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慘笑,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落下:“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居然重新回到了人間,你居然知道……知道我為了你,不忘前塵,轉世輪回。</br> 而你,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是么?”</br> 楚夢苦笑:“見了,又有何益?</br> 我知道你的事后,曾委托大巫神,本想讓你成為南疆巫女。</br> 那里,自成一界,巫女之尊,宛如一方帝王。</br> 你在那里,也可一生無憂,恣意快活。</br> 可誰知……”南子這才知道,大巫神對她格外青睞器重,竟是出自于楚夢的托付。</br> 可她絲毫不因楚夢的這種關懷感到溫暖,反而更加的憤怒。</br> “無憂無慮?</br> 自從遇到了你,我便沒有無憂無慮過!你現在,是仙人?”</br> 楚夢苦笑。</br> 南子厲聲道:“是不是?”</br> 楚夢閉了閉眼睛,喃喃地道:“很久以前,我就是了。”</br> 南子譏誚地道:“對!為大雍討伐前朝,積下功德,你早就飛升上界,成了仙了。</br> 仙人吶,真是失敬!能有機會稱一尊神祗為大哥,嘉魚真是好榮幸!”</br> 楚夢輕輕搖頭:“我的確是因為積了功德而成仙,不過……”楚夢深深地望了南子一眼,道:“不過,卻不是五百年前。</br>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因為斬殺大巫蚩尤,立下大功,就已被接引至天庭,位列仙班!”</br> 楚夢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舉手一拂,頭發、衣袍,漸漸變化,周身涌現道道金光。</br> 他身穿金甲,頭戴金盔甲,掌中的銹劍,也漸漸化作一口十三節的瓦棱金節鞭,在他的眉心,漸漸出現了第三只眼,那只眼只是閉合著,便有一股無窮的威壓撲面而來,叫人實不敢想像,那只眼睛睜開,將爆發多么強大的力場。</br> 金甲仙人,依舊是楚夢的面貌,只是雙眼微微濕潤:“我,位列天庭五百靈官之首,號:‘都天大靈官!’”南子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尊威嚴神圣的神祗,驚愕半晌,才道:“斬殺大巫蚩尤?</br> 你……你早就是神仙?”</br> 楚夢面帶苦色,道:“是!很久以前,我就已是神仙。</br> 每一次人間輪回大劫,我都會……奉旨下凡,行走人間。</br> 我不姓楚,我本姓王,但是無數次輪回大劫,每一次,我都會以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名字,行走人間。”</br> 南子喃喃地道:“原來,這就是你不接受我的原因,你是仙,我是凡,我一個凡人女子,根本不入你的法眼。”</br> “不是這樣的。”</br> 楚夢道:“你的心意,我何嘗不知?</br> 又何嘗不為之感動?</br> 可是,凡人的情欲愛戀,于我而言,而是修行路上的牽絆阻隔,我追求的是天地大道,是修成不死不滅之身。”</br> 南子激動地道:“修成了又如何?</br> 這樣的你,和一塊石頭有什么區別?</br> 現在的你,縱然不能不死不滅,也能活上一個元會了吧?</br> 又如何?</br> 你快樂嗎?”</br> “快樂?</br> “楚夢眼神一陣迷惘。</br> 他每日修行,但遇人間輪回大劫時,便奉命下凡,在人間走一遭。</br> 如今想來,在天庭的日子,只是一日重復一日的修行,真正多姿多彩,叫他如今能想得起來的,反而是成神之前,以及他每次行走人間的經歷和人生。</br> 人間有苦,亦有樂。</br> 在天庭的日子,或許真如南子所說,與一塊石頭,沒什么分別。</br> 快樂么?</br> 至少沒有痛苦。</br> 可沒有痛苦,卻也沒有快樂,幾乎沒有什么情緒的波動。</br> 求長生,是因為長生能給他帶來什么呢?</br> 想了半晌,楚夢笑了,輕輕搖頭道:“你問的,我給不了你答案。</br> 也許,是因為我的境界還沒到。</br> 等我進入大羅境界,證得混元道果,也能就能悟透天地至理,明白長生的意義。</br> 到那時,我已徹底拋棄了肉身,成就元氣生命,已經徹底改變為另一種生命形態,也許那時我才會明白。</br> 塵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于那時的我而言,一切盡是虛妄。”</br> 南子冷笑道:“大羅金仙,混元道果,也不過是生命更久,神通更大。</br> 你縱然脫離了肉體凡胎,也不會失去生命的六欲七情,我不相信,那時的神仙,就有怎樣的快樂。</br> 不要說的那么虛無縹緲,如果你們仙人真能拋棄這一切,尋找到比我們凡人更快樂的人生,你還會出現在這里?</br> 藏頭露尾,挑動人間之劫,禍亂蒼生性命,這就是你追求的無欲無求、極樂天人的境界?”</br> 楚夢苦笑搖頭:“至少,我不會如你一般,讓自己陷入一世世不變的痛苦之中。”</br> 南子憤懣地道:“是我錯了,我喜歡錯了人!我始終不平,始終不解,不明白你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哪怕我為你付出那么多,我想知道,成仙,就真的那么叫人割舍不下嗎?</br> 就可以叫你毫不猶豫地拋棄我的心?</br> 現在我明白了!”</br> 南子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愛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塊修得沒了自我,冷酷無情的石頭!”</br> 楚夢嘆息道:“夏蟲不可語冰,我和你,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又怎么可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br> 他凝視著南子,輕輕地道:“你若放下執念,早就能脫離苦海了。</br> 可惜……”“念在曾經的緣份,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忘卻我,忘卻煩惱,重啟新生。”</br> 說著,楚夢凝視著南子,雙眉間第三只眼睛,緩緩張開。</br> 那只眼睛只張開了隙,便有無窮量的金光彌漫了這一方天地。</br> 遠處正奔跑過來的天柱峰高人陡然感覺到了一種本能的危險,紛紛站住腳步。</br> 候在天柱廳內的狂獵猛然也是一怔,有所感應,立時縱身出了大廳,向前這個方向狂奔而來。</br> 南子驚駭地道:“你要干什么?”</br> 楚夢柔聲道:“抹去你對我的記憶,抹殺你這一世的生命,只保留你最純粹的元神,投胎重生去吧。”</br> 南子激怒:“前世我是誰?</br> 來世誰是我?</br> 沒有我的記憶,沒有我的情感,那還是我么?</br> 你不想背負對我的虧欠,所以把天界的大秘密告訴了我,你又為了不泄露出去,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了我?”</br> 楚夢輕嘆:“你終究只是一個凡人,神的境界,是你理解不了的。</br> 你以為我是因為受到了你的困擾?</br> 無數年來,無數次下界,每一次,我都有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有情根深種的女子,從來,沒有一個,能撼動我的道心。”</br> 他直視著南子,道:“他們,也從沒有一個如你一般執著,居然歷數世輪回,本心不移。</br> 我已數百年修為沒有精進了,想來就是因為你的存在。</br> 嘉魚,你是撼動不了我的道心的!我送你往生,是要斬去我的心魔,同時,也是結束你的痛苦!這是你我最好的結果。”</br> 南子呆住了,數百年的苦苦追求,還想問他一句做神仙,快樂否?</br> 是不是就真的比接受她,做一對比翼鴛鴦更快活。</br> 想不到,一腔真情,竟是自己眼瞎,付給了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br> 如今他要殺了自己,還要一廂情愿地以為是為了她好!“哈哈哈哈……”南子現在只想狠狠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她活該!誰叫她瞎了眼!那只緩緩睜開的天眼,只是睜開了一隙,無窮的威嚴,便俯壓下來。</br> 南子感覺掌心發燙,那枚魔斧蠢蠢欲動。</br> 但是南子卻硬生生地用她的意念壓制住了魔斧的蠢動。</br> 她現在是魔斧的主人,她的壓制,自然能控制魔斧。</br> 哀莫大于心死,南子現在只恨不得自己快點死掉,從此再也不用記得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br> 她閉上了眼睛!而楚夢的天眼,正在緩緩睜開。</br> 那是都天大靈官的懲罰之眼!懲罰之眼徹底睜開了!無窮量的金光噴涌而出,南子的肉身將要被這金光徹底湮滅,所有的記憶與情感,也將一并被抹殺。</br> 但是……“啪嘰!”</br> 金光頓消,都天大靈官呆在那里。</br> 本以為必死的南子愕然張開眼睛,但她什么都還沒看清,就被一只船兒大小的大手凌空一攫,陡然消失于原地。</br> 都天大靈官緩緩伸出一只手,往額頭上一抹,將那擋住了他額頭天眼的物事抓了下來。</br> 那是,一只芒鞋。</br> 都天大靈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一個憤怒的神音便瞬間傳遍了天柱十二峰:“是誰?</br> 給我滾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