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一瞧師父臉色非常凝重,心里不由打了個突兒。</br> 他外表粗獷,行事邋遢,其實內心是個極細膩的人。</br> 要不然他也不會一遇到自己在意的人,便動輒各種糾結了。</br> 當初在冀州小客棧里,他為了要不要請陳玄丘吃早餐,都糾結了一個早上。</br> 這時一瞧他那一向目高于頂,任誰在他眼里都是個屁的師尊大人臉色竟然轉為凝重,殷受頓時多了個心眼兒。</br> 殷受忙故作輕松地笑道:“哦,我那兄弟是蘇家的一房遠親,多年不曾聯絡了。他父母死后,想著有這么一房遠親在姬國做官,就想去投奔,結果到了姬國……”m.</br> 月酌老人松了口氣,道:“原來如此。蘇家的事,你就不要為你朋友打聽了。他既是你的朋友,有你照拂,還怕沒有個好前程么?”</br> 殷受故作好奇地問道:“師父啊,蘇家的事有什么不能打聽的?師父你一向處變不驚,怎么一說起蘇家也變聲變色的?”</br> 月酌老人道:“蘇家么,倒是沒什么打緊的,而是蘇家牽扯到了另一個人,那是一個雍國的忌諱,不可提起的人物!”</br> 殷受眼巴巴地看著月酌老人,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兒來。</br> 月酌老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可轉念一想,自己若不說清楚,只怕這徒兒起了好奇心,反而去到處亂打聽。</br> 雖說以他王太子的身份,不會惹來什么大麻煩,但是終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此事還牽扯到徒兒的朋友。</br> 月酌老人便道:“這件事,為師也是后來才聽說的。不過,這件事所涉及到的那個人,為師在你父親身邊時,倒是見過幾次的,確實是一代人杰啊……”</br> 月酌老人露出了悠然之色,抬頭看向虛空,半晌,才低下頭,又看向殷受:“奉常寺如今有位少祝,乃是奉常寺中年輕一輩的第一俊彥,名叫湯維,你聽說過吧?”</br> 殷受道:“徒兒不只聽說過,還與他見過的。”</br> 說完這句話,殷受有些心虛,畢竟在鳳凰山的時候,是他一刀鞘把湯少祝給敲昏了。</br> 阿湯哥,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可別怪我啊,反正我是把你師妹安全帶回來了。</br> 月酌老人點點頭,微笑道:“在三十多年前,奉常寺出了一位年輕的神官,當時,也是升至少祝。可是這位少祝和今日的湯少祝一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br> 那位少祝,天縱其才,僅僅三十多歲,就把奉常寺的神法修到了最高境界!諸般道經典籍,無一不通,無一不曉,一身道行之深,直逼奉常寺太祝王青陽!</br> 此人,當時被譽為奉常寺四百多年以來第一俊杰,人人都認定,他未來的成就最少也是一任太祝,甚而有可能接手談太師,將來繼任我大雍太師之位!”</br> 殷受聽得目瞪口呆,這么厲害么?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此人?</br> 月酌老人道:“奉常寺上下,對他都期許甚深。談太師更是親自提攜,時時把他帶在身邊,進宮謁見你的父親,讓他參理朝政。可是呀……”</br> 月酌老人搖搖頭,面露憾色,道:“可惜啊,天才天妒。在他如日中天的時候,偏生遇到了一生的大劫!那是一個女人,而這女人,就是曾因觸怒天道被而逐出四靈的九尾狐一族。</br> 這個九尾狐族少女,利用她的美貌,迷惑了這位年輕神官,讓他死心踏地的愛上了自己。最后竟又盅惑他叛出了奉常寺!”</br> 殷受心道,傳說中的九尾狐一族竟然還有后裔么?我還以為天道打壓之下,幾萬幾千年下來,這一族早就消失了呢,想不到三十多年前就又出現了。</br> 聽說九尾狐一族不論男女,個個俏美異常。</br> 那湯少祝我是見過的,心志如鐵。如果這位三十多年前的少祝比湯少祝還要厲害百倍,那心志該是何等堅定?這般人物,竟也被這九尾狐女所迷,那得美成啥樣兒?</br> 月酌老人惋惜地道:“奉常寺培養的最優秀的接班人,被視為太師最佳繼承者的少年神官,竟然與妖狐結合,背叛奉常寺,此舉激怒了奉常寺所有神官,他們派人想把此人抓回受審,不料追捕者竟連連喪命。</br> 直到后來,談太師親自出手,與奉常寺太祝王青陽、亞祝安知命,還有亞祝寧塵,四大絕頂高手聯起手來,才誅殺了這個叛徒。”</br> 殷受聽得差點兒咬了舌頭,談太師何等厲害啊,談太師加上奉常寺太祝王青陽,還有安知命和寧塵兩位亞祝,這四人聯手,恐怕就是天下的仙人下界,也有一戰之力了吧?</br> 那位前奉常寺少祝……他得何等厲害?”</br> 月酌老人瞟了殷受一眼,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禁微微一笑:“那位神官固然厲害,可他妻子是九尾狐族啊。</br> 你別看九尾狐族被逐出四靈,貶成了卑賤的妖狐,可這只是名聲地位貶低了,九尾狐族的天賦本領卻是依然存在的。那位九尾狐女,比她天資蓋世的丈夫還要厲害的。”</br> 殷受恍然道:“原來如此。”</br> 月酌老人苦笑道:“其實如果只是要殺他們,太師與太祝兩人,持了奉常寺的鎮寺之寶千機劍、鎮魔鼎前去,也是綽綽有余了。</br> 只因談太師愛才,到了那般時候,仍然希望他期以重望的那位年輕神官能夠迷途知返。他想抓活的,才動用了這么大的陣仗。”</br> 月酌老人搖搖頭,慨然道:“可惜了,那位年輕神官終是不肯回頭,寧愿一死。”</br> 殷受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問道:“這位神官,叫什么名字?”</br> 月酌老人撫須道:“他叫……陳道韻!”</br> 殷受聽得怦然心跳。</br> 室內一時寂靜。</br> 許久,殷受才咳嗽一聲,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問道:“師父,你說的這一切,跟那姬國牧師蘇護,又有何關系呢?”</br> 月酌老人道:“那陳道韻雖然倒行逆施,背叛了奉常寺。可是這等人杰,又豈能沒有幾個過命交情的朋友?那冀州蘇護,就是他的一位生死之交。</br> 他與九尾狐女逃逸期間,就曾受到蘇護的收留。蘇護還想把這二人送入西極無盡海,以躲避奉常寺的追殺。</br> 談太師、王太祝等人一路追殺,就是在冀州城外,將陳道韻夫妻誅殺的。蘇護既然庇護陳道韻,他又安能不受制裁?</br> 他伏法后,他那妻子被遷入中京,顯然也是受到了奉常寺的制裁。老夫只知道那婦人被押入中京,此后她是死是活,便連老夫,也不知道了。”</br> 月酌老人淡淡地道:“老夫坐鎮中京,只管護佑你大雍之主的安全。余事概不關心,所以也不曾打聽過。況且,此事被奉常寺視為莫大丑聞,他們也不愿張揚。”</br> 殷受眼珠一動,嘆息道:“哎,那位陳神官大好的前途,怎么可以為了一個妖女,前程盡毀呢,可惜啊!那位陳神官就這么死了?連一個血脈后人都不曾留下么?”</br> 月酌老人搖頭道:“九尾狐族血統高貴,比老夫……咳!比老夫所知的鳳族、龍族也不遑稍讓,因而是要受天道限制的,他們子嗣傳承本就極難。更何況這位九尾狐女是跟人族聯姻,想誕下子嗣更是艱難,哪那么容易?”</br> 殷受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br> 他心中電閃,急急思量,以前我就覺得陳大哥言語有些不盡不實,他該不會……是那陳道韻的后人吧?</br> 不會不會,不可能!</br> 那陳道韻叛教前是奉常寺的心肝寶貝,叛教后是奉常寺的心腹大患,他的一舉一動,奉常寺一定一直保持著關注。</br> 據說那天狐一族孕育后人,比那個三年零六個月才出生的娜扎時間還長,要足足孕育九年呢,這么長的時間,如果陳道韻的妻子有過身孕,不可能瞞過去的。</br> 這樣一想,殷受便是心中一寬。</br> 但他還是有些莫名地煩亂,便暗暗思忖:“蘇家的下落,我是不能幫大哥打聽了。我還得想辦法打消大哥的念頭。不然一旦惹得談老頭兒懷疑……那老家伙一瞪眼,我都害怕的,可不能讓他盯上我大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