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度蹲下身子，摸著兒子的嫩臉微笑著說道：“想吃就說，小小年紀明明想吃的不得了，卻矢口否認說不想，假不假？”</br> “再問你一句，想吃嗎？”韓度起身問道。</br> “想吃。”這一次韓克忠再也沒有半分掩飾，不過話出口之后，又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爹，可這是種糧，不是不能吃嗎？”</br> 韓度笑了笑，還沒有說話。</br> 一旁的劉氏卻忽然狠狠的瞪了韓度一眼，插話打斷韓度父子說話，道：“說什么胡話呢？說了餓死不吃種糧，說不能吃，就不能吃。”</br> 劉氏甚至警告的看了孫子一眼，孫子頓時眼淚汪汪的轉頭看向韓度。</br> 一只手扯著韓度的衣袍搖晃，委屈吧啦的看著老爹，也不說話。</br> 韓度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安慰了一下他，抬頭朝著老娘說道：“娘，土豆......也就是朱芋，栽種的時候是不用全部埋進土里面的。”</br> 拿起一個土豆，指著上面鮮嫩的芽頭，朝老娘解釋道：“栽種的時候，只要把這個用到削下來，種到地里就可以了。這中間剩下的，就可以吃了。”</br> 劉氏看了幾眼，有些將信將疑，問道：“你說的是真的？這樣種真的能行，不會把這東西種死了吧？”</br> 韓度笑了笑道：“當然不會，在船上的時候我就是這么種的。要不是因為可以這樣種，我也不敢讓全部的船只都種滿這些東西啊，連多余的糧食都沒有帶。要不是這中間部分可以吃，我在船上吃什么？”</br> “那......”劉氏回頭狐疑的看了韓德一眼，見他沒有做聲，只好說道：“那，就按照你的辦法種吧。”</br> 不管是劉氏，還是韓德，他們都相信，韓度不會在這件事上面騙他們。</br> 而且，韓度也沒有必要騙他們，自己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土豆就是削皮種下就行的，當然，若是有人直接切塊種下，那也沒有問題。</br> 只是略顯浪費了而已。</br> “哦~可以吃咯......”一家人最開心的就是小胖墩了，高興的將兩只手拍的啪啪作響。</br> 既然韓度都這樣說了，劉氏也不好一直反對，便任由韓度去安排。</br> 韓度親手將發芽的部分削下來，讓人拿去種在地里。剩下的土豆心，做來吃。</br> 不過十斤土豆，韓度不過頓飯功夫就削完了。由于為了保證成活率，因此韓度都將土豆皮削的很厚。</br> 這些土豆削去皮之后，也不過只有五斤的樣子。</br> 五斤，也只能夠勉強讓一家人嘗嘗鮮罷了。</br> 可就是盆子里的這么一點兒，都足夠吸引到全家人的目光。</br> 劉氏也不再說什么“餓死爹娘不吃種糧”的話了，既然這東西僅僅靠著皮就能夠種活，那它的心就天生是該拿來吃的。</br> 這是天經地義。</br> “度兒，這個東西，咋吃啊？”</br> 韓度倒了一瓢水進去，簡單的淘洗一下，就將土豆心給撈出來。邊說道：“吃法很多，可以烤著吃，可以煮著吃，也可以切成絲像炒菜那樣炒著吃，還可以用有炸著吃。關鍵是，你們想要怎么吃？”</br> “那種吃法好吃？”韓克忠稚聲稚氣的問道。</br> “當然是炒著吃和炸著吃，煮著吃沒有什么味道，就只是頂飽而已。”韓度笑瞇瞇的看著兒子。</br> “那就炒一些，再炸一些。”劉氏當先拍板。</br> 韓度點點頭，開始準備其他一些輔料。小孩子最喜歡吃薯條了，韓度準備給兒子炸點薯條。</br> 弄些雞蛋打散，裹在薯條上。先用低溫的炸一炸，撈起來放涼，然后在將油溫燒到最高，大火猛炸，這樣炸出來的薯條外酥里糯。</br> “薯條來啦，新鮮出鍋的又脆又香，大家快嘗嘗。”韓度端著滿滿一大盤子薯條，來到內堂，放在桌上，伸手示意大家快吃。</br> 老爹先夾了一筷子，嘗了一口。</br> 不管是劉氏，還是安慶，都兩眼盯著韓德。</br> 韓德輕輕咬了一截，只感覺到一股濃香，咀嚼兩下頓時滿口香脆軟糯。情不自禁的點頭，贊不絕口的說道：“好吃，真是好味道。來，你們都快來嘗嘗。”</br> 劉氏聽了，頓時笑開了花，一筷子夾了三個先放到孫子碗里，說道：“你這小饞貓，快吃吧。”</br> “哥哥吃，我也吃......”小丫頭看到奶奶給哥哥夾了，她頓時就不干了。</br> “好好好，你也吃。”劉氏又給小丫頭夾了一筷子，不多不少，正好三塊。</br> “吃大家都吃，今年少了一點，等到秋收之后，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到時候咱們再吃個夠。”韓度邊說，邊坐了下來，提起筷子準備動手。</br> “什么東西吃個夠啊？”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韓度驚訝的又站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門口方向。</br> 心里疑惑不解，“老朱怎么來了？”</br> 果然，下一刻一身龍袍的老朱就威嚴的出現在門口，抬步走進來。</br> “臣拜見皇上，不知道皇上前來，迎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韓度連忙帶著家里人拜下。</br> 老朱擺擺手，說道：“無妨，朕也是突發奇想來看看外孫的，都起來吧。”</br> 隨著韓度等人起身，老朱抽抽鼻子，不由地問道：“什么東西這么香？”</br> 隨后，左右看了一眼頓時就看到桌子上擺放的大盤子。</br> 由于小丫頭還小，剛才見禮的時候，安慶抱她，她死活不肯下來，安慶也就隨她去了。現在正坐在凳子上，晃動著兩條小短腿，吃的開心到飛起，根本就不管身旁發生了什么事情。</br> 等到老朱湊到她身邊，小丫頭才察覺到有人靠近，猛然回過頭來，看到是老朱。頓時展顏一笑，張開兩只手臂要老朱抱抱。</br> 老朱臉上笑出褶子，一把將小丫頭給抱了起來。</br> 小丫頭更是開心到笑出咯咯聲，抱著老朱的腦袋，吧唧一嘴親到他臉上。</br> 安慶一看頓時急了，跑過去沒好氣瞪了女兒一眼，才向父皇賠不是道：“父皇，這丫頭不懂禮數，滿嘴都是油就......父皇還是快把她放下，擦擦吧。”</br> 老朱倒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并沒有將小丫頭放下，更加沒有伸手去接安慶遞過來的絲帕。反而搖搖頭笑著說道：“哦，這沒有什么。你小時候，也常常把油磨的父皇滿龍袍都是。”</br> 安慶臉色一紅，神態大為羞澀，想要勸父皇的話，卻再也說不口了。</br> 韓度聞言眼睛一亮，下意識的朝著安慶看過去，沒有想到她小時候也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嘛。</br> 安慶感覺到了韓度的窺視一般，轉頭就和韓度的目光對上，狠狠的瞪了過去。</br> 韓度連忙收回目光，假意抬頭望天。</br> “小丫頭吃的什么，吃的這么開心。”老朱早就看到桌子上大盤子了，故意這么問不過是想要逗逗丫頭而已。</br> “這東西味道不錯，還請皇上嘗嘗。”韓度連忙上前，給老朱準備好碗筷。</br> “吃，好吃......”小丫頭也手舞足蹈的在朝老朱比劃，拼命的點頭示意這個東西是真的很好吃。</br> 老朱笑著一屁股坐了下來，笑嘻嘻的拿起筷子，說道：“好，既然是丫頭要朕吃的，那朕就吃。”</br> 老朱嘗了一口，眼里驚訝之色一閃而過。說道：“小丫頭說的沒錯，這東西還挺好吃的。朕怎么感覺從來沒有吃過，這是什么？”</br> “這是......”安慶正想要告訴父皇，卻忽然頓住。</br> 老朱察覺到安慶話里有也異，頓時眉頭就皺了起來。</br> 韓度心下頓時感覺不好，連忙大大方方的說道：“皇上，這是栽種朱芋后剩下的。”</br> “朱芋？”老朱頓時一怒，啪的一下將筷子拍到桌子上，厲聲問道：“你把種糧吃了？”</br> 見老朱誤會了，韓度語速飛快的解釋，“沒有，種朱芋只需要帶嫩芽的皮就可以，這些都是削了皮之后剩下來的。”</br> 聽到韓度沒有耽誤種糧，老朱的臉色才好了下來。狐疑的看了一眼盤子里的東西，問道：“真的是這樣？”</br> “當然是這樣。”韓度立刻肯定的點頭說道，同時還忙不迭的補充，“皇上，就算是臣在你眼里做事不夠穩重，但是還有我爹在呢？我爹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把種糧給吃了吧？”</br> 韓德聽到韓度提起自己，連忙走兩步上前，拱手一禮說道：“皇上明鑒，事實的確是如此。臣小時候也知道挨過餓，知道挨餓的滋味，是不會看著度兒浪費種糧的。”</br> 老朱自然是相信韓德的穩重的，不過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皮才是種子，肉不是？這事聽著怎么有點奇怪啊。”</br> 韓度立刻解釋道：“皇上，臣在船上種糧食的時候，就是用皮種的。這事全船的將士都知道，可以立刻召他們來對質啊。”</br> 老朱不由地點頭想到，既然有這么多人都知道，那韓度說的多半就是真的。至于召人來對質，暫時沒有這個必要。</br> 既然可以吃，那老朱就坐下吃了。不過，沒有招呼韓度等人。</br> 皇帝不開口，誰也不敢上前去坐下，就連安慶都老老實實的站在后面。</br> 吃了幾口時候，老朱放下筷子問道：“這東西味道不錯，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吃法嗎？”</br> “有，還可有切成絲當成菜來炒。也可以煮熟，當成飯來吃。”韓度無奈的笑道。</br> 老朱根本就沒有把韓度的無奈之色放在眼里，或者說他是看到了，但是并不在意。隨口斥責道：“那你還不快去炒一些過來？”</br> “好的，臣這就去。”韓度撇撇嘴，滿臉的不樂意。</br> 不過看老朱的逗弄兩個孩子，逗的開心的份上，韓度也只好轉身去炒菜了。</br> 等到韓度將菜端上來，老朱夾起一根看了一眼，笑道：“細如柔絲，你這刀工不錯。”</br> 韓度陪著笑臉說道：“皇上喜歡就好。”</br> 老朱也沒有再和韓度啰嗦，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細細品味。不由地點頭，稱贊道：“脆嫩*爽口，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味道，不錯不錯。”</br> “這是什么？”老朱朝著韓度專門做的土豆餅下手，這東西顏色金黃金黃的，看著煞是好看。</br> 嘗了一口，老朱眼睛一亮，豁然問道：“這東西也是朱芋做的嗎？”</br> “是的。”韓度姿態很是狗腿，伸手給老朱介紹道：“這個是用炒的，這個是用小火油煎出來的。雖然都是同一種東西做的，但是味道卻大為不同。”</br> 老朱筷子下的飛快，邊吃便點頭，說道：</br> “這東西亦菜亦糧，的確是好東西。你不是說還可以煮的嗎？再去給朕煮一些過來。”</br> 韓度頓時有些垂頭喪氣，尷尬的說道：“皇上，您攏共一起就給了臣十斤，這去皮就占去一半，現在能夠做這兩樣都很勉強。這朱芋已經用完了，臣這里是沒有了。”</br> “沒了？”老朱不由得追問道。</br> “沒了。”韓度態度無比肯定的攤攤手，隨后說道：“若是皇上還想要吃的話，可以讓宮里送些過來，臣再給皇上做？”</br> 一聽到自己要出血，老朱頓時有些不樂意了，捻著胡子沉思了片刻，說道：“這就不用了，你好歹也是侯爵，讓當廚子總是有失身份。朕有御廚，讓他們做便是。”</br> 說罷，老朱也吃的飽飽的，放開兩個小不點，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了。</br> 這是當皇帝的人說的話嗎？韓度目瞪口呆的看著老朱，再一次對于老朱的摳門和無恥有了新的認識。哦，剛才吃的時候，沒有介意是自己做的，大吃特吃。現在要老朱再拿點土豆出來，他就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了？</br> 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你很好意思。一個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到自己府里來。一來除了訓斥自己兩句之后，二話不說就開始吃。現在吃飽了，又拍拍屁股走了？</br> 難道你不知道，我都還沒有吃過呢？</br> 老朱才不管韓度吃過沒吃過，反正他是吃爽了，現在拍屁股離開，難道誰還敢攔住他不成？</br> 韓度不情不愿的將老朱送走，垂頭喪氣的回到內堂。</br> 看著少了一半的薯條和土豆絲土豆餅，韓度強顏歡笑道：“爹，娘，你們將就吃一點吧。”</br> 韓德嘆了口氣，在桌子旁邊坐下，看了兩個正在胡吃海塞的小不點，說道：“算啦，給他們留著吧。”</br> 韓度還能夠說什么？好好的一頓飯，就被老朱這么攪和了。</br> ......</br> 韓度和方孝孺一起回來大半年了，可是一直都沒有聚過。韓度以為方孝孺正在教導那些殷地安人識字呢，也不好去打擾他。</br> 這一日，方孝孺卻主動找到韓度的府上來。</br> 韓度笑著給他倒上茶，好奇詢問道：“翟遠那些人不是想要請你幫他們翻找古籍嗎？怎么有時間來找我？”</br> 方孝孺端起茶杯，笑了笑說道：“找到了一些古籍，給他們解釋一番之后，他們還在探尋著和他們的相似之處呢。這些我又幫不上忙，自然就清閑下來，找你喝喝茶。”</br>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喝茶？”韓度有些奇怪。無論韓度怎么看，都覺得方孝孺今日來找自己，肯定是有著什么事的，不可能就專門跑到自己這里喝口茶。</br> 雖然自己的貢茶的確是極品，但是以韓度對方孝孺的了解，僅僅是這還不足以吸引到他。</br>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來做什么？”方孝孺卻一口咬定就是如此，末了還補充一句，“你這不愧是貢茶，在外面根本喝不到。”</br> 見方孝孺不說，韓度也沒有再問，只是笑著說了一句，“你要是喜歡，帶兩斤走便是。”</br> 方孝孺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br> 兩人就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喝完茶之后方孝孺就施施然的走了，從頭至尾什么都沒有說，就好似他真的是專門來找韓度喝茶的一般。</br> 韓度對于方孝孺的舉動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有細想，以為或許方孝孺現在的性情變了一點罷了。畢竟在大海上看過波瀾壯闊、天地一體的風景，又經歷過命懸一線的危機，性格有點改變，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br> 隔日早朝。</br> 韓度百無聊賴的站在勛貴一班人當中，忍著睡意好不容易等到老太監高呼：“有事啟奏，無事退朝！”</br> 渾身一振，韓度頓時清醒過來，就要開開心心的下班，呸，不對，是下朝。</br> 還沒有等到韓度邁動腳步呢，只見方孝孺一步站了出來，躬身朝老朱拜下道：“啟稟皇上，臣有本奏。”</br> 一般來說，像是在這個時候，既然老朱都示意無事退朝了，那就說明連老朱都想要退朝了。識趣的人，都不會卡在這個點上，上奏什么事情。</br> 真有事要奏，那早就應該上奏了。</br> 卡在這個點上奏的事情，要么就是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要么就是要彈劾某人違法亂紀。總之一句話，卡在這個點上奏的事情，都是石破驚天，其目的就是為了引起皇上的重視。</br> 一眾大臣紛紛向站朝堂中間的方孝孺頭去狐疑的目光，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