。</br> 我不能負了南氏一……”南子剛說到這兒，神情忽然一窒。</br> 湛藍的天空，能見度異乎尋常地好。</br> 她眼看著，天空中一頭七色神鹿，夭矯于飛，背上一位白袍公子，翩然若仙。</br> 她眼看著，一頭麒麟突然顯現。</br> 人都道麒麟是瑞獸，見之國祥。</br> 可是那頭巨大的麒麟，卻是腳踏火焰，張牙舞爪。</br> 她還看見，一只鳳凰，金光燦爛，展開如云羽翼，一聲鳳鳴，清越之音傳遍天宇：“姬侯身為雍臣，世受國恩，不思報答，反起兵叛亂。</br> 吾為鳳凰，護法大雍，今臨岐州，姬侯還不束手就縛，向雍天子請罪？”</br> 然后，南子就看見，空中還有一個身著奉常神袍、御風而立，大袖飄飄者，把一雙大袖一揮，成千上萬的奉常寺神官便像下餃子一般從那大袖中飛身出現，落向岐州城里。</br> 南子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br> 這時，三名應召而來的南氏親族已然出現在她的身后，向她畢恭畢敬，欠身施禮：“老祖宗，您回來了。”</br> 南氏親族的核心成員，都知道她是南氏老祖輪回轉世，所以身后這三人雖已是白發蒼蒼的古稀老人，面對南子也是不敢有絲毫不敬。</br> 而南子在族人面前，也是向來雍容優雅，哪怕是她幼年時，也從不曾跳脫頑皮。</br> 可這時，南子卻是急吼吼一下子跳轉身來，急不可耐地道：“快！快快快，快去叫人！馬上召集我南氏族人，立即反了姬國。</br> 若遲了，天大的功勞，就要白白溜走了！哎呀，家里怎么派了你們三個老態龍鐘的家伙來，我去叫人！”</br> 然后，南子便施展出“蝶舞天涯”無上心法，一溜煙兒地跑掉了，只剩下三個加起來超過了兩百歲的老人，站在那兒目瞪口呆，三位老人家眼神兒不太好，耳力更差，根本沒聽清南子急急說的什么：老祖宗不是一向教導族中女子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br> 喜莫大笑，怒莫高聲么，這是怎么……莫……么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