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一輛漆黑的馬車悄無聲息的駛進燕王府后門。</br> 朱棣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像個小媳婦一樣的舉動。這種惶惶不安的狀態,他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在自己身上體會到過了。</br> 自從他就藩北平以后,哪怕是面對蒙元鐵騎的侵擾,他也沒有如此心神不定。</br> “王爺,人來了。”姚廣孝一個閃身進來,滿臉笑容的躬身一拜。</br> 朱棣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后才急切的問:“人在哪里?”</br> “就在門外等候王爺的召見。”</br> 朱棣瞬間急了,“怎么能在外面等著?還不快請進來?算了,還是本王親自去迎接才好!”</br> 不理會姚廣孝驚訝的表情,朱棣連忙三步并作兩步急急忙忙的沖到殿外。</br> 姚廣孝深深的看了朱棣的背影一眼,見朱棣對那人竟然如此的敬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姚廣孝跟了朱棣這么多年,一直為他嘔心瀝血的出謀劃策,但是到頭來朱棣也只是將他視為心腹而已。</br> 甚至連平等相視的態度都沒有,更加別說是敬重了。</br> 朱棣來到殿門外,看到燭光下若隱若現的一個老者身影,看到他滿頭的白發。</br> 眼眶一紅,推金山倒玉柱深深一拜:“標下朱棣,拜見大帥!”</br> 一雙雖然蒼老,但十分有力的手猛然一下托住朱棣。</br> “王爺禮重了,咱一個無兵無權的老頭子,可受不起你如此大禮。”</br> 朱棣直起身,情緒激動的道:“以大帥的功績,受得起朱棣此禮。再說了,當年朱棣第一次踏進軍營的時候,不就是如此拜的大帥么?”</br> “不用叫咱大帥了,咱現在手下無一兵一卒,哪里有這樣光桿的大帥?王爺還是叫咱們馮勝吧,聽著親切。”馮勝長嘆一聲。</br> 朱棣立刻拍著胸脯道:“以宋國公的威名,哪怕是這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也做的。怪只怪皇兄他識人不明,讓湯鼎那個黃口小兒竊居高位!”</br> “若是大帥還能夠念在朱棣曾為大帥鞍前馬后的份上,愿意助朱棣一臂之力,朱棣麾下大軍任由大帥挑選!”</br> 馮勝聽到這許諾,臉上總算是露出笑容。</br> 伸手道:“王爺,咱們入內說話?”</br> “看本王這記性!”朱棣懊惱的以手扶額,“大帥快快請!”</br> 三人走進殿內,朱棣刻意沒有坐上主位,而是和馮勝相對坐在一起,姚廣孝著只能夠待在朱棣身后站著。</br> 馮勝淡笑著看了姚廣孝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br> “大帥愿意相助,本王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br> 朱棣連忙拍了一個馬屁。</br> “王爺嚴重了,老夫一個行將就木的人,還望王爺不要嫌棄。”馮勝喝了口茶,淡淡的道。</br> 朱棣哪里會嫌棄?馮勝的到來讓他信心瞬間暴漲十倍不止。馮勝的本事,朱棣可太清楚了。</br> 可以這么說,自從徐達死了之后,若論戰陣之道整個大明除了父皇之外,就再也沒有能夠和他相提并論的人。</br> 到了現在,馮勝更加沒有對手!</br> 朱棣低頭瞥了馮勝一眼,故意輕嘆道:“唉~本王現在就遇到一件大難之事。”</br> “王爺想說的,可是皇上下旨命傅友德接管北平和燕山衛的事?”馮勝笑了笑。</br> 馮勝見朱棣執意要放低姿態叫他大帥,他也不再阻止。對于他來說,這個稱謂的確是讓他最為滿意的。</br> 朱棣拱拱手:“大帥還是一如既往的目光如炬。”</br> 頓了頓,繼續道:“大帥也知道一旦讓傅友德接管北平和燕山衛,那本王就等于是砧板上的魚肉,別人想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了。”</br> “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引頸就戮,祗辱于奴隸人之手?”</br> “好!”馮勝一下子抓住朱棣的手,瞪大眼睛大聲喝道:“王爺有此雄心壯志,馮勝愿聽從王爺驅使!”</br> “大帥......”</br> “王爺......”</br> 兩人四目相對,雙手緊緊的扣在一起,一副情深意重的架勢。</br> ......</br> 等兩人感情宣泄的差不多了,又重新坐下來。</br> 朱棣親自給馮勝倒上茶,“大帥,傅友德就快來了,本王該怎么辦?”</br> 馮勝雙手接過茶杯,笑盈盈的看了姚廣孝一眼。</br> 然后朝朱棣道:“王爺是想要傅友德手里的十萬大軍吧?”</br> 朱棣直截了當的點頭:“本王也不瞞大帥,就本王現在手里的這十來萬兵馬,若是真的要和皇兄作對,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押解到京城。”</br> “本王現在需要兵馬,越多越好!”</br> 馮勝微微頷首,突然道:“那王爺更加應該讓傅友德來北平。”</br> 朱棣一直都在害怕傅友德來北平,從始至終想的都是如何在傅友德困在原地,至少也要在他前來的路上除掉。</br> “讓傅友德來北平?大帥莫不是在開玩笑吧?”</br> 朱棣忍不住多看了馮勝兩眼,他現在心里都開始懷疑起來。這馮勝究竟是來幫他的,還是朱標派來的!</br> 姚廣孝也是眉頭大皺,一旦傅友德來到北平接管了燕山衛,他們豈不是完全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br> 馮勝慢慢的解釋道:“王爺,想要在軍中除掉傅友德可不容易。即便劉貞是王爺的人,但他只是一個副將。傅友德治軍多年,不會連一個副將都掌控不住。”</br> “王爺就算是強令劉貞刺殺傅友德,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反而有極大的可能將劉貞給搭上。”</br> 朱棣心里一驚,他心里還真是這樣的準備的,沒有想到卻被馮勝一言道破。</br> “那......大帥可有更好的辦法?”</br> 馮勝點頭:“這就是剛才老夫說的了,讓傅友德來北平,咱們才有機會除掉他。不僅如此,甚至還可以讓王爺順理成章的拿下那十萬大軍。”</br> “哦?大帥可否仔細說說?”朱棣心情一陣激動。</br> 對付傅友德,朱棣有兩個最大的顧慮。一個就是剛才說到的,想要刺殺傅友德并不容易。</br> 另外一個便是那十萬大軍了,雖然有著劉貞這個副將,但是那十萬人又不是死人。傅友德一死,極容易激起他們的同仇敵愾。</br> 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和朱棣廝殺起來,更加別說是收復了。</br> 馮勝微微招手:“還請王爺附耳過來。”</br> 朱棣疑惑著貼了過去,聽著馮勝的訴說,一雙眼睛不由得變得越來越亮。</br> 等馮勝說完,朱棣忍不住大喜的猛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好,大帥果然是神機妙算!”</br> 姚廣孝看到朱棣如此舉動,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唇。要知道以往王爺這樣的稱贊,可都是對他說的。</br> 沒有想到馮勝來了之后,他竟然連聽的資格都沒有了。</br> ......</br> 傅友德一直謹記著皇上的吩咐,一邊練兵,一邊注意北平的燕王。</br> 現在接到圣旨,見皇上總算是下定決心讓他接管北平城和燕山衛。傅友德立刻冷笑一聲,將眾將找來,然后便拔營指揮大軍朝北平而去。</br> 在他看來,皇上早就應該這樣做了。現在草原平定,燕王麾下還留著十幾萬大軍干什么?早就應該削去燕山衛,讓燕王做一個太平王爺罷了。</br> 傅友德帶著大軍來到北平城下,出乎他的意料,朱棣竟然出城三十里迎接他。</br> “潁國公總算是來了,本王這些日子可是在盼星星盼月亮啊!”朱棣主動上前。</br> 傅友德一臉古怪的看著朱棣,不明白這要削去他手里的兵權了,他怎么反而高興上了?</br> 而且還滿臉的諂媚之相,傅友德一輩子沒有加過如此賤人。</br> 不過,不管心里對朱棣再是不滿,傅友德也不敢讓朱棣主動來迎接他,禮不可廢。</br> 傅友德連忙翻身下馬,主動上前跪拜下去。</br> “拜見燕王殿下。”</br> 朱棣的算計落空,臉上不由得浮現尷尬。原本他是想要在眾人面前,故意放低姿態,好讓其他人覺得傅友德傲慢的。</br> 可是他沒有想到傅友德做的比他更絕,竟然直接朝他跪下了。</br> 這一下便點中了朱棣的死穴,他一個堂堂的燕王,總不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也朝傅友德跪下吧?</br> 就算是跪下,也沒有傅友德的效果,誰讓他的身份地位更高呢?</br> 無奈之下,朱棣只好連忙伸手:“潁國公快快請起。”</br> “謝王爺。”傅友德也不想一直跪著,自然順勢起身。</br> 朱棣淡淡的看了傅友德一眼,心里連連感嘆他原來是將傅友德給想的簡單了。若是他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恐怕根本殺不了傅友德。</br> 不過好在有了馮勝的提醒,他就不信傅友德能夠逃出手掌心去。</br> 接下來朱棣當眾將傅友德狠狠的夸贊一番,什么傅友德鎮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什么傅友德多次出兵救他于危亡之際感激不盡等等。</br> 總之就是一路夸,把傅友德夸的如同一朵花兒一樣!</br> 傅友德察覺不到這里面有什么問題,而且朱棣說的也是實情,慢慢的便讓他逐漸高興了起來。最后甚至和朱棣熱烈的大笑著說起來,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br> 卻沒有想到,朱棣語氣一轉,指著傅友德麾下的那些副將和先鋒等將領就是一頓怒罵,把所有人都罵的一無是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