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尋他？夏祥出門一看，不由愣住，院內(nèi)此時已成劍拔弩張之勢。
    蕭五站在滴水檐下，如臨大敵，雙目圓睜，雙手緊握，雙腿繃直，雙肩用力，仿佛眼前有兇猛的虎狼――他身前數(shù)尺開外，哪里有什么虎狼，只有一個負(fù)劍而立的女子。
    是的，是一個雙手抱劍低眉順首的小娘子。小娘子一身黑衣，腳蹬輕便小靴，身材曼妙，肩瘦臀寬，頭戴輕紗斗笠。她淡然而立，衣服無風(fēng)自動，有飄然出塵之意。
    不過是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小娘子，蕭五犯得著如此緊張？夏祥暗笑，正好說蕭五幾句，小娘子卻突然動了。
    她先是小聲“咦”了一聲，隨后右腳向前輕輕邁出半步，只半步，還是高抬腳輕邁步，落地?zé)o聲，蕭五卻如離弦之箭，猛然躍起，雙拳直出，如風(fēng)雷之勢直取小娘子雙肩。
    “蕭五，不得放肆！”夏祥吃驚不小，蕭五一身力氣驚人，若被他雙拳擊中，小娘子不死也要身受重傷。
    蕭五卻第一次沒有聽從夏祥的吩咐，腳下不停，轉(zhuǎn)眼就逼近了小娘子身前一尺之內(nèi)。小娘子似乎被嚇呆了，原地站立，一動不動。
    不好，夏祥大驚。蕭五從來沒有如此魯莽過，今日為何才一見面不等他開口就對對方痛下殺手，他大喝一聲：“蕭五住手！小娘子快快讓開！”
    蕭五此時就算想要住手也來不及了，按照常理，小娘子也沒有機會讓開蕭五的風(fēng)雷一擊。壞了，夏祥閉上了眼睛，蕭五惹了大禍了。真要一擊之下將小娘子打個半死，蕭五固然難逃官府懲治，他也會被連累，說不定連考試資格都會被拿下。
    怎會這樣？夏祥不敢再看下去。
    就在夏祥閉眼的一瞬間，他眼睛的余光一掃，發(fā)現(xiàn)小娘子忽然動了，只是輕微地一錯身，也就是肩膀動了一動，雙腳原地未動，蕭五的風(fēng)雷一擊就落空了。
    蕭五一擊不中，余勢不減，向前沖出一丈有余，才堪堪站穩(wěn)身形。他滿頭大汗，臉部因過于緊張而有幾分扭曲變形。回身看了小娘子一眼，他眼神迷茫而閃爍不停，又過了少許，恢復(fù)了平靜，眼神中也有了神采。
    “先生，我……我剛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蕭五看了小娘子一眼，還有幾分驚恐之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先生懲罰我的過錯。”
    夏祥心中慍怒未消，怒道：“罰你面壁思過三天！”
    “是，先生。”蕭五沒有半分怨言。
    “不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一個武學(xué)奇才，不過奇怪的是，他有武功根基，卻好像忘了招勢。”小娘子隔著輕紗看向了夏祥，“你就是夏祥夏郎君？”
    夏祥心中一驚，小娘子何許人也，對蕭五的猜測和他對蕭五的判斷一模一樣，只是蕭五和他相處已久，小娘子和蕭五才只見了一面。
    夏祥拱手致禮：“正是在下，不知小娘子找我何事？”
    “可否屋里說話？”小娘子是以征詢的口氣說話，卻腳步不停，不由分說邁進(jìn)了夏祥的房間。
    莫非他長得面善，小娘子對他毫無提防之心？夏祥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在了小娘子婀娜多姿的背影之上，瘦肩蜂腰寬臀，發(fā)如瀑布脖頸如玉，雖還沒有看清面容，只看身姿和背影就可知是一位絕世美色的小娘子。
    又一想，夏祥心中的戲謔之心頓消，方才小娘子舉手之間就化解了蕭五的風(fēng)雷一擊，她一身武功有多高深，怕是可以一劍就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小娘子劍不離身，雙手抱劍而立的風(fēng)范，既有游俠兒英姿，又有讓人嘆為觀止的出塵仙意。
    還好張厚、沈包不在，否則二人又要問個沒完，夏祥請小娘子入座，上茶完畢，才問：“此間沒有外人，小娘子但說無妨。”
    小娘子取下頭上斗笠，露出一張美不勝收的臉龐。若不是臉色稍顯蒼白幾分，她的風(fēng)姿不比曹姝璃遜色。不過和曹姝璃相比，她還是少了幾分端莊、優(yōu)雅之意，多了出塵、漠然之氣。
    “夏郎君，我名幔陀，剛從靈壽縣中山村而來……”
    “什么？”夏祥怦然而驚，驀然站起，“小娘子可是有書信代為轉(zhuǎn)交？”
    “叫我幔陀就好。”幔陀波瀾不驚，右手一伸，示意夏祥坐下，“我先問你，你可認(rèn)識一個叫夏去的人？”
    夏祥也覺得自己過于驚訝了，慢慢坐下，剛一坐下，又猛然站了起來：“夏去？小娘子有夏去的消息？”
    幔陀不說話，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在夏祥的椅子上跳了一下，夏祥會意，歉意一笑，忙又坐下。
    “抱歉，我和夏來夏去在懸崖一別，他們生死未卜，我一直牽掛在心。失禮，失禮了。”
    幔陀聲音很淡很輕：“事情，是由花關(guān)和木恩引起……”
    花關(guān)和木恩是誰，夏祥自然不知，不過在他聽了幔陀說出的一系列事情之后，震驚得不知所措。
    原來幔陀乘船從中山村順流而下，趕到靈壽縣城時，已是深夜。她停船靠岸，入住了悅來客棧。才住下來不久，就察覺到了有人尾隨。暗中一查，居然是花關(guān)和木恩。
    幔陀從上京快活林一路跟蹤花關(guān)和木恩到中山村，她本想等中山村事了之后，將花關(guān)和木恩一殺了事。不想半路上多出了一個董七娘和董四，又因魏小八之死讓她心情索然，她便改變了主意，想回上京見夏祥，轉(zhuǎn)交了書信了事。
    不想花關(guān)、木恩二人竟膽大包天，敢尾隨在她身后，她殺心再起。
    為了弄清二人尾隨她的目的，幔陀次日一早騎馬趕到真定府，特意等了花關(guān)和木恩半天，才見到姍姍來遲的二人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從出來。她暗中冷笑，將死之人還有心情尋花問柳？真是可憐。
    幔陀故意沒有北上上京，而是從真定府沿官道南下，引二人向南。花關(guān)和木恩二人以為幔陀沒有察覺他們，合計一番，悄悄跟在身后，伺機下手。二人也知道論武功遠(yuǎn)不是幔陀的對手，不能力敵可以智取，何況對他們來說，下毒下藥背后暗算才是看家本事。
    出真定南下第一站是邢州。邢州是一座大城，再往南便是久負(fù)盛名的古都邯鄲了。邢州雖不如邯鄲繁華，卻也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到了邢州，幔陀入住了全有客棧。
    是夜，花關(guān)和木恩感覺有機可乘，就趁幔陀熟睡之際，想要用迷藥迷暈幔陀。二人想必以前沒少干偷雞摸狗的事情，一個在屋頂之上吹藥，一個在下面從窗戶往里送藥，雙管齊下，務(wù)必要一舉拿下幔陀。二人對幔陀既恨之入骨又垂涎三尺，若是將幔陀壓在身下任意玩弄，非但可以一雪前恥，還可以揚眉吐氣，該有多好。
    半個時辰后，二人認(rèn)為幔陀就算是神仙也會昏迷不醒時，便悄悄拔開窗戶，翻窗而入。床上躺著一人，身材曼妙，側(cè)身而臥，睡得正香。二人對視一眼，淫蕩一笑。
    二人將床上之人用被子包裹起來，抱出了房間，上馬疾奔，來到城郊一處廢棄的院落之中。若只是奸污幔陀，二人倒也不必如此費力，二人的如意算盤是，好好玩弄幔陀一番，然后將幔陀殺死，再毀尸滅跡。如此，廢棄的院落就是最好的地點。
    二人迫不及待地打開被子一看，傻在當(dāng)場，被子中哪里有艷若桃花的幔陀，赫然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漢。老漢睡得正香，鼻涕流得滿臉都是，二人惡心得跳了起來，才知道上當(dāng)了。
    一回身，幔陀抱劍站在身后，月光下，一身黑衣的幔陀猶如暗夜中的仙子，只不過她冷漠的眼神和冷酷的表情，讓人絲毫生不起非分之想，反倒有敬畏之心。
    花關(guān)和木恩何止是敬畏，簡直就是嚇得要死。二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重重地一點頭，同時亮起兵器，抱定了必死之心，同時向前一沖……
    只跑了三步，二人同時扔到兵器，“撲通”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女俠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女俠饒命！”
    幔陀反倒嚇了一跳，她還以為二人真要拼死一戰(zhàn)，不想二人如此草包窩囊，倒是出乎她的意外。她思忖片刻，說道：“你們?nèi)羰钦f實話，我可以饒你們不死。”
    “小娘子盡管問，不管問什么，只要我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花關(guān)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人被幔陀調(diào)了包，反正他只知道的是，如果他現(xiàn)在不低聲下氣地求饒，瞬間就能人頭落地，保命要緊，他才不管那么多，“不管是三王爺?shù)氖虑檫€是皇上的事情，只要我們知道的，我們要是不說真話，天打五雷轟。”
    木恩無語地翻了翻白眼，花關(guān)也太有出息了，別人還沒有問題，他自己就先交底了，真讓人懷疑他活了這么久是不是全靠的是屁股而不是腦子。
    幔陀原本只打算問問三王爺?shù)氖虑椋幌牖P(guān)這么一說反倒提醒了她，她將劍支在地上，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獊碇猩酱澹俊?br/>     “我們……”
    “我們……”
    花關(guān)和木恩異口同聲，同時搶答。幔陀眉頭一皺，劍尖一指花關(guān)：“你說。”
    “好，我說，我說。”花關(guān)感激地點頭，不忘沖木恩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然后才又說道，“三王爺派我們來中山村打聽夏祥的身世……”
    “哧……”木恩受不了花關(guān)的諂媚丑態(tài)，譏笑出聲，“行了，別自吹自擂了，還三王爺呢，以你我的身份，能見到三王爺一面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分明是燕豪派我們前來，非要說成三王爺，你可真能瞪著眼睛說瞎話。”
    “我……”花關(guān)氣急，脖子一耿，想要和木恩爭論一番，卻被幔陀漫不經(jīng)心地冷若寒冰的一瞥嚇得一縮脖子，忙改口說道，“不吵，不鬧，我繼續(xù)說，小娘子別生氣。木恩說得對，是燕豪派我們來中山村打探夏祥的身世。燕豪是三王爺府上親兵首領(lǐng)高見元高太尉手下，讓我們來中山村，是他的命令還是高太尉的意思又或者還是三王爺?shù)姆愿溃覀儾恢溃凑嗪雷屛覀冏鍪裁次覀兙椭荒芊模环木褪撬缆芬粭l。”
    “廢話少說。”幔陀手中寶劍出鞘，劍光一閃，身后的假山硬生生被削下一塊。
    木恩咽了一口唾沫，他確實嚇得不輕，假山之石有多硬他清楚得很，以他的力氣，雙手持刀一刀砍下，也只能砍下拳頭大小。幔陀小娘子輕描淡寫隨手一揮，竟斬下人頭大小的石頭。和石頭相比，他和花關(guān)的脖子可就軟了太多。
    “不敢，不敢。”花關(guān)嚇得面無人色，忙不迭說道，“燕豪交待我們從夏祥母親身上打聽出來和夏祥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包括李鼎善和夏祥的關(guān)系、夏祥的爹爹是誰、夏祥的母親又是何人，結(jié)果是夏祥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白跑了一趟，還差點丟了性命，真是晦氣。”
    “燕豪？燕豪。”幔陀牢牢記住了燕豪的名字，她沉思片刻，問道，“你們可知道，三王爺為什么會對夏祥如此好奇？夏祥不過是中山村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少年罷了。”
    “我等只管奉命行事，哪里知道王爺心思……”花關(guān)搖頭。
    “我能猜到一二。”木恩見表現(xiàn)的機會來了，忙高高舉起右手，還得意地回敬了花關(guān)一個犀利的眼神。花關(guān)頓時氣極，揚起拳頭對木恩示威。
    木恩并不理會花關(guān)，賣弄而得意地說道：“李鼎善是三王爺?shù)男母勾蠡迹南橛质抢疃ι莆ㄒ坏膶W(xué)生。李鼎善當(dāng)年在上京為官時，曾經(jīng)立誓此生不收一名弟子。不想他逃到中山村后，竟教了夏祥三年。以李鼎善之才，三年悉心教導(dǎo)一人，此人就算是庸才，也會被他教導(dǎo)成為一個大才。再如果夏祥本身就是人才，再有李鼎善的教誨，豈不是會成為不世之才？三王爺早想讓李鼎善為他所用，三年前就請李鼎善擔(dān)任王府客卿，李鼎善卻一口回絕，讓三王爺好不尷尬。李鼎善本來就對三王爺不敬，居然向皇上上書讓皇上下詔削奪三王爺?shù)姆馓枺眯娜绱穗U惡，三王爺怎能容他？不殺他就算好了，三王爺只是讓他出海，離開大夏就既往不咎。李鼎善不對三王爺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卻還躲在中山村，暗中又向皇上上書，列舉了三王爺十大罪狀。三王爺盛怒之下，查出了李鼎善并沒有出海，躲在了中山村，才派高見元和燕豪拿他進(jìn)京，不料他實在狡猾得很，竟然先聽到風(fēng)聲逃走了……”
    幔陀倒也有耐心，很是認(rèn)真地在聽。木恩見他的話幔陀很有興趣，就更加興奮了。
    “李鼎善三年前沒有出海，現(xiàn)在再逃離中山村，肯定也不會出海，三王爺就認(rèn)定李鼎善必然回京。現(xiàn)在正值皇上病危皇位不知何人繼承之時，李鼎善的出現(xiàn)，三王爺必然心中不安。只不過李鼎善太過狡詐，他在京城又有內(nèi)應(yīng)，所以三王爺一直沒有查到他的落腳之地。燕豪派我和花關(guān)來中山村，想必也是三王爺?shù)囊馑迹獜南南樯砩险业嚼疃ι频穆涞刂兀脤⒗疃ι谱カ@。沒想到，夏祥的母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就死了……”木恩對宋定娘之死并沒有什么想法，不過也是隱隱覺得太過于巧合而已，但也相信中山村的村民不會騙人。此次出京，白跑一趟，還遇到了克星幔陀，已經(jīng)不能用晦氣來形容了，應(yīng)該說是流年不利。
    花關(guān)覺得木恩的話太多了，用力咳嗽幾聲：“咳，咳！木恩，你真當(dāng)自己是神仙了，猜三王爺?shù)南敕ǘ寄懿碌酶娴囊粯印Ｄ阍趺床缓煤孟胂耄鯛斦嫦霃南南樯砩险业嚼疃ι频穆淠_之地，為什么不直接去全有客棧找到夏祥？非要來中山村打聽，不是舍近求遠(yuǎn)么？”
    幔陀也正有此疑惑，本想開口問個清楚，不料花關(guān)替她說了出來，她就懶得再問出口，看向了木恩。
    木恩嘿嘿地干笑了幾聲：“這你就不明白了，花關(guān)，夏祥是什么人？是讀書人，是士子。他住在全有客棧，全有客棧全是士子，三王爺清名在外，愛民如子，不籠絡(luò)天下士子之心，他以后就算繼承了皇位，也會被士子罵死，所以，夏祥就算在三王爺?shù)难燮さ紫拢膊粫酉南橐桓姑！?br/>     “不對，不對，你的說法不對。”花關(guān)不想木恩在幔陀面前太出風(fēng)頭，他連連搖頭，又不停擺手，“并不是三王爺怕被士子罵而不敢動夏祥，而是景王也在打夏祥的主意，三王爺投鼠忌器，不敢因為一個夏祥而惹惱了景王，誰知道景王打夏祥主意到底是想讓夏祥為他所用，還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