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抬起頭，就看到一個女人款款地走進來。</br> 她打扮的很用心，服裝、發型、佩戴，都是精心斟酌過的。唯有淺施脂粉，似不著意，因為她還很年輕。</br> 年輕女子只可用胭脂水粉略增顏色。再濃一些，便不能增色，反要掩蓋了她的風光。</br> 她的步伐很輕盈，裊裊的味道。就像有人站在林下池邊，半身蕩漾于薄霧之中，輕輕吹響了一管洞簫。然后便有簫聲悠悠，悠揚地飄到你的耳邊。</br> 陳玄丘還是頭一回看到淺陌公主如此有女人味的一面。</br> 以前，她或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公主，或是手提利劍的大道宗高手。只有今天，她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把自己呈現在陳玄丘面前。</br> 唯其如此，神韻行止，靜若清池，動如漣漪。</br> 那風情，就像一朵半開的花。比之公主身份和貴重，比之犀利的劍氣，更加的扣人心弦。</br> 陳玄丘站了起來：“淺陌殿下？”</br> 淺陌看著他，內心的波瀾掩飾的很好，所以兩眼澄澈如泉。</br> 她向陳玄丘淺淺一笑，道：“我，就在貴府，所以便腆顏親至了。自吹自擂總是不好的，卻不知陳大夫想問我些什么？”</br> 陳玄丘的目光像午夜的燭花似的閃爍了一下，微笑道：“淺陌公主的出身、品貌、修養，皆為上上之選。所以，恭喜殿下，初選，你已經通過了。”</br> 淺陌的眉輕輕跳動了一下，問道：“通過了？”</br> 陳玄丘平靜地道：“是！陳某取殿下初選第一。”</br> 淺陌定定地看了陳玄丘半晌，突然“哈”地一聲笑了出來。</br> 這一聲笑后，淺陌眼中的兩眼泉就似快要結了冰，有絲絲的寒氣逸出。</br> “既如此，有勞大夫了。淺陌靜候下一步消息。告辭！”淺陌說罷，目視著陳玄丘，向后退了三步，一拂袖子，便飄然走了出去。</br> 這是聰明人之間的交鋒。</br> 淺陌最后一次努力，嘗試逼出他的情意。</br> 陳玄丘則是第一次，以“寡淡無情”打碎她的妄念。</br> 然后，陳玄丘表明了他心意，淺陌則決絕了她的情意。</br> 陳玄丘不是什么人都撩的。不想撩、不能撩、不該撩的，他就絕不會在言語上有所含糊、在態度上有所曖昧。</br> 淺陌走出去的時候，就像走進來時一樣優美，就像洞簫時初始裊裊而來，收聲時娓娓而去。只是當她走下臺階的時候，還是因為一個恍惚，踏錯了石階。</br> 一旁的南子，迅速地扶住了她，讓她穩穩地踏到地上。</br> 兩個人慢慢地向前走，在長廊拐角，陽光斜照處停了下來。</br> 這里背風，很暖和。</br> 南子看著淺陌，眸中滿是同情。</br> 她也是為情所苦的人，若非為情所因，她又何以執著地輪回，始終不肯放棄當初的記憶？</br> 她早就看出淺陌對陳玄丘的情意，可這陳玄丘，卻和她執念記憶中的那個男人一樣，為了他的追求，完全罔顧一個女孩兒對他的情意。</br> 淺陌回眸，看到南子同情的眼神兒，突然“嗤”地一聲，自嘲地笑了。</br> 她仿佛突然之間才明白，其實從始至終，孫玄丘就沒喜歡過她，哪怕一點點。</br> 所有的感覺，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罷了。</br> 她患得患失的，孰不知，卻從不曾得到過他。</br> “我沒事的。”淺陌驕傲地昂起了頭：“兩廂情愿，才叫情意。一廂情愿，那叫犯賤。我只是一不小心，犯了回賤，讓你見笑了。”</br> 她要如何恨極了陳玄丘，才會讓一位尊貴的公主，如此痛罵自己？可是，陳玄丘有錯么？他并沒有始亂終棄。</br> 由始至終，他都沒喜歡過淺陌，淺陌又憑什么對他恨意深深？</br> 一廂情愿地愛，是犯賤。那一廂情愿地恨呢？</br> 南子想著，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br> 但是，這種旁觀者清的不以為然剛剛涌上心頭。她的嬌軀卻是陡然一震。</br> 那個前朝的奉御官楚夢，可曾說過一句喜歡她？她和王舒窈打死打活，恨意深深。又因為楚夢執著于他的道，而認為他辜負了自己，這樣的自己，與此時的淺陌，又有何區別？</br> 長廊拐角，陽光斜照。這里背風，很暖和，南子的心中卻一陣陣地發冷。</br> 她忽然發現，執著追求幾百年，原來竟是這樣可鄙可笑愚蠢透頂。</br> ……</br> 兩女相對無言的時候，拐角的那一邊，正有兩個男人說著悄悄話兒。</br> “來來來，咱們這兒說。老四，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么？”</br> “當然是真的！夷女可是多美人兒喔，我昨兒個在街上就是隨意那么一走，就看見好幾個容顏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了。”</br> “城里怎么突然間就多了這么多東夷難民？”</br> “誰曉得呢，或許那邊仗越打越厲害了吧，一進了冬，老百姓更活不下去，可不就逃過來了，咱們這兒可是中京啊，天子腳下，在這兒，終究是好活一些。”</br> “老四，那你討的夷人婆娘，花了多少錢？”</br> “不花錢啊，他們吃沒東西吃，住沒地方住。我肯收留，就是天大的恩惠，還要什么錢？”</br> “有這好事？”</br> “可不。領回家去，睡一覺就是你的女人了。我昨兒一口氣討了兩個呢，都挺漂亮，現在腰還有點酸。</br> 嘿嘿，要不是一個女人帶著她娘，一個女人帶著著三歲的娃兒，四口人都靠我吃飯，再多一房我也吃不消，我還想再討一個呢。呵呵。”</br> “嘖！還是你老四仗義，不是你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那我這就去街上尋摸尋摸，咱們做家丁的，在中京這地方，尋常時候可難得能討上個婆娘啊。”</br> “你不用急，去了好生選一選，沒什么人跟你搶。街上的難民多著呢，烏泱烏泱的。”</br> “怎么會？那些豪門大戶一出手就能買走一大群吧。”</br> “現在不會了。咱們大王有抬奴為民之意，高官貴人們可不敢買受新奴了，怕惹得國君不快。要知道，東輯事廠現在可是專找惹國君不痛快的人麻煩。</br> 那些有頭有臉的富貴人家呢，又擔心國君突然頒發廢奴令，那他們就人財兩失了。普通百姓有想納妾的，可得先過他們婆娘那一關。所以，只便宜了咱們這些一直找不著媳婦的老光棍兒。”</br> “嘿嘿……，那敢情好，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改天再擺酒謝你。”</br> 腳步聲悉索遠去，淺陌訝然道：“中京出現大批東夷難民么？”</br> 南子黛眉微蹙，道：“這大雪寒冬的，他們竟跋涉千里，來到中京。一路上不知要凍餓而死多少人了。”</br> 淺陌目光閃動，道：“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要逃難至此，可見東夷局勢，已然糜爛到了何等程度。”</br> 南子嘆息道：“是啊，夷人多難了。”</br> 淺陌唇邊慢慢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道：“可我姬人有福了！”</br> 南子一呆，道：“這話怎么說？”</br> 淺陌興奮地轉身快步離去，空中只飄下一句話來：“我去見父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