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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無心插柳

    許和光也不信鬼神,卻見夏祥煞有介事,莫名就心中緊張了幾分,正好一陣秋風吹來,穿過大堂,吹動窗戶吱吱作響,還吹滅了門口的一盞燈,就如黑暗中有人回應夏祥熄燈的話一樣。
    “哎呀。”許和光嚇得打了個寒戰,心里驚呼一聲。若不是夏祥坐在堂上,他幾乎要奪路而逃了。太嚇人太陰森太恐怖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新任縣尊竟有通陰陽的本事,豈不是說,不管有多大的冤情,夏縣尊都可以拘來冤魂,一問便知?
    馬展國和丁可用也是里心里發毛,卻又不敢怠慢,忙動手熄滅了堂上的油燈。燈一滅,大堂之上漆黑一片,就連端坐在臺上的夏祥也隱沒在了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
    突然,一縷若有若無的燈光從屏風后面亮起,燈光中,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人影飄忽不定,就如飄在空中一般。
    “付科,你還我命來……”
    正當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時,屏風背后的人影忽然口出人言。
    “親娘呀。”付科嚇得跳了起來,然后一屁股摔在地上。他一生作惡多端,從來天不怕地不怕,雖對鬼神之說半信半疑,卻也并不真的認為會有鬼神索命,不想屏風背后的聲音竟然真是董現的聲音,絲毫不差,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董斷也是嚇得不輕,驚嚇過后,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大哥,真是你么?”
    “二郎,是我,我死得好慘呀。”屏風背后的人影肩膀抖動,很傷心的樣子,“當我跳進了河水之中,遭受了沒頂之災,痛苦萬分。死后到了陰曹地府,見到了閻王,說我死得冤枉。閻王也認為我確實冤枉,就放我還魂,容我報仇之后再投胎為人。”
    “真是大哥,大哥!”董斷淚如雨下,想要沖過去,卻被馬展國和丁可用攔下。
    許和光幾乎站立不住,真的有鬼?真的是董現的鬼魂?他悄悄移動腳步,離屏風遠了幾分,躲在了馬展國和丁可用的身后,才稍微安心幾分。
    馬展國和丁可用雖然也心里打鼓,卻比許和光強了不少,二人還能保持鎮靜。不過也嚇得不輕,對夏祥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可以審鬼的縣尊,豈不是和狄仁杰一般高深莫測?
    “董現,方才本官所言,可是屬實?”夏祥臉色平靜,對屏風背后的人影說道。
    “夏縣尊所言,句句屬實。”人影的聲音飄來飄去,忽東忽西,仿佛隨時就要破屏風而出一般,“付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毒殺于我?馬小三夫婦為人善良,和你素不相識,也被你殺害,你就是一個畜生!”
    付科癱坐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我、我、我,董現,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要害你,是有人要害你,我也是被逼無奈。要是我不毒殺了你,我就會被別人殺死。你死總比我死好!”
    此話一出,相當于付科親口承認了他殺害董現和馬小三夫婦之事。許和光、馬展國和丁可用面面相覷,為夏縣尊一出手就破了一樁大案而震驚。
    董斷更是激動不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多謝青天夏縣尊為家兄伸冤!”
    原以為董現三人是被董李氏和嚴孫所害,不想竟是死于付科之手,董斷雖感意外,卻也不管許多,只要兄長沉冤得雪,他就感激夏祥。
    “起來,先起來。”夏祥示意丁可用扶起董斷,“付科是受人指使殺人,只有將幕后真兇繩之以法,才算真正為董現和馬小三夫婦伸冤。付科,幕后真兇到底是誰?”
    付科本來一臉驚恐,面無人色,忽然又站了起來,挺直了腰板,狂笑說道:“就算有鬼又能怎樣,有本事出來殺了我?殺了我,我大不了也變成鬼,還不是照樣欺負你!想知道幕后真兇,夏縣尊,我勸你一句,趕緊收手還來得及,當好你的真定知縣,和市樂井水不犯河水,再向前一步,嘿嘿,小心連小命都保不住了。”
    “大膽刁民,蔑視公堂,威脅縣尊,掌嘴二十。”許和光從驚魂未定中恢復了幾分,徹底被付科的話激怒,在真定縣的公堂之上,一個小小的平民還敢如此囂張,他忍無可忍了。
    丁可用見夏祥沒有反對,上前脫下鞋子,親自動嘴,左右開弓,硬生生打了付科二十個耳光。打得付科滿臉是血,大牙掉了兩顆。
    付科面目猙獰,卻還是不肯認輸:“人是我殺的,夏縣尊,你有本事也讓董現的鬼魂說出幕后真兇是誰呀?是不是董現死了也不知道是誰?哈哈。”
    “讓他畫押,帶下去。”夏祥揮了揮手,他想要的答案已經得到,不必再和付科糾纏下去。
    早有書辦在一旁錄下了付科的口供,經檢查無誤后,交由付科畫押。付科只掃了幾眼,就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付科被帶了下去,燈光也依次點亮,讓眾人驚奇的是,屏風背后已經空無一人,再無人影。丁可用大著膽子繞到屏風后面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縣尊,方、方才屏風背后,真的是董現的鬼魂?”許和光也看到了屏風背后空無一人,再一次受到了驚嚇。
    夏祥哈哈一笑:“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不可當真,不可當真。”
    “可是……”許和光還想問個明白,“屏風后面的人影可以說是障眼法,可是聲音卻做不了假,方才明明是董現的聲音。”
    “確實是家兄的聲音。”董斷也十分肯定地說道。
    “此事以后再說。”夏祥不想現在就揭開謎底,他還想再保持一段時間的神秘,說不定日后還有大用,“付科既然已經對毒殺董現、馬小三夫婦三人一事供認不諱,論罪當斬,本官不日便上報真定府和刑部,許縣丞,你意下如何?”
    夏祥身為縣尊,對于命案只有審理之權,并無定罪之權。死刑的決定權在真定府崔府尊之處,崔府尊定罪之后,才會上報刑部。只有刑部批復之后,再由皇上飲點,才會斬首。
    “依下官之見,此事還要從長計議為好。”許和光將剛才的鬼魂的玄妙放到一邊,回到了眼前棘手的問題之上,“畢竟付科只是被人利用,真兇另有其人,還是要繼續追查下去,查到真兇才能告慰董現和馬小三夫婦的在天之靈。”
    “繼續追查下去,許縣丞,你就不怕幕后真兇是惹不起的高官權貴?”夏祥淡淡地看了許和光一眼。
    許和光義正辭嚴地說道:“為民做主,為百姓伸冤,怕什么高官權貴?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不管是王爺還是宰相,只要犯法,都與庶民同罪。”
    “好,說得好。”夏祥拍案叫好,“就依許縣丞之言,此案繼續追查下去,不管幕后真兇是什么大人物,一定一查到底。本官初來真定,諸事還要仰仗許縣丞、馬縣尉和丁捕頭。”
    夏祥沖幾人叉手一禮,幾人惶恐,急忙還禮,連稱不敢。
    次日,有關夏縣尊夜審的傳言就開始在真定的大街小巷彌漫,不到半日就傳得沸沸揚揚,才短短一天時間,鐵小七和萬大八的民謠就傳頌開來――日審陽夜審陰,夏縣尊是神人。
    被百姓稱為神人的夏祥絲毫沒有神人的覺悟,日過正午,他正在縣衙的內宅午睡。睡得正香時,有人稟報連若涵求見。
    夏祥請連若涵到書房一見,他未穿官服,一身寬衣,舉手投足,飄然出塵,手拿一把折扇,邁進書房大門,見連若涵正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之上,托腮深思,不由心中一動,此景可入畫。
    連若涵起身相迎,說道:“夏縣尊昨夜未回得閑居,今日小女子特來看望。”
    夏祥微微一笑,自然知道連若涵是為昨夜審案之事前來,說道:“多謝連小娘子掛念,昨晚審案晚了,就在縣衙就寢了。”
    連若涵也不繞彎,直接問道:“聽到傳聞說夏縣尊召來董現鬼魂,嚇得付科招供了毒殺董現和馬小三夫婦一事……小女子很是好奇,夏縣尊真的可以日審陽夜審陰?”
    “信則有,不信則無。”夏祥坦然地一笑,坐在首位,“其實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說來查到付科毒殺董現和馬小三夫婦真相,還得感謝連小娘子。”
    連若涵一臉驚訝:“與我何干?”
    夏祥也不過多解釋,朗聲說道:“幔陀娘子、蕭五……”
    二人應聲從門外進來。幔陀依然是一身干練打扮,只是沒有抱劍在胸,她腳步輕盈,臉色平靜,沖連若涵微一點頭,站在了夏祥身后。
    蕭五嘴里叨了一根草根,頭上也插了一根,樣子十分滑稽,他先是沖連若涵微施一禮,待看到連若涵身后的令兒時,忽然神色慌亂了幾分,忙不迭地摘下頭上的草根,藏在了身后,憨厚地一笑:“令兒也來了。”
    話一出口,嘴里的草就掉落下來。他身子一錯,右手伸出兩根手指將草輕輕捏住,一翻手也藏在了身后。
    令兒本不想笑,卻還是被蕭五的滑稽逗樂了。笑了一下,又繃緊了臉,不再多看蕭五一眼。蕭五嘿嘿笑了笑,老實地站在了夏祥的身后。
    “本來本官是讓幔陀暗中查訪董現一案,查來查去全無頭緒。后來幔陀無意中查到董現、馬小三夫婦跳河之前,曾在河邊的一個茶攤喝茶。只是茶攤的主人是誰,怎么也查不到。幔陀再查下去才知道,原來茶攤是臨時茶攤,不是常攤,當時擺攤的人是一個中年漢子,都不認識。”夏祥知道連若涵前來是想知道真相,二話不說就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出來,“只知道此人長得十分高大威猛,絡腮胡子,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然后呢?”連若涵對關于夏祥夜間審案之事無比好奇,令兒出門回來,將傳聞告訴了她,她迫不及待就起身前來縣衙,想要當面問個清楚。雖說她對夏祥很有信心,卻還是不敢相信夏祥會有日審陽夜審陰的本事。
    “然后就是該蕭五出場了。”蕭五甕聲甕氣地接過話頭,他先是嘿嘿笑了一氣,“先生常說的一句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就是我。我笨是笨了一點,但人好就運氣好,唉,真沒辦法……”
    “咳咳……”夏祥都看不下去蕭五的自戀了,咳嗽幾聲提醒他一下。
    蕭五撓頭笑了:“先生讓我幫他去找呂東棟,我好容易找到了他,和他聊得還不錯,他也愿意來當先生的門子,還介紹了他的侄子呂不奇也來當先生的門子。門子要兩個人才行,我就帶他和呂不奇來見先生。先生對呂東棟和呂不奇很滿意,就留下了他們。”
    連若涵奇道:“夏縣尊為何想到了用呂東棟當門子?”
    夏祥笑道:“上次聽連小娘子說到呂東棟此人七次投河,本官就想,呂東棟此人雖好賭,卻有改過之心,七次投河以死明志,是個可用之人。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有心改過,善莫大焉。用他當門子,必定可靠。所以說,此事還得感謝連小娘子。”
    連若涵卻不肯承情,擺手說道:“當初呂東棟投河七次之后,他已經不再是好景常在之人,和我也再無干系,此事不必謝我。”
    “好,好,連小娘子不承情也沒關系,本官卻記得你的好。畢竟是因你之故才知道呂東棟此人。”夏祥笑道,“蕭五,繼續說下去。”
    “是,先生。”蕭五繼續說道,“呂東棟和呂不奇見先生人好,就大著膽子提出讓他的小女兒呂環環跟在先生身邊,當先生的貼身丫環,先生也答應了。”
    連若涵終于忍不住笑了:“想不到呂東棟一家人都入了夏縣尊門下,也是他們的福氣。呂環環心思乖巧,模樣也不差,夏縣尊不妨收為通房丫環,也好讓呂東棟和呂不奇更死心塌地為夏縣尊效忠。”
    夏祥才不接連若涵的題外話,漫不經心回應了連若涵一個多嘴的眼神,示意蕭五繼續。
    蕭五說道:“幔陀娘子并不放心呂家一家人,就說要送呂東棟回家,其實是想到呂家看看。我也跟了過去,到了呂家,見呂不奇為人老實,呂環環乖巧伶俐,幔陀娘子才放心了。幔陀娘子無意中和我說起茶攤之事,不料呂東棟聽到了幔陀娘子的話,說他見過攤主,也知道攤主的名字叫衛中強。”
    連若涵為之一驚,問道:“呂東棟怎會認識攤主?”
    蕭五嘿嘿一笑:“也是巧了,前幾日呂東棟閑來無事在河邊散步,正好遇到了衛中強支起茶攤賣茶,他見衛中強眼生,就隨口聊了幾句。衛中強并不理他,他大感無趣,就走開了。回來后來見到一人在和衛中強小聲說,叫出了衛中強的名字,還問衛中強有沒有準備好附子和麻黃。當時他還納悶,附子和麻黃是中藥,茶攤要中藥何用?不過也沒多想,轉身就走了。”
    連若涵點了點頭,呂東棟七次投河未死之后,她念他確實有痛改前非之心,之前的欠債一筆勾銷,也沒有讓他的小女兒呂環環終身為奴。呂東棟心存感恩,無事時常在滹沱河邊行走,若是遇到有人落水,就會挺身相救。
    不想呂東棟竟是幫了夏祥大忙,世間之事,當真微妙,處處都是有機緣巧合。
    “呂東棟回去之后,左思右想總覺得哪里不對,真定雖來外來者不少,但在滹沱河畔擺茶攤的外來者也太少見了,他就又返回了茶攤,遠遠看見了茶攤上又多了一人,正是付科。呂東棟在市樂有親戚,去過市樂幾次,還見過付科,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付科。”蕭五雖看似笨拙憨厚,講起故事來卻口齒清楚,很有條理,“呂東棟人老成精,不敢靠近,就假裝無意中路過,聽到了付科和衛中強的小聲交談,再次提到了附子和麻黃,還又提到了一個人名――吳老四。”
    “吳老四是真定本源草藥堂的伙計,呂東棟轉身就去了本源草藥堂,見吳老四還在,他越想越覺得蹊蹺,本想問吳老四幾句什么,一想又覺得不妥,就又回去了。”蕭五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事情雖然蹊蹺,呂東棟也一直埋在心里,沒和人說,聽幔陀和我一提此事,他馬上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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