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裙裾
“路邦哥哥!”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透過它可以看到兩片透徹的玫紅。端坐在辦公桌前的路邦聞聲,終于把視線拉離了計算機(jī)。
“快進(jìn)來吧。”茶色短發(fā)的男子中指推了下眼鏡,聲音冰冷而機(jī)械。但得到獲準(zhǔn)的少女卻并不在乎這些,細(xì)細(xì)的身軀鉆過門縫,輕手輕腳地掩上了門。海藻般茂盛的綠色卷發(fā)在面前瀉下,連路邦都產(chǎn)生了些許幻覺。“我說的小心行動不是說讓你沒有聲音。”微弱的無奈穿透了金屬的寒冷“還滿意么?這具外殼?”
少女踮起腳尖,單腳轉(zhuǎn)了一個圈,黑色的花瓣短裙被風(fēng)吹蓬起來,如同綻放的黑玫瑰,但她的笑容卻沒有一絲邪魅的味道,只是單純的快樂的笑。零沒有選擇,怎樣都好!”
笑逐顏開的零沒有注意到路邦冰冷地臉上那抹復(fù)雜的苦澀。
房間很黑,只有床頭柜上的小夜燈發(fā)著不算溫暖的黃色光,兩團(tuán)玫瑰色在陰影中凌然打開,驚恐也隨之炸開。
演出……!
僵硬地四下觀察了一下附近,這里是,自己的房間……可是為什么會在這里?
憐美費(fèi)了好大勁才回憶起在這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但更大的恐懼立刻注滿了全身。
休息室突然沖出的人擊昏了自己,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憐美不會記錯——那個人有著和自己幾乎相同的臉。
那么后期的發(fā)展大概是她替自己出席了演出,又用某種方式把自己搬到了臥室內(nèi)。另一條信息如閃電般閃過——離博士所指的那個盜竊者。
這件事應(yīng)該向SKY哥哥或者離博士報告一下,離博士可能不會相信,但SKY哥哥那里應(yīng)該能說得通,看起來離博士還沒向SKY哥哥說過這件事。
對,現(xiàn)在就去!
匆忙換了件裙子憐美就沖出了房間。一路上雖極力壓制自己的行色匆匆,但表情多少會不自然吧。
“姬憐美小姐,請問有什么事么?”門衛(wèi)兵禮貌地詢問。
“我有急事要報告給葳斯基上將。”憐美說著,眼睛還不忘瞄像門縫,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褐發(fā)的門衛(wèi)兵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很抱歉啊,姬憐美小姐,葳斯基上將他臨時出去了……”
“SKY哥哥有沒有告訴你他去哪?”不顧及的稱呼和顯而易見的急迫所產(chǎn)生的不安成功地傳遞給了衛(wèi)兵,但是他也只能無奈地說“很抱歉,下官真的不知道……”
“那么離博士呢?”憐美已經(jīng)等不到他把話說完了。
“離博士也跟著去了……”衛(wèi)兵像是自己做錯事了一般,底氣越來越不足。
一系列的問答似乎用盡了憐美全部的力量,得知一無所獲后,她險些跪坐在地。
“這位是,姬憐美小姐?哈,果真是呢。上將和離博士臨時有事出去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急事的話,可以先和我說,看在下能不能幫您想辦法解決。”本應(yīng)是雪中送炭的話,憐美聽后卻感覺不安被再度加深,整體的語氣很禮貌,但是這種過分的禮貌卻讓人捉摸不透。“之前見過一面吧,在下路邦少將,不自謙地說也算是上將的左右手,一些急事我還是處理得過來的。”茶色短發(fā)的男子微微一笑。
這個人,不可信!
這是憐美與路邦第二次打交道后得出的結(jié)論。這并不只是單單地直覺,而是這個人太冷靜,就像是,等著自己來一樣!
但這只是很微弱的想法,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憐美還是接受了路邦的提議。
只在空蕩的走廊里走了一分多鐘,憐美卻感覺十分漫長,蒼白的燈光似乎把心中的焦慮逼上了大腦,她感覺一陣頭痛。路邦的辦公室很整潔很冷清,就像他本人一樣。除了規(guī)整的文件外,還有一個古代西方人偶似的秘書。她見到憐美,開心地一笑。
憐美反射性地回禮,但卻感到一絲不協(xié)調(diào)的尷尬——這女孩的笑容好純凈!
“那么,姬憐美小姐,請問您所謂的急事是什么?”路邦做了一個請坐的動作,自己也坐會辦公椅上。很快,秘書小姐就為她端上了一杯冰茶。
憐美猶豫了一下,沒有碰杯子“請問,路邦少將,葳斯基上將他們大概會在什么時候回來?”略微平靜下浮躁的心,說話也流暢多了。
“雖然目的地?zé)o可奉告,但據(jù)在下推測,上將他們大概明早能回來。”路邦用中指推了下反光成一片白的眼鏡。
“路邦少校!”門口的通訊窗上突然顯示出一個中年人的面孔“羅伊上尉請您臨時到會議室A來解決一些問題。”
“好,我馬上過去!”男子站起纖細(xì)卻結(jié)實地身軀,隨手戴上軍帽,向憐美微微頷首“很抱歉姬憐美小姐,我也臨時有些急事,失陪了!”
一旁的秘書卻特別夸張地向走出去的路邦揮了揮手。
這是秘書該有的樣子么?!
“那我也先告退了吧。”憐美站起身,疲憊地說。
“其實有急事的話可以先告訴零哦,零會把事情如實上報的!”女秘書甜卻十分輕快地說。
面對如此無邪的少女,憐美別開視線,暗自嘀咕她是怎么成為軍人的。
“不必了,只是憐美有些寂寞了而已,想找SKY哥哥聊天。給您添麻煩了。”垂下有些沉重的眼瞼,憐美嬌媚一笑,離開了辦公室。
并非是不信任,而是現(xiàn)在說的話,多少有些缺少證據(jù)。無依無據(jù)的話只會給別人徒增困擾。不過那個秘書是誰啊,怎么沒見過?
算了,反正沒見過的士兵太多了……
回到房間,在昏暗光線的促使下,憐美衣服都沒換就沉睡過去了。
早晨,被電子門鈴聲喚醒。
“是誰?”眼睛都沒睜開就嘀咕了一句。
“是我,葳斯基。”不能不熱的電子音傳了過來。
憐美一個仰臥起坐驚醒過來,三步化兩步地沖到門口。在按下開門鍵的瞬間頓了一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順了順頭發(fā),深吸一口氣后才終于鼓起勇氣按下了按鈕。
“久等了,SKY哥哥!”憐美甜膩地歪頭一笑。
對面的葳斯基卻有些發(fā)愣,隨即罕見地淡笑“沒關(guān)系的,今天我?guī)愠鋈ネ姘伞_@幾天辛苦你了,我反倒冷落你,真的很抱歉。”
雖然依舊是為了工作這樣客套的話,但SKY哥哥的微笑卻已經(jīng)讓她感動萬分。急忙抹了下眼角不爭氣的水珠,憐美閃了閃水汪汪的眼睛,有些擔(dān)心地問“但是SKY哥哥沒關(guān)系么?憐美聽說SKY哥哥是今早才回來的呢!”
“哦,昨天是路邦少將說C區(qū)那里有些問題讓我?guī)兔μ幚恚议e來無事就去幫忙了。到那里才發(fā)現(xiàn)只是很小的問題,根本沒必要帶離博士去。”葳斯基自顧自地念叨了一堆“抱歉,嘮叨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上將臉色一紅。
原來是路邦的委托啊!軍官們可真是忙碌!
“那,SKY哥哥打算怎么彌補(bǔ)憐美呢?”雖然不好意思承認(rèn),但憐美確實發(fā)自內(nèi)心地期待著這一天。
“我今天向?qū)④娬埩艘惶旒伲霂z美你出去玩。據(jù)說游樂園那里晚上有煙火會呢。”此時的葳斯基不是一個嚴(yán)肅刻板的上將,而是一個一心想討妹妹歡心的好哥哥。
“好啊!憐美真的是太高興了!SKY哥哥你最好了!”憐美壓制著想沖過去抱住葳斯基的沖動,雙手合十放于臉側(cè)“不過SKY哥哥你真的沒問題么?不會在游樂場睡著么?”
葳斯基無奈地一笑,坦言“在飛機(jī)上睡過了,而且這種程度的熬夜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SKY哥哥熬夜備戰(zhàn)或指揮的樣子,姬憐美感覺自己真是太過于嬌弱了,心中涌起一絲從未產(chǎn)生過的慚愧之感。
SKY哥哥笑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大概是因為罕見,所以才這樣炫目吧。從小就單獨(dú)接受舞蹈訓(xùn)練的憐美很少與同齡人接觸。舞蹈與其他知識不同,不是只要有芯片就足夠的,它需要肌肉從幼年開始的訓(xùn)練。所以,葳斯基可以說是整個童年,姬憐美接觸過的唯一同齡人。相處期間他對她的保護(hù)所產(chǎn)生的溫暖讓她心中慢慢萌發(fā)出了一種超越了朋友以及兄妹之情的情感。
那到底是什么呢?憐美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見到他時,她會感覺到莫名的安心。而且有時會突然感覺基地里可以與他如此接近的人只有她一個真是太好了。
我在想什么啊!憐美狠狠地晃了晃頭。
到達(dá)目的地時已經(jīng)是下午,憐美這才想起她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多了。自己真是嬌氣得過分,有一點急事就會疲憊得不得了。想到這里她不由得自我埋怨。
游樂場有許多小孩子,他們高聲宣告著自己的快樂之情。還有許多情侶,他們并不著急游玩,只是手拉手散布著,感受與對方在一起的嫻靜時光。
悲傷無緣由地襲來。很想無憂無慮地去游玩,可是一段一段往事卻如同夢魘般纏繞過來。
“憐美,你怎么了?”如同看著易碎品的葳斯基關(guān)切地問。
“沒,沒怎么!”憐美慌忙望向天空,好開闊“我,我們,去旋轉(zhuǎn)木馬那里吧!”少女隨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好啊。”葳斯基釋然一笑。
果然擔(dān)心的還是父親么?這樣的想法在憐美心中發(fā)出咯噔一聲響。
旋轉(zhuǎn)木馬是憐美小時候最喜歡的游戲。那時,還和母親在一起……在一起……全家人一起……
眼眶又濕潤了起來。不能這么沒出息!
側(cè)坐在一匹木馬上,隨著它的起伏望著循環(huán)擺動的風(fēng)景,以及那個一直愣愣地吃著冰激凌的SKY哥哥。每次轉(zhuǎn)過來時憐美都試圖與他對視,但可惜全失敗了。
人生的旋轉(zhuǎn)木馬,一次又一次回到最初的位置,只是已忘當(dāng)初坐在上面的是誰。
真是奇怪而殘酷的句子啊!
SKY哥哥,你會,忘記我么?
又一次,無緣由的問題。多想現(xiàn)在就向他喊出這個問題,但她相信這是個無理取鬧的問題。
下了旋轉(zhuǎn)木馬之后,這個問題她還是沒能問出口。
兩人又去坐了過山車。風(fēng)刃迎面而來,心臟的挑戰(zhàn),靈魂的釋放。憐美像普通女孩那樣尖叫了一路,但葳斯基卻一直木訥地坐在她身邊。
大概是因為訓(xùn)練所以習(xí)慣了吧。有點小小的遺憾呢……不過這樣卻令她更加安心。
夜幕降臨,寒星微爍。
煙火砰然綻放,伴隨著游人歡樂的呼聲。
“這都是SKY哥哥的功勞呢!”憐美清脆的聲音終于把葳斯基從狀況外拉了回來“有了SKY哥哥的辛苦,大家才能在這里無憂無慮地游玩。”少女仰望著連續(xù)不斷升上天際的璀璨火光“到那邊的平臺上吧!”少女鼓起勇氣,但依舊有些遲疑地拉起葳斯基的袖子,小跑向平臺方向。手掌中傳來的熱度令她有些心跳加速。
看著表情依舊淡漠的葳斯基,憐美心中產(chǎn)生了一絲羞惱的感覺“SKY哥哥,你這樣會被約出來的女孩子討厭的哦!”調(diào)皮地刮了下少年的鼻尖,之后羞澀地別過臉。
余光掃到葳斯基波瀾不驚的臉,憐美心中嘆了口氣。果然SKY哥哥只是把我當(dāng)做不得不接受的妹妹么?
“今天的煙花,很美呢!”憐美雙手握十,裝出無憂無慮地笑顏“就像舞蹈表演一樣,真正的美麗只呈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舞臺上那短短的幾分鐘。”轉(zhuǎn)向葳斯基,用視線的溫度逼他與自己對視“知道么,SKY哥哥,憐美的舞蹈最初是母親教給我的吶。”
看到血紅色海洋黑色的漩渦微度縮小,少女有一種怪異的滿足感,因為滿足里包裹著滿滿的苦澀“SKY哥哥知道憐美的母親是怎樣死的么?”
沒有用“去世”這樣含蓄的字眼,而是直白地說成“死”,不安地寒氣從腳底躥滿葳斯基全身。
“SO,是被父親大人殺死的哦,因為,她被火星方面控制了……”這次,不是可以演出來的,明明決定好了,不在提到母親的事情就哭出來,但是,真的無法控制。
這種自揭傷疤來換取同情的事情為什么要做出來,她已經(jīng)不知道了,憐美只想讓他看到,她是完全信任他的,之后,希望他能說說他自己的事情。
仿佛置身于一片完全的黑暗,那日從門縫窺得的場景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放映起來。紅色的華麗舞裙停止了旋轉(zhuǎn),上襟的顏色深得凝重,且慢慢擴(kuò)散著。終于,不屬于母親的猙獰消散了,可終于回來的溫柔卻也沒有意義了。
父親厚實的肩膀接住了她,那具不再有靈魂重量的軀殼。槍械掉落在瓷磚地面上發(fā)出碎裂般的聲音,光滑地面的反光無法如實轉(zhuǎn)達(dá)出二人最后的表情。母親,你最后在笑么?
肩膀感受到了微弱的熱度“憐美,不要哭,很抱歉惹你傷心了。”順勢靠上去,依舊的瘦弱,卻感受得出不同于兒時的成熟。
耳邊撲來溫?zé)岬臍庀ⅰB牭玫綇?qiáng)健的心跳,多希望時間能就這樣靜止。大概只是同情我吧,但是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以后的事,慢慢來好了。
如果有以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