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除人殉的消息傳開了。</br> 異地他鄉此時還無人知道,但中京城里,卻是盡人皆知。</br> 要知道,今天可是新王登基大典,全城矚目。這個時候,宮里明頒的新王第一道旨意,哪能不立時盡人皆知的道理。</br> 王子啟和王子衍不情不愿地參加了登基大殿,結束后剛剛換回孝服,怏怏地前往靈前守孝,驟然得知這一消息,兩位王子大喜若狂。</br> 二人一抹臉上的淚珠,也不管那還在盆中燒著的黃紙了,拔腿就往勤政殿跑。</br> 及至跑到宮門口,兩人才驟然發出一聲呼天嗆地的吶喊,一跤仆倒在宮門前,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br> “殷受,你大不孝啊!”</br> “狼子野心,人神共憤吶!”</br> “似你這般不仁不孝之徒,也配為大雍之主?衍第一個不服!”</br> “殷受,你滾出來!為了父親,啟何懼一死,你出來!”</br> ……</br> 陳玄丘此時已經離開了王宮,并不知道兩位王子跑去勤政殿大鬧的事。</br> 一早,是無名陪著他前往王宮的,魚不惑和娜扎都是懶睡之人,不會起那么早。可這位小師弟就不同了,他極其自律,作習正常規律,每天很早起床做晨課。</br> 自從知道這個世界有著很多他所知道的封神世界的影子,很可能是封神世界的未來,陳玄丘就對這位小師弟神秘的出身產生了好奇。</br> 要說起來,師弟這出身來歷才是主角標配啊,自己的身世比不上他的傳奇。</br> 陳玄丘有《造化不死經》可以蒙昧天機,小師弟就不一樣了,他不需要什么功法去蒙昧天機,就他這易忽略體質,天機能發現他才怪。</br> 小師弟被發現的地方,在西海與北海交界處的一處海中孤島。</br> 那里在無盡大海的深處,凡人到不了那里,就算是神仙,要飛越千萬里之遙也非易事,更何況海中還有各種離奇罕見的海妖巨獸。</br> 所以,小師弟出身于北海或者西海?</br> 據師父所言,當時潮流是自北向西流動,所以小師弟更大的可能是出自北海。</br> 北海,封神中有什么出名的人物與北海有著很大關聯么?</br> 好讀書卻不求甚解的陳玄丘想不起來,只好作罷。</br> 陳玄丘剛剛受封上大夫,賜他的府邸、下人、車駕、侍衛等一時還未安排,他就與小師弟安步當車,慢慢行于街頭。</br> “無道啊!”</br> 一聲悲愴的怒吼聲突然響起。</br> 陳玄丘詫異地停步望去。</br> 小師弟無名速度比他還快,早已霍然扭頭望去,是誰喊我?</br> 就見一個白發老者,穿著一身壽衣,手提一口長劍,披頭散發,赤著雙腳,站在街頭,滿面悲憤之色。</br> 這形象……他是要做法么?</br> 四下里許多行人百姓頓時蜂擁過去。</br> 后邊有人急得跳腳:“讓一讓,快讓開!”</br> 就見那白發老者悲愴地望空大呼:“蒼天無眼,昏君無道啊!”</br> 小無名托了托快要及地的長劍,心道:“原來不是喊我。”</br> 那白發老者悲憤交加地道:“昏君無道,倒行逆施,居然破壞祖宗規矩,廢黜人殉之禮。禮樂要崩壞了,天下要大亂了,我雍國四百四十四年的江山,就要分崩離析了!老夫也不活了,這就追隨先王于九泉之下去吧!”</br> 說完,那白發老者把劍往頸下一橫,刷地一抹,鮮血噴濺。</br> 他晃了兩晃,便仰面倒了下去。</br> 圍上來看熱鬧的眾百姓本以為他要做法,哪想到是自殺啊,頓時嚇得哭爹喊娘,一轟而散。</br> 被他們堵在后邊跳腳的幾個人這才得以沖進去,一看老者已經自刎,頓時呼天喊地大哭起來,有喊爹的,有喊老爺的,現場一片混亂。</br> 陳玄丘搖搖頭,嘆息道:“外界的反應,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啊,也不知小受受他能不能抗得住。這一步要是讓步了,以后……什么變革都沒機會做了。”</br> 陳玄丘憂心忡忡地向前行去。</br> 無名一瞧這架勢,就知道師兄走著走著又把他給忘了,便很自覺地跟了上去。</br> 前行不遠,又經過一處醫館。就見四個家丁抬著一副擔架正從醫館出來,擔架上躺著一個老嫗,蓋著絲綢的錦衾,面色焦黃,雙眼緊閉,昏迷不醒。</br> 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郎中緊緊抓著擔架,大叫道:“馮員外,令堂還有救啊,真的還有救啊!你不能把她抬走。”</br> 一個穿錦袍的中年人臉色鐵青,急急擺手道:“不治了,不冶了,我娘已偌大年紀,就算治好了,還有幾年好活?現在不趕緊死,待詔令生效,就不能再用人殉了,那我豈非大大的不孝么?快快快,抬我娘回去,準備后事。”</br> 家仆沖過來,一把推開那老郎中,中年員外便指揮人把昏迷的老母親抬到車旁,再把人架上車子,揚長而去。</br> 老郎中連連搖頭,嘆息道:“國君怎么能頒布這樣一道詔命呢?真是造孽啊……”</br> 陳玄丘呆住了,眼前這一幕幕,令他覺得無比荒誕。</br> 人心之愚昧,竟然一至于斯么?</br> 簡直無法理解。</br> 一念想到“無法”,陳玄丘忽然想起小師弟還跟著自己呢,便回身感慨道:“無心吶,你能相信么,這世上……咦?無心,你去哪里?”</br> 陳玄丘見無名并未理會眼前發生的這荒唐一幕,正匆匆向一條巷弄內走去。</br> 一襲玄衣,背負的長劍因為他身形還沒長開,幾乎及地。</br> 沒錯,是他。</br> “無心!”陳玄丘急忙向那巷弄中追去。</br> 這是一條很長的巷弄,一側是大戶人家的院墻,而另一側則是臨街一排店鋪的后墻。</br> 從兩堵墻用料不同,就能看得出來,那里側的墻用的都是整齊的土磚塊,壘砌整齊。貼著店鋪后墻處,則扔著一些雜物,還有便溺的痕跡。</br> 這是一條無用的死胡同,根本無人走動,小師弟頭也不回地鉆進這兒來干什么?莫非想要方便一下?</br> 陳玄丘想到這里,以為明白了小師弟的用意,不禁為之失笑。</br> 陳玄丘緊張的心情一松,眼前頓時一變。</br> 狹窄、陰濕、常年不見天日的骯臟夾墻小道,忽然變成了一條坦坦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道,其寬可并行四輛駟馬高車。</br> 旋即,斗轉星移,日落月升,一輪詭異的血紅色弦月,如鉤一般,爬上了天空。</br> 前方大道上,一團團的白霧涌現了出來,迅速彌漫了整條大道。</br> “不好,我中了他人的道術!”</br> 陳玄丘心中明白,但此刻他是身在此山中,已經無法破去幻境,除非……擊敗那個施法的人。</br> 血月之下,迷霧之中,一道人影緩緩出現,一步一裊娜地向他走來。</br> 那人穿著一身勁裝緊靠,玲瓏窈窕、凹凸有致的身體曲線十分明顯。</br> 細細窄窄的小蠻腰,修長渾圓結實的大腿,一雙及膝的騎士靴。</br> 她款款走來,漸漸可以看清她臉上戴著一個貓形半面,頭上似乎還有一對尖尖的耳朵。</br> 越走越近了,她雙手向外側一翻,天上那輪血月就攸然飛落下來,落在她的左掌中,化作了一柄血紅色的月牙刃。</br> 她仍在向前走動,革帶束扎著的小蠻腰款款扭動,右手中落入一縷霧氣,那縷霧氣綿綿不絕,漸漸凝實,形成一條長長的鞭子。</br> 半面的貓臉面具中,可以看到一雙妖媚的豎瞳,在夜色中發出琥珀一般的光。</br> 而那半面之下露出的紅唇,還有那秀氣圓潤的下巴,卻似烈焰一般,可以燒灼到男人的心里去。</br> 她扭腰擺款的動作并非刻意,但那律動卻似每一下都直接敲在了人的心房上。</br> 極致的妖艷、極致的魅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