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大地。</br> 酆都山下。</br> 北陰道人飄然而至,望著如同三冊書錯亂疊放的酆都山,北陰道人赤裸的手臂輕輕一抬。</br> 那方圓十萬八千丈的巨大山峰,竟緩緩抬了起來。</br> 另一只手輕輕一甩,那銅棺便向前方飄去,正落在酆都山下。</br> 然后,那巨大的酆都山又緩緩落下,正壓在那具小小銅棺之上。</br> 整個過程,因為十分平穩,酆都山上的眾多陰神全無察覺。</br> 旋即,北陰道人便向酆都山上冉冉飛去,一道神音在冥王大殿上悠悠響起:“荼蝸兒,來見我。”</br> 小冥王正跟媳婦兒努力解釋,不是他不肯邀請大舅哥來作客,實在是他這位大舅哥太忙,根本無心來做客。</br> 忽聽得師父召見,小冥王不敢怠慢,立刻飛出冥王殿,直奔山頂的陰景天宮。</br> 陰景天宮內,北陰道人已經換了一襲道服,背負雙手,眺望著大殿上方。</br> 大殿上方,沒有神像,不貢天地,唯有一個大大的“冥”字。</br> 聽得身后腳步聲響起,北陰道人道:“你來了?”</br> 小冥王趨身拜倒,恭敬地道:“大老爺召見,不知有何吩咐?”</br> 北陰道人道:“叫你征募陰兵一事,如何了?”</br> 小冥王道:“已頒下令諭,命整個冥界,開始征募。”</br> 北陰道人淡淡地道:“那些新進的陰魂,也不必等著審判,再發付六道了。</br> 其中可入陰兵者,也盡數征召,多多益善。”</br> 小冥王動容道:“大老爺,尋常陰兵,用處不大,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需要征召如此之多的陰兵?”</br> 北陰道人頭也不回,道:“不必問那么多,到時候,你自然明白。”</br> 小冥王道:“是!反正,有大老爺在,荼蝸便不怕。”</br> 北陰道人呵呵一笑,道:“本座從現在起,就要入蘭房,閉死關。</br> 小蝸兒,你要自求多福了。”</br> 小冥王吃了一驚,失聲道:“大老爺是冥界至尊,至高無上,何須閉死關?”</br> “我未成圣!”</br> 冥王慢慢轉過身來,一張臉,仍舊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下,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光芒。</br> “雖然無限接近,而且借助整個冥界的力量,本座有與圣人一戰的力量,但是,本座不是圣人!”</br>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刺破虛空,望向了西方。</br> “多寶成圣了!有些人,走錯了路,即便看到別人走對了,也再回不得頭,或者,不舍得放下一切,重頭再來。</br> 而我不然,我走的,本來就是自己的路。</br> 現在,本座得了一份大機緣,或許,得它之助,有機會跨過最后一關,到達道之彼岸。”</br> 北陰道人的目光投向小冥王:“本座閉死關,你要守好了這冥界。</br> 你的威脅,不在上,而在下,切切小心。</br> 去吧!”</br> 小冥王心中滿是疑惑,不過北陰道人不肯明示,也只好唯唯退出。</br> 想到北陰大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警示他要多多征募兵馬,甚至放棄了質量,只追求數量,小冥王越想越不放心,回到冥王殿,干脆立即召來各殿判官,親自督察征召陰兵事宜。</br> 陰景天宮,一處蘭房。</br> 北陰大帝步入其間前,忽又抬首,望了一眼“天”,眼中露出一抹笑意。</br> 北陰大帝以成圣為目的,閉死關。</br> 所以,若不能成圣,他便將長閉蘭房,再不出現。</br> 下了如此之大的決心,不僅僅是因為他覺得,三界的動蕩,已經越來越波及冥界,憑他本來的力量,已經有些吃力。</br> 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酆都山下冥界第一棺中封閉的那道元神。</br> 如果,小冥王和忉利山、七音染三方,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北陰大魔王和后土平心娘娘聯袂出面,能不能制止三方大戰?</br> 那自然是能的。</br> 一位圣人將要隕落了,會不會有人替她出頭呢?</br> 北陰大帝也不能確定,閉死關,是最好的回避之法。</br> 他要閉死關,除非他自己走出來,否則,誰也別想再找他出來。</br> 哪怕,是那個正在與天合道的人!……灌愁海,鬼帝殿。</br> 鬼帝大人終于扶墻而出,處理政務了。</br> 七音染糗糗的表情,從來沒這么遜過。</br> 擁有豐富的理論知識,卻毫無實戰經驗,發揮不出來啊。</br> 空有屠龍之技,奈何敵人太強大。</br> 臨戰之際,十三部三十八卷六百七十一篇秘術,被她忘了個精光,只能被人揉面團兒般百般蹂躪,作踐來作踐去,叫“爸爸”倒是叫得蕩氣回腸,銷魂蝕骨,嗓子都啞了。</br> 七音染大人很不服氣,她堅信自己終有一天能打敗陳玄丘這個牲口,不過不是現在。</br> 她已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品嘗到她數萬年由妖到神的漫長人生中,都從未體驗過的新鮮滋味兒。</br> 她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能以戰養戰,越戰越勇,取得最終勝利。</br> 探索征服十八層地獄的過程,她就是這么干的,結果也證明,她是笑到最后的那個人。</br> 前十七層,都是如此。</br> 這第十八層,她相信依舊如此。</br> 而今天,她要做的事,就是探索第十八層。</br> 焰女王看看坐在上首,氣血充盈,容光煥發、媚的驚人的七音染,當真有些驚著了。</br> 這……鬼帝大人不是把陳公子吸干了吧?</br> 怎么才一日一夜的功夫,她的氣色,竟然能有這樣大的變化?</br> 就像一顆快要熟透的桃子,一夜春風,你再看時,它已經汁漿飽滿、甜香四溢、果肉紅透了似的。</br> 不過,她馬上就看到了陳玄丘,挺拔得像一桿修竹似的,居然沒被吸成渣渣!焰女王一會兒偷瞄七音染,一會兒偷瞄陳玄丘,總感覺……這不“科學”。</br> 七音染也注意到了焰女王鬼祟的神情,想到那不可言述的一幕,不禁嫩臉兒一紅,一拍御案,指著焰女王:“焰焰,就由你,統率大軍,隨時候命。”</br> 焰女王一個愣怔,根本沒注意七音染之前說了什么,只好硬著頭皮先答應下來,一會兒再找其他鬼王打聽打聽就是了。</br> 七音染起身道:“就按以上安排,陳公子,是三尸準圣大圓滿境修為,有他相助,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地穴之內無盡煞氣之根由,成功闖進十八層地獄,出發!”</br> 七音染已經接到了小冥王的旨意,要她盡全力馴服盡可能多的冥界生物,以為冥界可用。</br> 所以,哪怕此行不能成功打開地獄第十八層,她也需要重新進入地穴,搜索已經被征服的前十七層,馴服更多的冥界生物為己用。</br> 百余位鬼王,率領數十萬陰兵,浩浩蕩蕩鋪滿了整個莫愁海的上空。</br> 這陰兵數目極多,但真要撒進十七層地獄,卻還嫌不敷使用呢。</br> 實在是每一層地獄,都有極廣袤的空間,每一層空間里,都有大量的冥界生物。</br> 那里,都是億萬兆年以來,從無人踏足的地方。</br> ……青冥之上,一道身影如化彩虹,掠空而過,忽然間便定在了空中,現出了一道身姿裊娜、娥眉杏眼的仙子來。</br> 倉惶沖出錦繡宮,又飛出這么遠,媧皇的心終于安靜了少許。</br> 直接殺進陰曹,逼迫北陰道人放出自己的元神?</br> 那……豈不是就暴露了自己以應龍之軀,進入三界的秘密?</br> 去找哥哥?</br> 可哥哥禁足于火云洞內,靠功德之力存活,根本離不開半步。</br> 況且,他的修為還遠遜于自己,能幫上什么忙?</br> 去央求老師?</br> 老師想必是會伸出援手的,可我進入三界,本就是違背了老師的命令,而且老師正與天合道,非毀滅三界的大事,斷難終止。</br> 他會為了我這個不聽話的學生,放棄他的大道么?</br> 去求其他圣人相助?</br> 大家同為圣人,想必不會坐視我的隕落,這可是折損所有圣人威儀的事情。</br> 可是,仔細想想,六圣之中,她的人緣,和誰似乎都不錯,可真要有求于人時,卻誰也靠不住。</br> 哪怕是元始圣人和通天圣人又是分家又是互毆的打得歡實,那人家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br> 不管他倆誰倒了霉,只要肯服個軟兒,對方都能鼎力相助。</br> 西方二圣更是如此,兩兄弟感情甚篤,從小到大都沒紅過臉兒。</br> 再說三清和二圣,雖然存在著激烈的競爭,其中任何一方的一位若是遇到自己這樣的事情,若求助另一方,另一方估計也會幫忙。</br> 因為不幫就要得罪對方的兄弟,幫了就能讓對方所有兄弟都承你的情。</br> 可她呢?</br> 媧皇忽然發現,一直精于算計、一直不想為任何人付出,卻總想占所有人便宜的她,此時此刻,卻連一個可以性命相托的人都沒有。</br> 最終,還是臉面占了上風。</br> 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元神缺失,如今的她,修為已經是半圣。</br> 但是圣人圓融如一的狀態,要七天后才會消失,到那時圣位才會跌落,失去不死不滅之身。</br> 但若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追回失去的元神,依舊可以重登圣位!只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是回天無力,永久跌落境界。</br> 最安全的期限,還有七天……媧皇一雙平素里總是美麗恬靜、安閑慈悲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瘋狂的光,仿佛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br> 七天!七天!說不定我可以自行奪回元神,到第七天,若仍無希望,我便……去求太上圣人。</br> 三清之中,他性情最是溫和,只要我好言央求,當可求得他為我出頭!主意已定,媧皇略一思索,有了主意,便搖身一變,換了一副形貌,向人間,飛掠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