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兔子提在了娜扎的手中。</br> 這是菜老板的寶貝兒子養的寵物兔子,吃得極是肥碩,十多斤重。</br> 一枝箭貫穿了肥兔子的身體,腰椎都折了,可見這一箭力道之猛。</br> 娜扎舉著兔子,得意洋洋。</br> 洪教頭見了這一箭之威、一箭之準,只能心悅誠服地拱手道:“小公子神箭,洪某佩服!”</br> 娜扎哈哈一笑,把兔子拋給洪教頭:“給你們加餐了!”</br> 娜扎負起小手,傲嬌地向后宅走去,妲己在后邊悄悄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姑娘的“心月輪”厲害么?</br> 可表面上,她卻是一副見了血都腿軟的乖乖女形象,裊裊地跟在娜扎后邊,吸引了一路上所有雄性的目光,除了……那只公兔子。</br> 肥碩的公兔奄奄一息,嘴角已經有血絲沁出來。</br> 公子考的魂魄被拘在兔子體內無法離開,實際上他已經抹殺了兔子脆弱的魂魄,主宰了這具肉身,因此這具肉身受到的傷害,也就等于對他的傷害。</br> 他感到了觸及靈魂的痛楚,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他從未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步田地。</br> 機關算盡,終不及機緣命運啊。</br> 肥兔子被送進了廚房,送菜師傅剛走,否則他會認出來,這只肥兔子就是他兒子的寵物。</br> 肥兔子被擱到了案板上,它想跳,但是跳不起來,一雙漸漸抬不起來的眼睛,只能無力地注視著面前刺鼻的佐料、砰砰亂響的菜板、削切抹剁的菜刀,滋啦冒煙的油鍋……</br> 兔子想哭,但是卻沒有眼淚流出來。</br> 它顫抖著,用沾了自己血的一只爪子,艱難地想在案板上寫字。</br> 它不想這么死,就算死,至少也要讓人知道發生了些什么。</br> 它竭盡全力,顫抖著,一下一下的,好不容易才寫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吾”字,它想歇息一下,然后再繼續寫字,這時卻覺身子一輕,被人抓了起來。</br> “嘖!</br> 楊府的大廚程大胖子一把提起了肥兔子,欣賞地道:“好肥的兔子,剝了吧?!?lt;/br> 程大胖子一甩手,把兔子扔給了自己的小徒弟,小徒弟利落地把肥兔子往菜板上一按,“呼”地一下,一記木槌就敲到了兔子的腦袋上。</br> 公子考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br> 程大胖子抓過肩頭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忽然注意到了案板上的血跡。</br> 程大胖子看了看,忽然一驚,急叫道:“住手!不要……”</br> 程大胖子扭頭一看,小徒弟干活很麻利,一條兔子后腿鉤掛在柱子上,倒吊著,他已經完成了放血的過程,正用力往下扒著皮。</br> 聽到師父的話,小徒弟茫然地向他看看。</br> 小徒弟以為自己的活兒干得不利落,可是看看那只肥兔子,不就是需要注意膀胱和膽么?</br> 膀胱要是破了,這只兔子就別想吃了,整個兔子煮出來都是臊的。膽要是破了,那肉煮出來全是苦的。</br> 兔肉幾乎沒有自己的味道,和什么肉一起煮就是什么味兒,所以很容易受到不好的氣味熏染。</br> 可是……,我扒得很利索啊,尿泡沒破,膽也沒破……</br> 小徒弟心虛地問道:“師父,我這活兒,哪兒干的不對么?”</br> 程大胖子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忐忑:“我們……殺了一只會寫字的兔子!”</br> 小徒弟呆滯地道:“???”</br> 順著程大胖子的目光,小徒弟看看案板上的血字:“這是字啊?”</br> 程大胖子識得幾個大字,他這小徒弟卻是一字不識。</br> 程大胖子憂傷地搖了搖頭:“這是一只有靈性的兔子啊,我們不該殺的!”</br> 小徒弟看看兩手血,呆呆地道:“那……我現在怎么辦啊師父?”</br> 程大胖子道:“已經殺了,還能怎么樣啊,我就是覺得不吉利,可也不能糟蹋了肉啊?!?lt;/br> 程大胖子想想,一拍腦門兒:“雖說兔子不屬“狐、黃、白、柳、灰”五大仙兒,但是既然有了靈性,咱不能吃。你再宰只雞,和兔子一塊兒燉嘍,給姬侯送去吧?!?lt;/br> “好嘞師父!”</br> 小徒弟懵懂,哪管那些,師父有了解決方案就好,于是,小徒弟開開心心繼地給兔子開膛破肚。</br> 倒掛的兔子,一雙死不瞑目的呆滯的眼睛。</br> 隨著肉身徹底崩壞,被拘在肉身中的魂魄,也煙消云散了。</br> 死的不明不白,</br> 死的無聲無息。</br> ……</br> 回轉府邸時,陳玄丘騎在馬上,才發覺自己有些疲乏了。</br> 這一夜他可沒有休息好,不……對他來說,不是一天一夜,而是一年啊。</br> 他在這一方大千世界中,每隔個把時辰,就要進入葫中小千世界一次。</br> 而在葫蘆小千世界,卻是一日一年。</br> 這一年里,他翻地、播種、壓土、施肥、澆水……</br> 想到這里,陳玄丘忽然一怔,這些是他做的么?他只是……看著吉祥在忙活而已。</br> 真把人家吉祥姑娘當成他的小女仆了呀?</br> 那可是一方世界意志,他也就是因緣巧合,進入了那一方世界,并且取得了“世界之心”的控制權。</br> 如果他是那一方世界的本土生靈,在世界意志面前,啥也不是!</br> 回到府中,看到無所事事描眉畫眼的“子襟姑娘”,陳玄丘的內疚更強烈了。</br> 這才是他的小女仆啊,可她干啥了?一天天的就會賣萌,啥也不是!</br> 于是,陳玄丘決定,為吉祥做一件事。</br> 陳大老爺去廚房了。</br> 陳大老爺系上了圍裙,他要親自做飯。</br> 消息傳開,闔府震動,就連被幽禁在客舍的姬侯都聽說了。</br> 聽說的時候,姬侯正在啃著兔子肉,聽到這個消息,姬侯努力吞咽著口中的兔子肉,疑惑地想:“他去廚下做飯了?堂堂上大夫,他這個舉動,究竟有何深意呢?”</br> 南子一雙杏眼卻是瞪得圓圓的:“他會做飯?他一個大男人……居然會做飯?”</br> 男人和女人的關注點,似乎永遠都有偏差。</br> ……</br> 妲己和娜扎都跑去廚房看熱鬧了。</br> 陳玄丘自從下了青萍山,就再沒下過廚,這還是他下山以來做的第一頓飯。</br> 外邊雖是難民如潮,可上大夫府仍是供給周全,尤其是將近年節,儲備豐富。</br> 陳玄丘精心挑選了幾樣食材,想了想《造化不死經》中的菜譜,決定做幾道清淡的菜肴和甜品糕點,都選色香味俱佳的制作。</br> 這就算是,他犒勞“農民工”小吉祥的心意吧。</br> 妲己看著那已經做好的一道漂亮的點心,兩眼發亮,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驚嘆地道:“主人會做美食吶,你好厲害!”</br> 陳玄丘睇了她一眼,道:“你不會么?”</br> 妲己咽了口唾沫,趕緊搖搖頭。</br> 陳玄丘一邊做菜,一邊笑道:“我還以為除了插花和設計小屋,烹飪女紅一類的活兒你也擅長呢?!?lt;/br> 妲己搖搖頭道:“人家沒機會學嘛,要是有機會學,一定比主人還厲害?!?lt;/br> 妲己說著,一巴掌拍掉了娜扎悄悄伸過去的手,嗔道:“等做好了一起吃。”</br> 陳玄丘又睨了他們一眼,特意多做了一些,等到幾樣小菜和糕點做完,便道:“喏,這些你們嘗嘗吧?!眒.</br> 娜扎歡呼一聲,就撲向案板上的點心和菜肴。</br> 妲己看著陳玄丘一樣樣放進食盒的菜肴和點心,卻是狐疑心起,問道:“主人裝了食盒的,是要給誰吃呀?”</br> “哈哈,不可說,不能說,這是秘密?!标愋鹦σ饕鞯鼗亓艘痪?,便提著食盒便走了出去。</br> 娜扎連筷子都不用了,雙手齊上,吃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眉飛色舞、含含糊糊地道:“好吃,好吃,你快來啊,蘇蘇做的菜真是好好吃。”</br> 妲己跺了跺腳,卻是跟著陳玄丘跑了出去。</br> 陳玄丘提著食盒,飛快地來到后宅,鉆進那只蚌屋,從里面把蚌殼關好,便從腰間取下了他的紫皮葫蘆。</br> 妲己裊裊地站在湖畔,看著悄然合攏的蚌殼。</br> “主人神秘兮兮的,一定是把好吃的偷偷送去給一個女孩子?!?lt;/br> 一想到這,妲己就覺得胃里泛酸,什么胃口都沒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