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看到安婷小侯爺,神情有些尷尬。</br> 其實安婷平時進出王宮都是步輦出入的,宮里就算有秘道可以直通宮外,也是危急時刻使用,輕易不可示人。</br> 如今這條密道,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設在寢宮與偏殿之間。</br> 安婷有位本家姑母,乃是先王的一位妃嬪。安婷入宮,都是籍口探望姑母,再由那處偏殿進入殷受的寢室。</br> 殷受尷尬的是,雖然陳玄丘早知道他和安婷的事,但正好撞見,還是有些難為情。安婷瞧他臉色難看,心中卻是更加害怕。</br> 她不敢逃走,再說又能逃到哪兒去。便爬出來,簌簌發(fā)抖地叩首道:“安婷有罪,大王饒命!”</br> 殷受偷瞟了陳玄丘一眼,見陳玄丘有些好笑的樣子,心中一寬,忙道:“呃……下次來時,你先叩一叩床板,知會寡人一聲。”</br> 安婷見過的那些公卿世族子弟,什么風流花樣兒都玩過。有的男女皆宜,生冷不忌。有的還是雙插頭,可男可女。眼下這般模樣,她豈能不生誤會。</br> 這時聽殷壽說“下次來時”,曉得不會殺她滅口,登時喜極而泣,連忙叩首道:“多謝大王開恩。”</br> 殷受摸了摸鼻子,心道:“我也沒說什么呀,怎么就開恩了?”</br> 殷受道:“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br> 安婷連忙表功道:“臣偶然打聽到一些對大王有所不利的消息,心中甚是焦灼,一夜不曾睡好,是以一大早兒就趕過來了。”</br> 殷受一聽,訝然道:“什么消息?”</br> 安婷頓首道:“有人欲借難民潮向大王施壓,逼大王就范。”</br> 說著,安婷從懷中摸出整理好的材料,雙手高舉奉上。</br> 陳玄丘一把接過,赤著腳兒下地,踩著柔軟的駝絨地毯,走到幾案邊攤開細看起來。</br> 殷受忙也下了地,屁顛屁顛地湊過去,問道:“是什么人欲對寡人不利?”</br> 安婷瞧他二人并肩坐著,頭挨著頭,心中頓生醋意。他有什么好的啦,他有的人家也有,人家有的他卻沒有。</br> 不過,抬頭瞧瞧,長發(fā)披肩的陳玄丘確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而且與之相比,更有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br> 安婷頓生妒意,暗暗琢磨著,今后侍奉大王,定要使出十分的風流手段,叫大王曉得,她,才是最好的。</br> “江湛,怎么哪兒都少不了他。”</br> 陳玄丘看著安婷的密札冷笑起來,這幾日忙著籌措糧食,還不曾得空兒調查他那個要選作秀女的族女妲己究系何人。</br> 也好,如今就好好地查一查他,有什么問題,就摟草打兔子,一并解決了!</br> ……</br> “江湛,是王子啟和王子衍拱出來的急先鋒。江氏家族在東方勢力很大,他們經(jīng)營封邑四百多年,在當?shù)卦缫咽莿萘π酆瘢P根錯結。這次百萬難民得以進入中京,很可能是江家放水……”</br> 洞窟之中,王舒窈與公子考計議著。</br> 公子考介紹完了目前的情況,對王舒窈道:“舒窈仙子,你看我們是否可以與江湛聯(lián)手呢?”</br> 王舒窈搖頭道:“現(xiàn)在還沒這個必要吧。江湛固然反對殷受,但他是王子啟和王子衍的人,他并不曾想過要推翻大雍王朝。</br> 況且,他是江氏一族的大家長。他固然希望王子啟或王子衍能夠登位,但若只是逼得雍天子低頭,確保他公卿世家的利益,于他而言,也算是達到目的了。”</br> 公子考目光閃爍地道:“如果,我們能逼得雍天子對他下手,讓他走投無路呢?那時……還怕他不能為我所用么?”</br> 王舒窈一呆,欣然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你打算怎么做?”</br> 公子考道:“朝廷雖有賑濟,卻只能讓這百萬難民勉強吊命。而更要命的,則是嚴寒,一時間,沒有那么多的御寒之物發(fā)放,每天都有氣虛體弱者凍斃于街頭。</br> 他們之前相信了傳言,以為雍天子會接納他們,所以這幾日人心還算穩(wěn)定。我們只要想辦法斷了他們的糧,再派人混入其中,以王子啟、衍還有江湛等人的名義造謠恫嚇,難民必然生亂。”</br> 王舒窈恍然道:“不錯!殷受有東廠在手,一定會發(fā)現(xiàn)是江湛等人在暗中策劃針對于他,那時必然搶先下手。這些人到時候走投無路,我們再出面招攬的話……”</br> 公子考微笑道:“正是這個意思。順勢而為、借勢而進、造勢而起、乘勢而上,如此,何事不可為?”</br> 王舒窈欽佩地道:“公子大智大慧,舒窈佩服。”</br> 公子考年逾五旬,于女色上并不熱衷,但是有一個活色生香、氣質出塵的妙齡美人兒欽佩言語,心里還是不免有些飄飄然的。</br> 公子考道:“舒窈仙子道法高深,這行間之計,最忌被人察覺是我們在暗中操縱,所以,我想請舒窈仙子主持其事,不知仙子意下如何?”</br> 王舒窈欣然道:“好,這件事盡管交給我了,我一定做得滴水不漏,公子但請放心。”</br> 公子考道:“有勞仙子,考還有一事想拜請仙子幫忙。”</br> “公子請講。”</br> 公子考肅然道:“很多事情,若不能事先與家父溝通,便不能做出決斷。要趁亂把家父送回姬國,家父那邊也得做好配合。所以,我必須得與家父見上一面。”</br> 王舒窈眉頭一皺,為難地道:“但凡有道行神通者潛入陳府,必定會被那只可惡的老鸑鷟察覺。凡人進出他當然不會在意,可凡夫俗子,又如何通過那些兵卒的門禁?”</br> 公子考道:“這正是本公子想求助仙子的。仙子一手創(chuàng)建了鬼王宗,鬼修之法出神入化,卻不知有沒有可以讓我入夢的道術?”</br> 王舒窈搖頭道:“在鸑鷟神念籠罩之下想要入夢?神念甫一靠近,就要被他的紫鳳天火燒個干凈了。況且你一介凡人,不曾修過元神,魂魄若是離體,片刻功夫也就散了,不可……咦?”</br> 王舒窈突然一頓,兩眼漸漸放出光來,道:“倒是有個法子,或許……可行。”</br> 公子考精神一振,忙道:“什么法子?”</br> 王舒窈道:“一個小術而已,所以,之前竟被我忘記了。那就是,附體!”</br> 公子考疑惑道:“附體?”</br> 王舒窈頷首道:“不錯!附體。如果能附身于陳府之人身上,自然可以出入陳府。”</br> 公子考大喜,道:“著哇!此計可行!那就請仙子傳我附體之法,我便伺機混入陳府,去見家父。”</br> 王舒窈搖頭道:“不妥,公子身為儲君,豈可輕身冒險,不如選一侍衛(wèi),代你入陳府,去見令尊。”</br> 公子考激動地道:“家父身陷囹圄,為人子者,安能坦然坐視。這件事,自該由考親自擔當。”</br> 王舒窈聽了不禁動容道:“公子至孝,令人欽佩。”</br> 公子考面帶微笑,心中卻是激動的怦怦亂跳起來。</br> 他已經(jīng)五十多了,還要做多久的儲君?他不想等了。</br> 現(xiàn)在父侯被困在陳府,內外隔絕,這對他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br> 他知道父侯當初毅然決定奉詔來京,本就做好了犧牲父侯自己、以謀萬世基業(yè)的打算。</br> 若非他的那班兄弟擠兌,他此刻早在姬國攝政,開始任由新人、提拔親信、打造自己的班底了。</br> 而今,姬侯不知外界動靜,所以只有他親自去見父侯,才方便讓父侯相信現(xiàn)在外邊的情形已危在旦夕,誘騙父親放棄逃走的幻想,下密詔讓他回國。</br> 這些年來,他這個儲君做得謹小慎微,從不敢培植個人班底,畢竟有一百多個兄弟虎視眈眈的,他哪敢有什么小動作?所以,去見父親,他也只能親力親為。</br> 但是,只要拿到父親的密詔,他本就有大義名份在身,又有密詔,還有舒窈仙子相助,那他返回姬國,登基繼位,便可順理成章。</br> 王舒窈說到就做,立即取出符紙,刺破紙尖,為他畫符。</br> 王舒窈一邊畫符,一邊道:“我給你畫一道附體符,你肉體孱弱,靈魂也一樣孱弱。修為高深的人,你難近其身,更難奪其魂魄。到時可注意選擇孩童、老人、婦人、醉鬼、病人等不夠強壯者。</br> 你不曾修過道術,也不懂附體之術,依附他人身體,魂魄難定,我再給你加一道拘魂術,將你魂魄,拘定在附體之人身上。你施法后第一次雞鳴,就會魂魄離體。</br> 所以,明日五更前,你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陳府,回到你肉身藏儲之處,待雞鳴,魂魄回歸自身。”</br> 公子考從不曾有過離魂附體的經(jīng)驗,心中也自緊張,王舒窈說的話,他牢牢記在心里。</br> 等這道符畫好,掌握了使用之法,公子考就換了一身裝扮,穿一襲麻衣,右手一桿幡子,上寫一個“相”字。左手搖一枚銅鈴鐺,肩上搭一個褡褳,桃木制的簽筒和羅盤掛在腰間,在兩個樵夫打扮、擔著捆柴禾的侍衛(wèi)陪同下,便匆匆去了中京城。</br> 公子考扮作一個江湖相師,混進了中京城,城中處處都有難民流動,一時也沒人注意到他。</br> 公子考到了陳府門前,逡巡一陣,不見有人出入,只有四個體魄強健的兵卒持戟而立。</br> 公子考躊躇片刻,未敢上前,忽然看見一輛菜車推進了陳府旁的巷弄,公子考心中一動,馬上對兩個侍衛(wèi)使一個眼色,便跟了上去。</br> 那巷弄中是陳府的一個角門兒,因為這里陰冷,不見陽光,還有串堂風兒呼嘯來去,所以倒是沒有難民肯在這其中歇息。</br> 公子考見那菜車停在了角門處,知道這是往陳府送菜的。定晴再一看,送菜的是一家三口,一個趕車的漢子,還有個婦人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娃兒坐在車轅上。</br> 公子考心中一喜,頓時加快腳步走向前去,不料剛剛走出兩三步,身后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喚道:“道友,請留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