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大臣看著殷受高舉的那條鞭,瞠目不已。</br> 其中有人相信了,有人還心中生疑。</br> 亞相簡登隆忍不住拱手道:“國君,臣可以看看這上帝之鞭么?”</br> 殷受笑道:“自無不可,拿去。”</br> 馬上有寺人上前接過金鞭,捧到簡相面前。</br> 簡登隆接鞭在手,仔細打量,只覺這鞭極沉,拿著尚覺吃力,若舞動起來,只怕只幾下就得耗盡臂力。</br> 殷受一點不慌,心想:“寡人的宮廷寶物名冊中都沒有它的記載,你能查明它的來歷才見鬼了。”</br> 殷受朗聲道:“此鞭質地沉重,剛正簡直,勃然奮勵,氣勢昂然。陳玄丘,你品行高潔,才華出眾,寡人甚是器重。</br> 先王臨終,亦有遺言,讓寡人要重用陳卿,此鞭合當配你。你輔佐寡人,持此鞭,可上打昏君,下打奸佞!”</br> 此言一出,簡相手中的金鞭砰地一聲就掉在了幾案上。</br> 這金鞭是不是天帝所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縱然是后知后覺,此時也終于明白國君磨刀霍霍,意欲何為了。</br> 這位少年天子,銳氣十足啊。</br> 大雍天子,集權最重者,自然是太祖殷無極。</br> 隨著江山穩固,馬放南山,武備松馳,諸侯與有封邑的公卿大夫對其轄地歷經幾代后控制力漸漸強大,天子的權柄自然在逐步削弱。</br> 這也是先王嘔心瀝血,歷一生而未完成廢奴之制的原因:牽絆太多,掣肘太多。</br> 乾綱獨斷?不存在的。</br> 如今,新王想重振王權了?</br> 簡相心中這般想著,首相沐衍和太師談琰自然也想到了。</br> 二人心中同時打了個突兒,他們倆是絕對的忠臣,不過對于天子攬權,也抱著反對的態度。</br> 大權集于上,有利有弊,王上賢明,則大權集中,天下的運轉才更有效率。可若大權集于上而王上昏匱,那就是災難了。</br> 可是,大權分散于下,大臣之間的內耗、掣肘也是不可避免的。</br> 江山不是自已的,不是每一個大臣都會愛惜的、一旦流芳百世的誘惑不敵現實利益的誘惑,大臣們上下其手,從中漁利,便成了常態,一樣有弊。</br> 世上沒有完美之道,站在不同立場上的人,看法就有不同的側重。他二人自然覺得自已公正無私,王上分權給他們,更有利于國家的治理。</br> 王上一向優柔,這性格也正是先王最為擔心的事情,可如今王上為何如此果決。</br> 是了,因為他!一定是因為他!</br> 首相沐衍、太師談琰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被賜予金鞭的人。</br> ‘上打君?’</br> 一句客氣話罷了。就像人家對你說:“別見外啊,就當是在自已家里。”你真做得到跟在家里一樣么?</br> 可這‘下打臣’就大有商榷余地了。</br> 誰是奸佞?誰來判斷?是不是只要與大王意見相左的,你就可以稱之為奸佞?</br> 然而,首相沐衍和太師談琰都沒辦法站出來反對。</br> 神明之言,無從判斷真假,難不成你要說天子在說謊?只能承認它是真的。</br> 可天子說陳玄丘最有資格掌管它,這個倒是可以進言,說他資歷尚淺啊、威望不足啊,諸如此類的。</br> 可問題是,你一個首輔、一個太師,站出來說這些,是什么意思?</br> 合著這條金鞭只有給你掌管才是天經地義的?</br> 兩人都不想落一個搶權奪功的名聲,是以只能沉默。</br> 這時候,就得其他大臣們出面了。</br> 有些話,首相、太師不方便說的,就得讓他們來。</br> 收小弟是干嘛用的?這個時候不出面,你的腦袋是只負責喘氣兒的么?</br> 可是,眾大臣無人出面!他們的腦袋,現在確實只負責喘氣兒。</br> 楊東彬前車之鑒吶!</br> 那可是一位上大夫,眼瞅都要炮烙了。</br> 眾大臣都在努力回想,自已有沒有做過不為國法所容的事情。如果做過,有沒有被人所知、有沒有證據把柄被人抓住。</br> 殷受瞄了簡登隆一眼,道:“寡人有倒曳九牛之力,舉重若輕,倒是忘了簡相年紀大了,持不得這種重鞭,這鞭,沉得很呢。來人吶,把鞭賜與陳卿。”</br> 寺人上前,從簡相面前的幾案上雙手抓起金鞭,便走向陳玄丘。</br> 陳玄丘連忙起身,雙手接鞭,恭聲道:“謝國君賜鞭。國君器重之恩,臣銘記在心,必為我大雍鞠躬盡瘁,肝腦涂地。”</br> 殷受把眼看來,結果正看見陳玄丘下首跪坐著一人,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莊重無比。</br> 殷受一奇,楊東彬不是被拖出去了么,怎么……</br> 殷受定睛仔細一看,卻是上大夫江湛。</br> 殷受便道:“江湛大夫?”</br> 江湛一個激靈,連忙捧笏道:“臣在。”</br> 殷受道:“你方才在哪里,什么時候上殿的,寡人怎么不曾看到?”</br> 江湛慌忙道:“呃……方才楊大夫……楊東彬被拖出殿時,臣剛剛趕到。”</br> 江湛有點慌,感覺這位新王比老王在上時,氣場似乎還要強大一些。</br> 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陳玄丘那個王八蛋就坐在他旁邊,單手持鞭,嘗試地掄舞著,呼呼風響,令人心煩意亂。</br> 是以,不等殷受問他為何晚來,江湛便主動解釋起來。這時他自然不敢說是因為忙著派人攜珍貴藥物去探望姬侯,所以上朝晚了。</br> 他是上大夫,當初君前會議,他也參加了的,他知道國君懷疑姬侯圖謀不軌,對姬侯成見頗深。他卻對姬侯如此禮遇,國君遷怒他怎么辦?</br> 江湛順口道:“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宇,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自國君繼位,臣便想,后宮空虛,無有所出,天下必然不安。</br> 國君當早早冊立王后,誕立儲嫡,守器承祧,奉祠宗廟。臣正在搜羅家有適齡妙女之諸侯、公卿的資料,原想初作篩選再稟報國君。國君既然問起……”</br> 江湛誠懇地道:“臣以為,借今日朝會便利,該議一議這事了。”</br> 首相沐衍、亞相簡登隆、太師談琰頓時心動,正愁不知該如何應對磨刀霍霍的國君,選立王后顯然是個極好的辦法。</br> 國君為什么這么聽那陳白臉兒的話,還不是因為把他當成了最親近的人。國君還沒有女人呢,若是為國君選聘一位王后,這吹枕頭風的,還不比陳玄丘更親近?</br> 這是釜底抽薪之策啊。</br> 三人登時精神一振,齊齊拱手道:“國家不可一日無君,后宮不可一日無主。臣等以為,國君該考慮選立王后的事了。”</br> 陳玄丘聽了,心中卻涌起一抹古怪的情緒。</br> 一說給殷受選王,陳玄丘突然想起那個狐族少女妲己了。無名等人都以為那是一只貓妖,只有早就知道妲己這個名字的他,本能地認定,那個妲己必然是個狐貍精。</br> 不是狐貍精,你好意思叫妲己?</br> 陳玄丘看過《封神榜》,也因此看過考據紂王的文章,其中說,紂王被后人潑了太多污水。比如炮洛之刑,實是從商朝繼承過來的國家法定的處治刑罰,根本不是紂王的發明。</br> 慘無人道?那時候的刑罰就是這么慘無人道的。</br> 人殉是不是更慘無人道?那可是被沒犯罪的人。那些所謂的賢王與名臣,哪個沒用過?時代的局限性而已。</br> 又比如紂王的王后本就叫妲己,根本沒有一個什么姜皇后。</br> 紂王是人王,被稱為大王,他都不是皇帝,哪有皇后這么個稱呼?而且一個王,還封了一堆武成王之類的王爵,簡直不倫不類。</br> 可傳說雖不盡不實,基本脈絡還是遵循事實的。現在小受受要選后,不會莫名其妙、陰差陽錯、機緣巧合地選中妲己吧?他倆若湊到一塊兒,不會產生不好的“化學反應”吧?</br> 陳玄丘敢舉著手中那條“質地沉重,剛正簡直,勃然奮勵,氣勢昂然”的金鞭發誓,他絕不是因為似乎與妲己有婚約,所以有點戴綠帽子的不適感和淡淡的酸意。</br> 他只是在替小受受的江山考慮而已。</br> 陳玄丘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正氣地道:“江大夫所言甚是!國君該盡早冊立王后并納選妃嬪,以定后宮,以安天下。臣,受國君洪恩,愿為選婚使,負責選后事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