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度抬頭看向弟弟,似乎平日里并沒有對他有過多的關注。現在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曾經只敢蜷縮在自己懷里哭泣的孩子,早就已經長大了啊。</br> 韓曙已經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挺拔,雙手修長,五官棱角分明,讓人見之印象深刻。臉上年輕人的朝氣正在逐漸消失,一股沉穩干練的氣質正在慢慢蘊養出來。</br> 恍惚之間,韓度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韓曙已經是一個大人的事實。</br> “那你想要干什么?你想要去美洲,不就是想要走捷進快點升官嗎?”</br> “放心,有我的安排你不用去美洲,一樣會平步青云。”</br> 韓曙望著大兄,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十分的失望。因為哪怕是親如兄弟,大兄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br> 嘆了口氣,眼神逐漸變得恍惚,道:“大兄,你知道嗎?我從小就以你為榮。你年紀輕輕便中舉,哪怕全家遭難你都能夠從容化解。甚至更進一步,沒過多久便封侯。立下功勛無數,直至封公。”</br> 這是好事啊,怎么從韓曙口中聽來,卻有一股極為不妙的感覺?</br> “外人只知道鎮國公韓度,提起鎮國公府人人都只知道大兄你,還有姐姐。”韓曙頻繁搖頭,嘆道:“我是誰啊?別人提到我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br> “只會說,這是鎮國公的弟弟,這是皇后娘娘的弟弟......我根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br> 韓度皺眉,沒有想到韓曙會有這樣的想法。</br> 神色緩和下來,想要勸他:“你也知道,咱們家當初差點就沒了。那種朝不保夕的感覺,想來你也是感觸很深,你說我能不拼命的想要往上爬嗎?我不竭盡全力,如何能夠守住你們和爹娘,怎么能夠守住咱們這個家?”</br> “我承認,以前對你是的確是疏忽了關心。不過我想你保證,以后會考慮你的感受的。”</br> “聽我的,千萬不要去美洲,朱棣可不是什么好人。”</br> “不是燕王找我的,是世子。”韓曙以為大哥對燕王有成見,希望解釋一下能夠讓大兄理解自己。</br> “朱高熾?”韓度怔了一下,“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跟著他,否則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就心甘情愿的把命賣給他了。”</br> “命可只有一條,是自己的,咱們誰也不賣啊~”</br> “大兄非要我留在大明?”韓曙見講不通道理,便準備攤牌了。</br> 韓度勸道:“放心,既然你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我會為你安排的。”</br> 韓度卻搖頭,“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大哥,我也是讀書人,我也想過封侯拜相。”</br> “可是現在的大明,東南西北一片平靜,就連海外都接連不斷的臣服在水師之下,我還有機會嗎?”</br> 韓度頓時啞口,若是韓曙想要做官。哪怕是他想要做到二品大員,自己也能夠想辦法。但是想要封爵,自己也無計可施。</br> 非軍功不得封爵,這是大明鐵律。</br> 而現在大明周邊,草原平定,帖木兒帝國分崩離析,交趾安南平定,倭國覆滅......</br> 就連大明內部的最后一次大戰,都被自己給平定了。</br>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大明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面,都不會再有內憂外患。韓曙想要封爵,幾乎是不可能!</br> “朱棣許諾了你什么?”</br> 雖然已經猜到了一點,但韓度還是想要親耳聽得韓曙說出來。</br> “燕王承諾,只要我跟隨他去美洲,便會封侯。”</br> 侯爵啊!多少人九死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竟然只是去美洲就能夠得到,也難怪韓曙會心動。</br> 韓度仰頭,深吸口氣。</br> “不行!我不同意!”</br> 韓曙還以為大哥聽了他的解釋就會同意呢,沒有想到還是一樣的結果,他心里焦急起來。</br> “大哥......”</br> “長兄為父,我說你不能去,你就不能去!”</br> 韓曙還沒有開口,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br> “胡鬧!”</br> 循聲望去,只見老爹杵著一根拐杖走進來。</br> 韓度連忙上前攙扶著,一邊低聲道歉:“爹,您別生氣。他就是在胡鬧,不過我已經教訓過他了。”</br> “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他去什么美洲的。”</br> 韓德怒氣沖沖的把拐杖朝地上猛戳,瞪眼看著韓度:“老夫是在說你胡鬧!”</br> “我?我胡鬧?”韓度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爹,您,您不會是......”</br> “老夫還沒有老糊涂,說的就是你!”韓德大怒。</br> 韓度不明就里,擔心老爹氣出一個好歹來,連忙略顯尷尬的說道:“爹,怎么會是我胡鬧呢?我在勸他留在家里,和我一起伺候您二老不好嗎?”</br> 韓德重重的嘆了口氣,朝著椅子上坐下去。</br> 韓度兩人連忙上前攙扶。</br> 韓德坐穩之后,左右看了兩兄弟一眼。隨后看向韓度道:“老夫怎么不希望曙兒也留在身邊?可是咱們家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了啊。”</br> 聽老爹說的這么嚴重,但是韓度細想了一下,卻沒有想到有什么危機。</br> 以為是因為自己被罷官的原因,讓老爹擔心起家里的未來了,便勸道:“爹,雖然我被皇上罷官了,但是爵位還在,或許皇上哪天想起來就恢復了我的官職呢?”</br> “你的官不能再當了!”出乎韓度意料,老爹斬釘截鐵的說道。</br> 韓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問道:“這是為何?”</br> “為何?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道理,難道你沒有聽過?”韓德重重的把拐杖杵幾下,一臉焦急的道:“你是鎮國公,景云是皇后,咱們家的顯赫在大明敢說第二,沒有哪一家敢說第一。”</br> “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已經有傳言把你比作外戚,說韓家占了大明一半天下!”</br> “這是誰說的?這不是血口噴人嗎?”韓度滿口的委屈。</br> 憑空被人污了清白,韓度找誰說理去?</br> “不過即便是如此,爹也不用太過擔心啊,皇上是相信我的!”</br> 韓德冷哼一聲:“皇上就算是能夠相信你一輩子,但是你能夠保證以后的人......都會向皇上一樣相信你?”</br> 韓度聞言,不由得認真思考起來。很快就得出答案,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br> 就算是朱允燁繼續信任自己,那再下一代皇帝也未必會信任自己。</br> 除非,韓家繼續想辦法和再下一代皇帝聯姻。</br> 可一旦真的這樣做了,那恐怕會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反對。罵韓府是外戚都不用找證據了,現成的證據就是。</br> 見韓度啞口無言,韓德語氣才緩和下來:“曙兒做的不錯,去美洲是很好的想法。雞蛋不能夠放在一個籃子里啊,若是韓家能夠一分為二,那即便是有一天鎮國公府一脈沒落了,還有著美洲這一脈呢。”</br> “只要還有一支血脈在,不管那邊沒落,都還有機會東山再起。若是全部留在大明,那一旦破落之后,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br>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韓度竟然不能反駁。</br>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韓度相信一點,人是會變得,更何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br> 這一次韓度也察覺到了朱標對自己態度的變化,而老爹的話才真正讓自己開始思索起這件事。</br> 韓曙見大哥竟然沒有反對,連忙趁熱打鐵,兩腿直直的朝老爹跪下:“謝謝爹,孩兒不孝,不能在您跟前盡孝了......”</br> 韓德伸出枯樹枝一樣的手在韓曙臉上摩梭,擦干他的眼淚,燦爛笑道:“傻孩子,你能夠為韓家再開一脈就是最大的孝敬。再說了,這美洲雖在天涯海角,但又不是不能回來。”</br> “等你在那邊站住腳跟,想回來就回來便是。”</br> “嗯!兒子一定不負爹的期望。”韓曙接連磕頭。</br> 等他磕完,韓度一臉惆悵的望著他,嘆聲問道:“你真的想好了?”</br> “想好了。”</br> 看著弟弟滿臉的堅定,韓度只好勉強答應下來。</br> 提醒道:“你記住了,朱棣,包括他的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朱棣一旦到了美洲,必然會稱帝。到時候肯定會涉及到太子之位的爭奪,你萬萬不可參與進去!”</br> “不管是你和朱高熾關系有多好,不管他向你許諾什么,你都不要幫他。一切,等到塵埃落定之后,你再擁護新君!”</br> 韓曙有些不想答應,看了一眼老爹,見老爹也是一副非常贊成的表情,心里有些猶豫不決。</br> 看到兒子這副模樣,韓德耐心的囑咐道:“人們只知道功大莫過從龍,但是誰能看見那從龍之功下的血肉白骨?”</br> “九五至尊之位,從來都是性命鑄就。論朝廷經驗這一點你不如你大哥,你得聽他的。”</br> 既然老爹都這樣說了,韓曙也不再猶豫,點了點頭:“是,我記住了。”</br> 該說的都說了,該提醒的也提醒了......末了,韓度嘆息一聲道:“你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趁著你還有時間待在家里,好好去陪陪娘吧。”</br> “是。”</br> 見大哥起身要走,韓曙連忙開口:“大哥......”</br> “唔?”韓度頓住腳步,目光帶著好奇看向韓曙。</br> 韓曙神色略微顯得有些尷尬,吞吞吐吐片刻,就是沒有開口。</br> 見他這副樣子,韓度只好再問:“你還要說什么?”</br> 終于,韓曙還是鼓起勇氣說道:“燕王要我來問問大哥,究竟有什么辦法......”</br> 韓度恍然大悟,剛才就在奇怪。為何韓曙寸功未立,朱棣就許諾封侯。就憑著他跟著去美洲?那也太過簡單了一點。</br> 跟隨朱棣去的人肯定不少,難道每一個都封侯?</br> 原來,朱棣是在這里等著自己呢!甚至,這一切都是朱棣下的圈套。</br> 該死的朱棣,你給我等著......韓度心里恨的咬牙切齒,面上卻絲毫異常都沒有。</br> “大哥?”韓曙再問。</br> 韓度回過神來,嘆息一聲:“這件事沒那么容易,你回去告訴朱棣,讓我多想想。”</br> “好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