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陽見奉常寺眾紛紛爬起,相互攙扶著,雖然狼狽,倒不曾死掉一人,心中略寬,對陳玄丘道:“陳大夫,我奉常寺今日這般情況,可是不能再招待你了。”</br> 陳玄丘目的已達,一瞧人家下逐客令了,馬上爽快答道:“好說,好說,你們且好好養傷,陳某改日再來。”</br> 王青陽額頭青筋繃了一下,呲著牙向他一笑。</br> 無名使一手縮地成寸術,身影閃爍著追到神殿前,恰見陳玄丘向王青陽等人拱拱手,收了寶葫蘆,施施然向外走,連忙快步追了上去。</br> 王青陽已悻悻轉身,轉身之際雖然眼角梢到了有道人影一閃,卻也并未在意。</br> 小無名真是來去自如,自始至終不曾被人攔下詢問他半句。</br> 安知命走到王青陽身邊,氣憤地道:“陳玄丘此去,必然張揚其事,敗壞我奉常寺聲名。”</br> 王青陽淡淡地道:“不然又如何?留下他么?我奉常寺,這是下定決心要和雍王決裂了么?”</br> 安知命語氣一窒。</br> 王青陽揮了揮衣袖,道:“收拾一下,傷重者好生治療。”</br> 王青陽說罷,便縱身掠過神殿,宮門轟然關閉。</br> 王青陽越過宮殿中巨大而空曠的空間,飛抵那云床之上,身形一落,哇地一聲,一口鮮便噴了出去。</br> 他是負責操控鎮魔鼎的人,所以受到的傷也最重,方才在眾人面前只是強作鎮定罷了。這就是借法的缺點,自身除了意志力,其他方面并不強大,一旦來不及借法護身,防御力非常弱。</br> 王青陽喘息著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輕輕拭了拭唇邊鮮血,沉聲道:“出來吧!”</br> 一道白影一閃,屏風后面閃出一道人影,落在了王青陽的面前。</br> 白衣如雪,黑發如墨,杏眼桃腮,明眸皓齒,瞧來既清純又美麗,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氣質,仿佛一眼幽泉所化的精靈,給人一種無比涓凈、透明的感覺。</br> 來人正是妲己。</br> 天狐九尾,亦有九變。其中第一變,就是化形為人。</br> 現在妲己只生出一尾,除了本體狐身,只能化為人形。</br> 之前她對陳玄丘動手時,豎瞳獸耳,其實仍是妖獸形態,算不得化人,此時才是她的化人形態。</br> “主人,你受傷了!”</br> 妲己很驚訝,奉常寺的太祝,是天神在人間最大的代言人,可以借用種種強大神通。</br> 而且他如今身在奉常寺內,在他的地盤上,有種種陣法加持,人間有什么人能傷到他?</br> 妲己卻不知道,傷了王青陽的,正是天上至純至陽至剛至正的九宵神雷。</br> 王青陽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妲己,老夫交給你一個任務。”</br> 妲己欠身道:“請主人吩咐。”</br> 王青陽神色一厲,沉聲道:“老夫知道,你一直嫌棄林中寂寞,想要出去,但你年紀還小,道行未成,老夫放心不下,所以一直禁你的足。不過,現在老夫改變主意了!”</br> 妲己神色一喜,“撲愣”一下,一條雪白的毛絨絨的大尾巴就從身后彈了出來,在她屁股后面風車似的搖啊搖。</br> 王青陽瞪了妲己一眼,妲己趕緊伸手掩在臀后,按住了興奮難捺的大尾巴。</br> 可是,她的一雙尖尖的長絨毛的獸耳,又嗖地一下竄了出來。</br> 王青陽搖頭嘆道:“老夫的道行神通來自借法,所以心志越是純粹堅定,力量越是強大。而除了我奉常寺一脈,世人都是修習自身的力量。對他們而言,修行就是歷練,坐而論道是難成正果的。</br> 你所修習,也是一樣,需要入世歷練,否則光是一個心境方面,就永遠難以成熟。你是該入世了。但是,你這樣沉不住氣可不成啊,喜怒形于色,很容易就會被人……”</br> 他還沒有說完,妲己生怕主人改變主意不讓她出去了,忙道:“不會呀,這是因為在主人身邊,所以人家不需要掩飾,也生不出戒心,如果出去了,哼,我就不信,斗智會輸給任何人。”</br> 王青陽方才確實動搖了念頭,但是聽她這一說,似乎也有道理。天狐一脈天生慧黠,怎么會傻傻的輕易被人識破?</br> 想到這里,王青陽展顏道:“好,既如此,那老夫就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就離開,追上陳玄丘。</br> 此人道行神通,老夫現在也猜度不透,你不要急著下手,可以想辦法先接近他,摸清了他的底細,再趁其無備,動手殺了他。”</br> 妲己一聽可以出去玩了,頓時喜上眉梢,大尾巴又搖了幾下,雀躍地道:“好。”</br> 王青陽神色一肅,道:“你記住,你離開期間,唯一的任務,就是殺掉陳玄丘。其他任何事,完全不必站在老夫的立場上,一切以取信陳玄丘為要,以免露出破綻。”</br> “是!”</br> “在此期間,但憑你便宜行事,但有一點,如果你不慎暴露了身份……無論如何,不可承認你是出自奉常寺,不可說出老夫來!”</br> 妲己一對尖尖的獸耳彈動了一下,道:“是!”</br> 王青陽拂袖道:“去吧!”</br> 妲己翩然一閃,化作一縷青煙不見了。</br> 兩只巨大的銅鶴,卻仍在噴吐著裊裊的檀香煙氣。</br> 王青陽緩緩抬起頭,望著那裊裊升起的香煙,喃喃自語道:“此人難道竟是來自上界?否則,那道神雷,萬萬沒有突然轉向的道理。還有,他那只可大可小的紫皮葫蘆,似乎與姜飛熊的寶葫蘆同出一脈。</br> 可是,如果他是來自上界,為何要與我為敵呢?難道他不知道我是……還是說,上界神明之間有了分岐?”m.</br> 王青陽沉吟良久,目中露出一抹狠色:“不管你是誰,只要你想擋我的大道,我就只能除掉你,別無選擇!”</br> ……</br> 小巷里,齙牙、發量稀疏、眼睛也小的阿花,正蹲在溪水邊捶打著衣服。</br> 一個瘦小、憨厚的布衣男子站在她身后,傾訴著綿綿情話:“阿花,看到你的第一眼,俺就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俺知道,俺再也不能忘記你了。不知多少個夜晚,俺一遍遍地念著你的名字,烙餅似的翻過來,翻過去。花花,俺喜歡你……”</br> 阿花撇撇嘴,捶打衣服的力道更重了,就像是一棍棍錘在那個男人身上。</br> 她是很丑,可這世上只有打光棍的男兒,沒有嫁不出去的姑娘。</br> 只要她愿意,總有個丈夫可嫁,誰會選這個人呢?</br> 好吃懶作,嗜賭好酒,他上一任婆娘,就是被他酗酒毆打后含淚上吊的。</br> “卟嗵!”一道人影突然從阿花背后撲過來,一頭砸進了小溪,濺了阿花一臉水珠。</br> 哎呀,這人真是無賴,居然用投河這一招逼她。</br> 你有本事你投大河么,這里的溪水才及膝,能淹死人么?</br> 咦?他怎么不動?難道摔暈過去了,濫賭鬼的身子果然虛得很。</br> 阿花正想著,背后傳來一個清麗悅耳的聲音:“你,站起來!”</br> 阿花一回頭,頓時有種太陽剛剛跳出地平線的感覺,眼前一亮。</br> 一個恍惚,阿花手中的捶衣棒就砸到了腳面上。</br> 面前這個白衣小姑娘真是好美好美,仙氣飄飄。</br> 她真是踩在地面上了么?為什么她赤著一對秀氣的小腳丫,一路走來,卻涓凈白皙,纖塵不染?</br> 白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評估了一下阿花的高矮胖瘦,滿意地點點頭:“就是你了,女人,脫衣服!”</br> 阿花大驚失色,立即雙手抱胸,顫聲問道:“你,你要干什么?”</br> 小仙女兒攤開晶瑩欲透的一只柔荑,嬌嫩的掌心攤著十粒黃澄澄的金豆子。</br> 小仙女兒道:“脫,金豆子就歸你。”</br> 阿花兩眼一亮:“是你說的,不許失言。”</br> 阿花立即一扯腰帶,就去解青裳的系扣兒,動作麻利無比。</br> “停停停,我只要外衣,你不要再脫啦!”幸虧小仙女兒喊得及時,要不然阿花就要當場脫得一絲不掛了。</br> ……</br> 長街上,陳玄丘安步當車,信步游走,這里看看,那里摸摸,走得極慢。</br> 他的小師弟無名還有眾多隨從儀仗散亂地走在大街上,看見個像是好事的行人,就熱情地拉住人家,講述方才發生在奉常寺的雷擊事件。</br> 方才九道殷雷,大晴天的炸響,整個中京盡皆聽得清楚,大家對這“旱天雷”本就充滿了好奇與猜測,如今這些人一講,那算是“官方公告”了,極具權威性,大家自然喜聞樂見。</br> 尤其這“官方公告”比他們自已努力發揮那可憐的想象力做出的猜測還要離奇,充分滿足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惡趣味,所以好事者聽完了馬上就會很熱情地加入“傳謠”的行列。</br> 陳玄丘停在一個包子鋪前,裝模作樣地正想問問價錢,一個布衣荊裙的少女從巷子里鉆了出來。</br> 布衣少女從一戶人家低矮的窩棚上揪下一根稻草,往自已頭發上一插,就一頭撲上前去,一把抱住陳玄丘的大腿,哀嚎道:“好心的大老爺,求你買了我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