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怏怏地離開了王宮,直到走出王宮,也不明白,殷受為何會贊成他去競爭奉常寺主之位。</br> 或許,真是為了讓我熬資歷,將來繼任太師之位吧。</br> 繼位太師……陳玄丘忽然想到了殷受方才的話,有朝一日談太師駕鶴西去……不禁有些失笑,這要讓忠心耿耿的談太師知道了,只怕會一口老血吧?</br> 雖說一國朝廷,君主春秋正盛時,就得惦記著儲君的培養。</br> 臣子老邁時,不等他“乞骸骨”,就得開始研究待他退下去時,誰能接他的班,并提前考察、培養。</br> 可問題是,談太師實際上并不算老,五十出頭,對一個修行者來說,還有過半的壽元呢。</br> 再一個,公開說出來……受受的情商堪憂。</br> 陳玄丘搖搖頭,登上了他的車。</br> 車行轆轆,駛離王宮御道,陳玄丘坐在車上,微微蹙著眉,他必須得自己想辦法,盡快結束荒唐的寺主競選,趁著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件事上時,對各諸侯國的奉常院,進行一次摸底調查。</br> 陳玄丘想著,忽然感覺走的路不對。</br> 車簾兒放下了,他并未看著外邊的道路,但是從陳府到王宮,路況如何,顛簸程度,大概多長的距離轉一次彎,大概多遠的路程上一次橋,這些就算是坐在車中也有感覺的。</br> 陳玄丘方才滿懷心思地出來,下人掀開了轎簾兒,放下了腳踏,他就順勢上車了,現在回想,似乎他們當時都低著頭,沒有看見他們的模樣。</br> 雖然陳玄丘對自己府上這些下人并不熟,但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br> 陳玄丘怵然一驚,急忙伸手去掀轎簾兒,甫一碰及,卻似觸了電似的,嗖地一下縮了回來,指尖仍然麻麻的。</br> 轎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總判不必驚慌,我們沒有惡意。</br> 馬上就要到了,總判稍安勿躁。”</br> 陳玄丘哪肯聽他的話,手掌一探,定神鞭已然在手,立時向那隨著車子輕輕擺蕩的轎簾刺去。</br> 這一鞭刺去,就似一個稚兒拿著口木劍,刺在剛剛浸過了水的又韌又滑的老牛皮上,根本捅不破,更神奇的是,那轎簾兒明明就那么垂著,隨著行車的顛簸輕輕扇動著,他竟無法挑開那簾兒。</br> 這是什么法術?</br> 陳玄丘收了定神擺,雙拳緊握,真武拳意凝聚,低喝一聲,雙拳上撩,“砰”地一聲擊在那轎頂兒上。</br> 那轎頂兒便是鐵制的,也要被他這一雙鐵拳打穿了,不料這雙拳擊去,那轎頂晃動如常,他的雙拳竟絲毫不曾破壞那轎頂。</br> 窗外的聲音微微帶起了笑意:“總判以為在王宮前再安全不過,這就大意了。</br> 以后須得時時處處小心,本領再高強,以有備算無備,都有被人算計的時候。”</br> 兵器無用,拳頭也無用,陳玄丘還有嘴巴。</br> 外邊就有行人喧嘩聲、商賈叫賣聲傳來,顯然正經過一處鬧市。</br> 陳玄丘扯開喉嚨,便大叫起來:“救命啊,綁票啊!快來人啊,綁架朝廷命官啦……”車把式差點兒一頭栽下車去,一時間臉都黑了。</br> 這……真的是傳奇少祝陳道韻的兒子?</br> 這就是他們“涅盤之光”選中的追隨者?</br> 這小子未免也……太遜了吧?m.</br> 陳玄丘的聲音很響亮,前后左右三條街的范圍都能聽得見,問題是,就走在車旁的行人卻全然沒有聽見。</br> 他們照樣走走停停,照樣談笑,照樣停下來看著路旁商販的貨物,陳玄丘的聲音似乎也被奇妙地封印在了那個小小的車轎空間里。</br> 車里再沒有動靜了,沒有試圖打破車廂,也沒有大喊救命。</br> 車把式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想打開車簾兒看看里邊發生了什么,怎么陳玄丘突然就判若兩人了?</br> 不過,他沒有這么做,這個封印是由三十六名神官的神念之力凝結而成,緊貼著車轎的內側貼附于內,陳玄丘方才的一鞭以及雙拳,都是擊打在念力壁上,而不是真的車簾車頂上。</br> 他的聲音也只有車外的車把式一人可以聽見,如果現在由車把式打開封印,那就是解開了封印,無法再困住陳玄丘了。</br> 涅盤的人一直暗中關注著陳玄丘的一舉一動,他們的感覺是,此人的道術神通忽高忽低,難以揣摩。</br> 陳玄丘此人更是滑不溜丟,狡計百出,總之就是……無法對他做出一個準確的評價。</br> 一處院落,角門兒開著,牛車直接駛進了院子,然后門馬上就關上了。</br> 車子在院子里停了下來,這是一處向陽的院子。</br> 很寬闊的院落,但應該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因為院子里沒有什么假山池塘,也沒有奇花異草。</br> 早春二月中的天氣,向陽的院子里種了幾十棵梨樹,此時綠色的葉子尚未吐出,白色的梨花開滿了枝頭,遠遠一看,仿佛云霞。</br> “到了,陳總判,請下車。”</br> 車把式下了車,持馬鞭站定,心念一動,解去了車中的神念封印。</br> 片刻之后,一只手指修長、膚色瑩潤的手掌輕輕掀開了轎簾兒,陳玄丘頭戴玄冠,身穿玄袍,系于頜下的紅色冠纓與襟領上的兩道實金線映得他如玉的容顏愈發出色,唇紅齒白,明眸善睞。</br> 他的手優雅地掀開轎簾兒,彎腰從中走出,站在車轅上,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擺的褶皺。</br> 那優雅的風姿……車把式看呆了。</br> 車把式是男人,身心正常,絕不至于因為陳玄丘的豐姿心醉神馳。</br> 他只是感到驚愕,剛剛在車里又是砸門又是撞頂,還跟殺豬一般慘叫的那個人,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副形容優雅、風度翩翩的氣派的?</br> 陳玄丘面上一副嫻如弱柳的豐姿,但雙眸飛快地一掃間,已經迅速擬定了三套半的逃跑方案。</br> 自幼習練《造化不死經》,對于如何利用地形和個人技能的長處臨場發揮,這已幾乎變成了他的一種本能。</br> 他看似悠閑地站在車上,但是他的雙腳卻是站在車轅邊的,五趾的位置是懸空于車轅外的,這樣他可以不必雙腳抓地引起他人警覺,卻又能第一時間讓自己的雙腿產生最大的推力,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出百尺。</br> 百尺,足夠了。</br> 這段時間,他就可以吟誦完咒語,一頭扎進土里。</br> 但是,他的目光在掃過七棵梨樹、分析了六條路徑,并參考了此刻風的方向、陽光照射的角度、遠處建筑的樣式之后,終于看清了站在左側的車把式。</br> 于是,假優雅變成了真優雅,陳玄丘徹底放棄了逃跑的打算。</br> 他從車上一躍而下,向那車把式抱拳一揖,笑若春風地拉關系道:“久違啦,湯師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