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孑然
　　上次戰役已經過去了四天，被硝煙所侵染的天空終于恢復了原本的純凈。即便如此，夜幕降臨后的天空也如同淚光閃爍的少女一般，使人們的心情難以平復為原本的晴朗。
　　地面上巨大的裂縫提醒著人們所經歷的惡夢并非虛幻。血紅色閃現了幾下后被緩緩封閉在疲憊地眼瞼內。葳斯基終于仰在頭等艙的座椅上，眉宇糾結地凸起，半秒后，座椅上的人又直回身體，把頭埋在手掌中，試圖讓短暫的絕對黑暗來替換腦中開關壞掉了的循環劇場。
　　戰斗機內斷續的命令撩起了心中的不安，直到通訊機中傳來作戰人員們混亂的喊叫聲，姬將軍的最后指令“指揮權交由葳中將……”淹沒在爆炸聲中，這種不安就化為魔鬼了般站在他所觸及不到的高度向他獰笑。
　　但他也因在危機之中重整士氣一鼓作氣逆轉戰局而被授予勛章，并官升一級為上將。
　　從未如此地明白“歡樂基于痛苦之上，和平筑于白骨之巔”的真正含義。
　　黑暗中瘋狂放映的記憶戛然而止，深藏于心之角落的白色影子飄轉而出，在早已泛黃的膠卷上翩翩起舞。
　　短暫的平和過后卻是更大的苦悶“憐美……”。感受到飛行器的減速，簡單整了整軍帽，面色平靜地迎著月光望向窗外。

　　玫瑰花被上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卻沒有明顯的堆積。黑色的紗籠住了明艷的寶石綠，蓬起的灰白裙擺讓她看起來不那么瘦削。嘴角那抹精致的弧度許久未曾改變過，似乎一碰就會碎掉。之后向每一位前來吊唁的軍官報以禮貌的回應，心中卻似乎打開了水龍頭，不停地響著只有她一人能聽到的“嘩嘩”聲。
　　棺槨中的白色花朵終于沒過了威嚴的身軀，這一天，也終于要到達終點。看著那張已然僵硬了的不再慈祥的臉，堅強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紋，黑色的薄紗微微抖動的聲音被空曠的大廳無限放大。
　　嘴角和眼角反復無常地上揚下裂著，身體也隨之不斷僵直，終于決心要背過大門偷偷發泄時門口卻傳來了腳步聲。聲音較輕巧，應該是一名年輕軍官吧。這腳步聲如同一劑鎮定劑，姬憐美抽了下鼻子，瞬間修好了并不完美的面具。
　　下一秒，憂郁玫瑰色與陰翳血紅色的碰撞。冰藍色的光滑地面反射著二人黑色的身影，這一秒如同時間老人的惡作劇般被無限拉長。
　　“謝謝你……”干澀的嗓音把發出聲音的少女震了一下，隨即她彌補似的甜甜一笑，她并不知道一滴不爭氣的水珠已然順著面具滑下。邁開站得僵硬了的腿想迎接他，卻因站得太久無法彎曲而踉蹌著跌了過去。但一個并不厚實的胸膛卻接住了她。
　　“小心些啊，憐美……”少年的話語被噎了回去，因為他感覺到了懷中的身軀的劇烈顫抖，卡在手中寬大袖子下的手臂是那樣瘦削，他感覺被騙了，連同剛剛的所有軍官一樣，被面前少女堅強的面具所蒙蔽了。
　　“對不起……”仰起的玉色面頰依舊抽搐著，但她的嘴角依舊保持著上揚的角度，即便淚水已經花了她的妝“真的很抱歉……”少女低下頭，為自己的失態不斷抱歉著。在愧怍之心和禮貌的共同作用下，葳斯基把自己的肩膀借給她做一個依靠。
　　而這個舉動卻成為了壓毀水壩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前幾晚已經哭過，但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獨自主持了所有后事的少女只有十五歲，這一天冗長不絕的追悼讓她難以控制地再次回想起與父親共度的美好時光，幾遇父親老友后的舊事重提更是給她添了許多苦水酸水。現在，終于有人默許了她的不堅強，任她痛哭發泄。
　　“為什么……為什么要有戰爭呢……父親他明明……”蒼白的手臂狠命地抓著黑色的禮服，明明父親最好了，他深愛著母親，深愛著這個家，無論多繁忙都會抽空回來，母親死后他更是對自己多加愛護。父親他最好了，這么好的父親為什么，究竟為什么會死呢？
　　這些無力地連環問題一輪又一輪沖擊著憐美脆弱的神經，直到淚水終于流盡，自己也終于昏沉睡去為止。
　　如果，能有什么可以為父親報仇，并創建一個和平的時代，就好了。
　　夢里，一個聲音這樣說。

　　大大小小的箱包被抬進專用機。
　　“憐美，你確定要和我去軍營？”看著忙碌的士兵，葳斯基困擾地再次發問。
　　炫目的玫瑰色卻堅定地與他對視“是的，我馬上就會給你一個驚喜，等到了軍營之后。”憐美調皮地一笑。
　　葳斯基很想鄭重地再向她解釋一次，軍營并非她所想的樂園般的地方，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他可不想因為所謂的私情而破壞軍紀。但他也知道再說一次也是沒有用的，因為無論他怎么勸，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青梅竹馬都會一本正經微笑著堅持己見。
　　“SKY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身穿米白色便裝的少女拉了下陽帽的檐，有弧度的陰影下，玫瑰色泛著銳利的光芒“憐美是不會給SKY哥哥添麻煩的，憐美雖然柔弱無能但并不脆弱。和SKY哥哥一樣，憐美希望有一個和平的世界，并為此希望友軍的勝利。所以，憐美是來幫SKY哥哥的。”突如而來的調皮打破了之前有些陰森的嚴肅“所以，SKY哥哥一定要相信憐美哦！”少女做了一個□□手勢，對著葳斯基的眉間挑了一下，逼真的神態令葳斯基不由得后退一步。
　　在半高空，葳斯基便被夸張華麗地舞臺震驚得想跑到駕駛艙去一看究竟，而簇擁于臺下那些過于激動的士兵更是讓他莫名發火。
　　“呀，果然已經搭好了呢！”憐美歡愉的聲音不合適地響起，轉過頭，果然看到她嬌媚的笑顏。
　　“憐美小姐，你究竟想怎樣！你這樣對軍紀造成了多大損害你知不知道！”服從紀律已成習慣地葳斯基憤怒地站起身，怒視著安然若素的憐美。
　　玫瑰色突然縮小成細細的一縫，貓一般與自己對視“那么葳上將認為士兵是怎樣的存在呢？”突如而來的冰冷語氣令葳斯基感到罕見的脊背發涼“是服從命令的戰斗兵器么？是勇往直前沒有感情的下屬么？還是，有血有肉的人呢？”最后一句的語氣突然變得柔和讓這句話的震撼力陡增。
　　上將的身份不允許他有太多困惑的時間“當然是人！”零點幾秒后，葳斯基爆發出一聲低吼。
　　“那么，葳上將為什么不給他們作為人的權利呢？人類的三種生活形態上將先生不會不知道吧？”憐美一臉串的逼問讓葳斯基懷疑是不是姬將軍的死讓她受刺激了，但他也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是說要用你的歌舞來提高士氣？”他反問。憐美馬上雙手合十側于臉頰，嚴肅的表情一掃而光，取代而之的是甜美自然地欽佩之情。
　　“不愧是SKY哥哥！知道的真多！”
　　濃濃的睫毛下的陰影為玫瑰色籠上了一層不和諧地紗，不愿再與這種稚氣的話題對撞，葳斯基別開視線。“那明晚你舉辦演出吧，作為嘗試。如果沒有明顯效果的話，憐美小姐還是到別居去居住吧。”
　　回應來的卻是少女玲玲的淺笑“絕對，不會，讓，SKY，哥哥，失望的！”

　　夜晚，幽藍的燈光籠罩了室內舞臺，整個禮堂都如同浸在深海中一般。
　　“好美啊！簡直就像人魚歌會一樣呢！自從參軍就沒再看過演出了呢！”士兵甲的聲音愉悅地飄過。
　　“小心啊！葳上將在那里！”士兵乙的聲音緊張地飄過。
　　而被議論的主角則只是淡然地站在二層的平臺上，手扶圍欄冷靜地觀察著舞臺和士兵們。“姬憐美小姐很受大家歡迎呢。”黑影中傳出路邦波瀾不驚的聲音。“恩，也許她說的對，士兵們需要一些精神層面的生活。”葳斯基默許。
　　“當有兩塊面包時要用其中一塊來換玫瑰花么？姬憐美小姐就是一朵美麗的玫瑰花呢！”路邦有些隨意地感慨。但葳斯基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路邦你見過憐美了？”
　　路邦下意識地低了下頭“恩，剛才潛入化妝間了呢。”葳斯基以為他這位好友有些尷尬就放開了這個話題“這樣的話，姬憐美小姐會成為葳上將的未婚妻吧。”
　　黑發少年眉頭一皺“哪里來的這種說法？”但馬上，他的視線便被士兵們排山倒海般的感嘆聲和舞臺上翩然走來的少女所吸引了。
　　黑色的拖地晚禮服上螺旋狀鑲著細碎的鋯石，在深藍的燈光照射下，她的每個動作都如同激起了深水的漣漪般。緩緩走到舞臺中央，明亮的黃色燈光照射下來，寶石綠的卷發和□□的肩頸都泛著魅惑的光暈。
　　鋼琴溫純的聲音奏起了前奏，背景屏上投射出憐美精致的面容，但她閉著的眼卻給觀眾們留下了莫大的懸念，一瞬間臺下的嘈雜消失了。配合著鋼琴的伴奏聲，小提琴悠遠的音色奏起了主旋律，同時，少女睜開了洋娃娃般澄澈的雙眼。葳斯基感覺自己的呼吸被臺下倒吸冷氣的潮流帶走，一瞬間呼吸困難。
　　鋼琴與小提琴完美配合著奏出眾人皆知的旋律，葳斯基的手指不由得隨著旋律在圍欄上模擬彈奏著，是《子夜旋律》，師傅姬將軍親自教給他的曲目，恐怕憐美也是一樣吧，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來追悼父親。
　　“舞，旋轉，夜的旋律……”少女雙手握十，動情地歌唱著“夢一般的燈火，謎一般的你，天邊悄然而至的流星雨，像一群不明原因折翅的鳥，掠過時空，不留下任何痕跡……”
　　白色的花園，華麗地離宮，身穿白裙的女孩，跳著純粹的舞蹈。單純的玫瑰色，純凈的寶石綠，莫名的懷念。
　　軍人的直覺告訴他后面又多了一個人，轉過頭，手抱文件夾的銀發男子對他溫柔一笑，這種溫柔甚至讓葳斯基感覺有些臉紅。“抱歉來晚了呢。”男子歪頭一笑，不知為何葳斯基總感覺這種時候他瞇成縫的夕陽瞳中總射出黑不見底的光。
　　“而我，旋轉，在子夜中，收藏起喜歡你的心，漸漸離你遠去，不留下任何痕跡……”尾音剛落，中間燈光驟然變為熱烈的紅色，整個舞臺看起來像是在深海中燃燒的火焰。就在這令人迷失意識的瞬間，憐美已經換成了熱烈的紅色短舞裙，黑色的晚禮服如同河流一般隨意地灘在舞臺上，少女則輕巧地避開禮服，跳著輕盈的舞。古典的樂曲也隨之被換為激昂的現代音樂。看著臺下的觀眾為憐美華麗高難度的舞姿所折服，葳斯基心中的某一角落默默贊同了她的想法。
　　“這就是姬憐美小姐啊，從昨天開始就是士兵們議論的焦點呢。”離博士也走上前，向舞臺方向望去“沒想到果真是舞姿超群呢！”與語言不符的是他微皺的眉。
　　“怎么了，離？對憐美有什么不滿么？”葳斯基試探性地問道。
　　“怎么會呢，只是對這個姬憐美小姐的能力表示驚訝罷了。”說著，離博士轉過頭邪魅一笑，至少葳斯基認為這是邪魅的。“演出是這位小姐的主意么？”
　　“恩，憐美說她認為士兵們多一些文娛有助于提高士氣。”現在上將先生是完全贊同這一說法了。“她認為士兵不是戰爭機器，生活應該更人性化。”
　　“沒想到這樣的弱女子居然會有如此的見解。”黑暗中一直沉寂著的路邦突然插話“不過，姬憐美小姐也是非常努力了，據說從昨晚就開始彩排了呢。”弱光下，路邦的眼鏡反射著明亮的白光，讓他的表情更加難以捉摸。
　　復古的爵士舞，奔放的西班牙舞，后人查閱古籍創作出的民族舞等等輪番上陣，使人如同置身舞蹈的博物館，被琳瑯滿目的展品所震撼。
　　最后一支獨舞后，憐美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臺下的士兵們見此情形都互相提示靜音。終于，在一片寂靜中，少女疲憊地深鞠一躬。
　　“謝謝大家觀賞憐美的演出。”憐美微喘的聲音如同有魔力般流入了聽眾的心中“這次演出，本是我為父親姬約翰將軍凱旋歸來所準備的。”少女適時一頓，屏幕顯示出她淚光閃爍的眼。
　　“但是，如同大家所見。”聲音如同注滿了水般，一碰就會溢出，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吸引著“父親他，沒能出席這次演出，即便憐美依舊空出了他的座位，可他依舊看不見了！”前排的下級軍官不約而同的看向中間的那個空座位，之后默默摘下軍帽，扣于胸前，閉眼默哀。而后面的士兵們也效仿前面。霎時，觀眾席涌起了脫帽的浪潮。“這都是戰爭所致，所以我們應該為和平祈禱！怎樣去獲取那和平呢？憐美相信只要擊敗火星的非人道勢力，和平就會降臨！所以，各位軍官，士兵”又是一頓“憐美在此懇請你們來實現憐美，以及地球上所有平民、士兵的心愿！讓孩子們不會再失去父母，讓老人們老有所依，讓青年人能有一片自由伸展的天空！”淚水無聲地滑下，但葳斯基卻聽到了觀眾席上的抽泣聲“大家愿意么！”
　　一秒的沉靜過后，不只是誰帶的頭，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又一陣奮勇的呼聲“為了憐美小姐！為了和平的世界！”
　　“為了憐美小姐！為了和平的世界！”
　　“為了憐美小姐！為了和平的世界！”
　　“為了憐美小姐！為了和平的世界！”
　　……
　　二樓的長廊上，留下沉默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