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從李叔手里接過了文件袋。
他猶豫了很久,最后選擇將文件袋裝進快遞盒里,寄了出去。
如果梁淮有良心,看到這些文件之后,就會明白他爸是無辜的。
雖然他并不指望梁淮能有良心。
…
酒吧。
混雜的空氣中布滿著煙酒的味道,男男女女伴隨著音樂震耳欲聾在舞池里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腰肢和臀部,在酒吧的一角,閃光燈偶爾照射過的地方,坐著一個喝得已經半醉的人。
酒吧服務員小晨端著酒水過來,他注意到了那個角落里的人,那個人是常客,這些天一直過來。
總是晚上的時候過來,會點一杯酒,坐很久。
他頭上帶著一頂棒球帽,總是壓的很低,露出一截性感白皙的下巴。
仰頭時,脖子和喉結也很性感。
這個男人肯定長得很好看,小晨第一眼就有這樣的想法。
以往男人只是安靜地坐著喝兩杯,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男人要了很多酒,似乎已經有些喝醉了。
“你好,您要的酒。”
“謝謝。”
男人那低沉好聽的聲音酥酥麻麻好似撓進了心里。
小晨在放下酒水之后,終于鼓起勇氣,“先生,您一個人嗎?”
男人頭也不抬,回答道:“嗯,一個人。”
小晨幫他收拾了桌上的酒瓶,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
男人手指放在酒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算是吧。”
“是因為人,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嗎?”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都有。”
小晨在酒吧里做了三年服務員,他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有酒吧常客,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也有來體驗酒吧氛圍的大學生,或者蹦野迪的,在酒精和音樂的刺激下,大多都是情緒高漲。
像男人這樣安安靜靜地喝酒,或許他應該選擇一個清吧,而不是在這種嘈雜的氛圍里。
可是偏偏是這種獨特的氣質吸引了小晨,讓他忍不住坐到了男人對面。
“先生,我可以陪你一會兒嗎?”他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緊張到心臟收縮,害怕被男人拒絕。
好在男人只是抬起迷醉地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沒有拒絕,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小晨看他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忍不住開口說道,“先生,你這樣喝會醉的。”
男人眼底已經有了幾分七八分醉意,他看著對面的男孩,看著男孩那雙那充滿愛慕的眼神,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男人伸手緩緩摸向男孩的臉,“你說過會原諒我的。”
小晨呼吸都停頓了兩拍,男人的眼睛深邃漂亮,好看到仿佛把人吸進去。
隨后他立刻意識到,男人似乎不是在對他說話,似乎把他當做了另外的人。
男人垂下頭,自嘲一笑,又喝了一口悶酒。
“本來可以不用走到這一步的,為什么當初不道歉?當初你要是道歉了,或許我們還可以好好的。”
“既然選擇不道歉,那么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我什么都還沒做,沒有搞垮王志宇的公司,也沒有去羞辱王志宇,沒有讓他聲名掃地,更沒有把他逼到跳樓。”
“為什么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是個大惡人一樣。”
自從八歲那年起,多少個午夜夢回時,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總能讓他驚醒,一遍一遍地訴說著幫他報仇雪恨。
血色浮著他的眼,遮擋住了他的視線,那血肉模糊的身影,就好像是跗骨之蛆一樣,揮之不去。
他只是做了一件,謀劃了十多年的事情而已。
梁淮最初見到云錦,并不知道他就是王志宇的兒子。
在那個冬天的雪山,梁淮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一輩子和一個人在一起念頭。
而這一切,直到他發現云錦是王志宇的兒子之后全部都破滅了。
后來他和云錦分手。
選擇疏遠了云錦。
只是那個小傻瓜像個傻子一樣,總是往他身邊湊。
他以為自己能夠理智和克制,但是當他誤認為云錦和季柯在一起的時候,梁淮才發現自己并不像是他以為那樣的冷靜和理智。
尤其是他看到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心里嫉妒的發狂,大腦恨不得立刻下命令將云錦搶回來。
可是腦海里卻有另一個聲音警告著他,那是王志宇的兒子,害死他父親的男人的兒子。
梁淮克制不住地去喜歡云錦,卻又不得不將他推開。
他總是對他說著刻薄的話,做著傷人的事情對待云錦。
他希望云錦有一天能夠討厭他,厭惡他,恨他,不再喜歡他。
可是當那一天真正的到來時,云錦不再理他之后,梁淮才知道什么叫做徹底的慌亂。
他重新接近了云錦。
那小傻子還像是以前一樣,他只是稍微對他好了一點,就再次喜歡上了他。
后來小傻子提到要帶他回家見父母。
他起初有些猶豫去見云錦的父母,后面仔細思考,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也該報仇雪恨了。
所以他同意了,跟著小傻子一起回去。
一切都謀劃好了,只要按照計劃,就可以實行。
可是,真要開展計劃的時候,梁淮心里打退堂鼓了,他不想這么做,他知道這樣做,小傻子一定會很傷心。
他只想和小傻子好好過下去。
從民政局出來,看著云錦幸福地笑著像個傻子一樣,梁淮真恨不得寵他一輩子。
心里一個聲音告訴他——收手吧。
只要云朵公開道歉,還他爸一個公道,讓世人了解當初發生的真相,讓他父親在泉下得到安寧。
梁淮就當做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陪著云錦度過這一段難關,以后就好好地在一起。
云錦開展演講的那個日子梁淮挑得很好,正好是他爸的忌日。
他希望他爸能夠安息,那一直糾纏著他的血肉模糊的身影能夠消失。
只是那天,云錦沒有道歉。
梁淮還是按照他原本的計劃這么做了。
他的目的是為了搞垮云朵,像是當初王志宇羞辱他爸一樣去羞辱王志宇,讓王志宇感受一下,當初他爸被逼上絕路的滋味。
一切計劃都順利進行,梁淮感到可惜的是,王志宇竟然摔到,一直昏迷不醒。
而每當梁淮看到云錦對他失落至極的眼神,對他疏遠隔離的眼神時,對他冷漠的眼神時,梁淮心里也同樣難受。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自己這么做,他和云錦以后怎么辦?他和云錦還有以后嗎?
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被自己折磨瘋了。
當梁淮收到消息,王志宇終于醒了的時候,他很高興,終于要解脫了。
和梁淮猜測的差不多,王志宇果然不肯承認他曾經犯下的罪過,給云錦編了一套理由和說辭。
梁淮不是云錦,更不是三歲的小學生,他怎么可能相信這么一套假話?
只是他沒想到,王志宇竟然肯割舍掉云朵。
而他現在只有公司這個籌碼。
現在這個籌碼失去了它的價值。
小傻子徹底要放棄他了,轉投別人的懷抱。
小晨聽不太明白男人在說什么,但是他看到了男人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忍不住安慰道:“先生,你沒事吧。”
男人按住了陣陣發痛的太陽穴,難受地睜開眼,看向對面的人,腦袋里閃回了上午時在大門口看到的那一目。
他突然緊緊地抓住了小晨的手,布著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小晨,“小寶,我不允許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我不會的。”小晨猶豫了一瞬,回答道。
他起身坐在了男人身邊,男人一把將他撈進了懷里,他心跳的很快。
男人長得像極了大明星梁淮。
甚至比電視上的梁淮看起來更好看一些。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清冽的香味,和酒吧里悶臭的味道不同。
梁淮緊緊地抱著懷里的人,“小寶,別離開我好不好?”
“好,我不離開你。”小晨拍著男人的背。
他忽然有些羨慕男人口中那個叫小寶的人,能讓眼前的男人這么喜歡。
…
云錦高中的時候人緣不錯。
總是傻乎乎的慷慨解囊,在高中時期大家都叫他壕哥,這或多或少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高中畢業之后,同學們各奔西東,真正留在Y市的并不多。
大多數人去了B市,又或者去了南方。
酒吧內,瘦猴端起一杯酒,“壕哥,約了你好多次,今天終于肯出來了。”
薛鵬干咳了一聲,“叫什么壕哥,現在應該叫壕總!”
“對對對,壕總!”瘦猴哈哈一笑。
瘦猴和薛鵬是云錦高中時候玩的不錯的兩個同學,今天約他出來玩,老同學見一見。
云錦原本只以為是簡單的吃飯,沒想到他倆拉著他來了酒吧。
“我不喝酒,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
“沒事兒,你喝飲料就行。”
兩人都知道云錦的酒量,不給他灌酒。
“壕總,聽說你最近接手了你爸的公司,做大老板了啊。”
“云朵多大的公司啊,這可是大老板中的大老板。”
“瘦猴,你最近在做什么?”云錦不想提這個,撇開了話題。
不過這話問的正中下懷,瘦猴說道:“我剛失業,壕總可不可以救濟一下,給我在云朵安排個職位,隨便什么都行。”
只是他的算盤打錯了,公司已經不在云錦手里,馬上就要賣掉。
“這我做不了主。”云錦搖頭。
“不是吧。”薛鵬端起酒杯,嘖嘖出聲,“壕總,你不是大老板么?怎么連這點事都做不了主?”
“薛鵬開了個小超市,還打算從你那里搞點內部價格,這該不會也不成吧?”
“大家都是老同學一場,壕總你不會這點面子也不給吧?”
兩人就好像是早有約定一樣,你一眼我一句,云錦不知道該怎么回。
耳邊震耳欲聾的音樂震的云錦耳朵有些發麻,環境悶熱不通風,也讓云錦覺得有些胸悶,再加上云錦也不喝酒,要不是看在老同學的份上,他是不會過來的。
云錦偷偷地拿起手機,打開聯系人,猶豫了一下,最后發了一條信息給趙卓源。
“在嗎,可以現在給我打個電話過來嗎?”
云錦發完信息之后將手機放了下去。
不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瘦猴兒喝著酒,“要我們陪你嗎?”
“不了不了,我自己就行。”
云錦找了個借口,終于離開了酒吧。
外面空氣微冷,清爽暢快,云錦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舒服多了。
手機鈴聲還在響。
云錦接了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趙卓源的聲音。
“剛才遇到了一點事情,謝謝你。”
“不用客氣,你在外面嗎?”電話那頭隱約還能聽到酒吧里傳出的震耳欲聾的聲音。
“嗯。”云錦點了點頭。
“你在酒吧?”
“是,”云錦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是在酒吧門口嗎?等一會兒我。”
趙卓源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對面妝容艷麗身材一流的美女,頗有些遺憾,“抱歉,我今天還有其它的事,失陪了。”
“帥哥,留個微信,等你有空再聊?”美女顯然對眼前的男人很感興趣,很久沒有在酒吧看到這么高質量的男人了。
趙卓源的視線在女人的呼之欲出的事業線上停頓半秒,雖然女人臉蛋一般,但是身材很不錯。
“好啊。”
兩人互換了微信,趙卓源從酒吧出來,在門口看到了云錦。
云錦穿的不多,在風里有些冷。
趙卓源將西裝脫了下來,從后面蓋在了云錦肩上。
“小寶,冷不冷?”
云錦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趙卓源,“你也在酒吧?”
“嗯。”趙卓源笑著說道,“正好和朋友在這兒聚了聚。”
“你呢,你怎么在這兒?”
“我和高中朋友約在這兒見面。”
“看上去并不愉快?”趙卓源問。
云錦撓了撓頭,原本他以為這是一場單純的高中同學見面,可是似乎這么想的只有他一個人。
“我送你回去吧,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伯父伯母會擔心的。”
“不,不用麻煩了。”云錦和趙卓源并不熟,不想過分麻煩他,“我打個車就回去了。”
“小寶,你總是和我這么客氣,”趙卓源望著云錦,“你是不喜歡我嗎?”
云錦連忙擺手,“當然不是。”
“那我送你回家,不要和我客氣了。”
趙卓源的車子已經在一旁等候。
云錦不知道怎么拒絕,“謝謝你了。”
趙卓源紳士地拉開門,“小寶,不要和我客氣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云錦正要上車的時候,有人撞了他一下。
他一個踉蹌,差點被撞到馬路上。
好在趙卓源拉住了他。
云錦心里萬分感激:“謝謝。”
趙卓源微笑著說道:“不客氣。”
“你們在干什么!”一道怒吼聲從身后炸開。
云錦聽到梁淮的聲音,下意識地松開了趙卓源,像是條件反射一樣。
他回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梁淮,以及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兩人靠得很近,幾乎都快要貼在了一起。
“梁先生,沒想到在這兒能遇見您。”趙卓源走過去,微笑著伸出了手。
梁淮顯然是喝了不少酒,他一把甩開了趙卓源的手,冷冷地盯著云錦。
云錦別開了臉。
裝著當年那些證據的快遞他已經寄了出去,同城很快,頂多第二天梁淮就能收到快遞。
到時候他和梁淮徹底沒有任何的瓜葛。
云錦猶豫了一下,轉身上了趙卓源的車。
也不知道喝醉了酒的梁淮哪里來的力氣,快步走過去一把揪住云錦的手,兇神惡煞地說道:“起來,不許上他的車!”
云錦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
“梁淮,你放開!”
梁淮死死的瞪著云錦,“起來。”
云錦掙扎了幾下,感覺梁淮握著他的那只手簡直像是鐵鉗一樣,甩也甩不開。
云錦聞到了從梁淮身上飄出來的酒味,忍不住皺眉,“梁淮,你喝了多少酒?要撒酒瘋不要找我!”
趙卓源在一旁觀看了兩秒,嘴角不可察覺地上揚了一下,他不急不緩地走到旁邊,問道:“梁先生,您也認識云錦?”
梁淮冷冷地看了一眼趙卓源,“趙卓源,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離云錦遠點。”
趙卓源一臉費解地看著梁淮,“梁先生,我真不太明白您在說什么,云錦是我的朋友,他不愿意,請您放開他。”
然而梁淮抓著云錦的手沒有松開半分。
他皺著眉對云錦說道:“云錦,下車。”
“不下,放開我!”
“下車!”梁淮重復。
“你憑什么叫我下車?我爸公司不要了,都是害得,你滿意了嗎?你現在還想用公司做威脅命令我嗎?不可能!”
云錦眉頭擰緊,想到這些天受到的委屈,他對著梁淮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梁淮吃疼,眉頭皺得厲害。
云錦怒視著他,含糊著說道:“松開手!”
梁淮依舊沒松開,云錦的牙齒重重地咬進了梁淮的手臂里,嘴里嘗到了鐵銹的味道。
“下車。”
殷紅的血液順著梁淮的手臂滑落下去,兩人都沒有要向對方妥協的意思。
“梁先生,這樣好了,我讓司機送云錦回去。”趙卓源說道,“我就不上車了。”
梁淮看了一眼坐在車上目睹全過程已經目瞪口呆的司機,最后點了一下頭。
他松開了云錦的手。
云錦也松開了梁淮的手臂。
牙齒深深地咬進了肉里,扎出了一排血印子。
云錦將車門關上,坐在座位上,“司機,麻煩您開車吧。”
梁淮也不看手上的傷口,只是盯著車窗玻璃后云錦那張冷漠的側臉。
車子緩緩地起步,梁淮看著它消失在了夜色里,才回頭看向趙卓源,警告道:“不要碰云錦。”
“梁先生,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只是剛好一起在酒吧,我送他回家而已。”趙卓源皮笑肉不笑。
梁淮揪住趙卓源的衣領,“不要在我面前裝傻充楞。”
趙卓源笑而不語。
梁淮冷冷地說道:“我會盯著你的。”
“能得到梁先生的青睞,我很榮幸。”
梁淮臉色鐵青地松開了趙卓源。
小晨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似乎明白了什么情況,他走了過來,扶著梁淮,對趙卓源說道:“梁生他喝多了,對不起。”
趙卓源微笑著說道:“祝你們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原本小晨以為梁淮只是長得和梁淮像,畢竟現實中哪能見到明星,沒想到,還真是梁淮本尊。
他五官精致,眉目深邃,鼻梁英挺,長得比電視上好看多了。
小晨扶著梁淮,“梁先生,你的手臂在流血,我送你去醫院吧。”
梁淮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牙印。
云錦應該很恨他吧,咬得這么深,這么狠。
…
云錦坐在副駕駛坐上,渾身都在輕微打顫。
他嘴角酸澀,嘴里一股鐵銹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
“麻煩可以停一下車嗎?”
司機抬起頭看了一眼紅綠燈,“稍等一下,去下個路段停。”
“好。”
車子行駛過紅綠燈,司機將車停下,云錦推開車門下車,靠著樹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晚上沒有吃什么東西,只是喝了一點飲料,幾乎吐不出什么來,只能靠著樹難受地干嘔。
嘔到最后,云錦脫力地靠著樹干,喘了幾口氣。
可笑的是什么,都到這個時候了,他腦海里閃了梁淮和那個面容清秀的男生靠在一起親密的畫面。
“云錦,你賤不賤啊。”
云錦望著樹梢,眼淚啪嗒往下落。
“您還好嗎?”司機探出頭問道。
“我沒事。”云錦胡亂擦了一把臉,搖了搖頭,轉頭上了車。
他沒事。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忘記梁淮帶給他的一切情緒和影響。
等到手里的股份賣掉之后,他全家會搬去S市,以后再也不要和這個人有半分的交集。
…
裴萱自從那次去劇組探梁淮的班之后,回到學校消沉了一段時間。
她哥不搭理她了。
不像是以前那樣,對她有求必應。
從裴萱記事起,她和哥哥一起寄住在養父母家。
養父母是一對從外面看上去光鮮亮麗的好人,但是實際上,養父母對他們從小很苛責。
她和哥哥只能睡在一間陰暗的雜貨間,吃的是剩飯和剩菜,不像是養父母的兒子和女兒,他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兒,養母總是對他們罵罵咧咧,非常不喜歡他們。
而在外人面前,養父母又偽裝出一副對他們很好的樣子,會給他們買新衣服,會很溫柔地對他們說話。
如果不是梁淮,裴萱的童年會很陰暗,裴萱年齡最小,養母的兒子和女兒都欺負她,總會搶走她哥給她買的東西,弄壞她的東西,一直都是她哥在護著她。
梁淮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出去勤工儉學,下課后幫人做家教補課,周末去商場工作,掙錢給他們當學費和生活費。
后來她哥高中畢業,上大學之后,帶著她離開了養父母家,離開了那間擁擠狹窄的閣樓。
從小,裴萱就很依賴她哥哥,直到后來一次裴萱生病住院,才知道她和梁淮并沒有血緣關系,她對梁淮的心思才慢慢改變。
她喜歡梁淮,喜歡像她哥哥那樣,有責任心的男人,會呵護她的男人。
全世界的男人都沒有她哥哥好。
可是,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哥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她了,即便裴萱給他發消息,每次也只是很敷衍地回答幾句。
裴萱心里很難受,可是她又不敢去主動找梁淮,她害怕惹梁淮生氣。
這一天,裴萱像是往常那樣上課,一個四十多的中年女人找上了她。
女人說她是她的母親,女人還說了,當年拋棄她是不得已,并且告知了裴萱她是裴松華女兒的事情。
裴萱沒想到前一陣網絡上吵得沸沸揚揚的事情,竟然自己是當事人。
更沒想到,她爸竟然是被云錦爸爸害死的。
那她哥和云錦之間的關系……裴萱不敢多做設想。
在女人的陪伴下,她主動飛回了Y市。
Y市對她來說,是個極為陌生的城市,童年時寄人籬下的陰影讓她并不喜歡這里。
幾個小時的旅程過后,裴萱來到了她哥的別墅門口,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人是一個面容清秀的青年。
裴萱身邊的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激動地抱了上去,“小淮,十多年沒見,你都長這么大了。”
“阿……阿姨,他不是我哥。”裴萱有些尷尬。
裴萱喊不出媽媽這兩個字,看著女人把陌生的男孩當做她哥,更是尷尬。
“哦,不是啊。”女人尷尬一笑,“我說怎么看上去那么小。”
“你們好,請問你們是……?”
小晨昨天晚上送梁淮回家,也在梁淮家睡了一晚。
裴萱按門鈴的時候,他正在做飯,想給梁淮留下一個好印象。
裴萱看著小晨,莫名地想到了云錦,有那么一點點像,都是一樣的很討厭。
“你是什么人?我哥的新男朋友?”
“不是。”
小晨擺擺手,原來眼前這個是梁淮的妹妹,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哥呢?”裴萱問。
“他應該還在睡覺。”
裴萱徑直地進了房間,果然在臥室里看到她哥還在睡覺,好在她哥穿著衣服,似乎沒有做過什么其他事情。
“我哥他喝酒了?”
裴萱捂住了鼻子,臥室里一股酒味。
“他喝得有點多。”
昨天晚上小晨打算送梁淮回去,誰知梁淮轉身回了酒吧。
女人也進了屋子,打量著這棟別墅,越看越喜歡。
女人叫何美月,她是裴淮的繼母,也是裴萱的親生母親。
何美月在外面漂泊了十多年,直到今年網上爆出關于云朵的那件事,她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女兒。
她打聽了一下,聽說女兒上了大學,于是她花費了一些心思,找到了她的女兒。
在發現她的女兒是大學生已經讓何美月很驚喜了,沒想到裴淮這小子有出息了,能住上這大這么漂亮的別墅。
這會兒門口來了個快遞員。
“請問是梁淮嗎?”
何美月想到裴淮應該是改姓了,姓梁,“嗯,我是他母親。”
“你好,這里有個快遞,麻煩您代簽一下。”
快遞員拿出快遞。
何美月笑著簽完字,從快遞員手里接過了快遞。
…
梁淮醒過來的時候。
很渴,嗓子很干。
他腦袋疼得厲害,一只手按住太陽穴,另一只手撐著床起身。
睜開眼皮時,梁淮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坐在他的床頭,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梁淮下意識地皺眉:“你是誰?”
女人有些夸張地說:“小淮,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媽啊。”
看著女人那張濃妝妖艷的臉,梁淮眼皮狠狠一跳。
梁淮的母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小淮,你真忘了我啊,我是萱萱的媽媽,當年我還照顧了你很久,你忘了啊?”
梁淮記事起,在他媽媽去世之后,照顧他的人是他的奶奶,后來奶奶中風了,被送去了療養院。
至于裴萱的母親,梁淮的印象不深,唯一印象比較深的是,她是裴萱的母親。
透過女人臉上厚重的劣質化妝品細看,依稀能看出和裴萱有著幾分相似的臉。
“我想起來了,您先出去可以嗎?”
女人見梁淮想起了來,神采飛揚地說道:“好吧,你快點出來吧,媽做了午飯。”
女人離開,梁淮手指按著太陽穴,腦袋一抽一抽的疼,好像大腦里有個東西不停的攪動,攪得他不能思考。
手臂上傳來一陣疼痛,梁淮拉開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牙印。
牙印剛結痂,傷口略微紅腫,紅色的牙印在白膩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梁淮看著牙印,想到云錦冷漠離開的模樣,眉頭擰的厲害。
時間已經快到中午,梁淮洗完澡出來,換上了一套舒適干凈的衣服,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客廳里,裴萱見到梁淮,有些害怕地縮了縮頭。
“哥,你醒了。”
“嗯。”梁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梁先生。”小晨還沒走,主動站了起來。
梁淮似乎不認識他,“你又是誰?”
小晨莫名有些委屈,“梁先生,你忘了嗎,昨天是我送你回來的。”
“哦。”梁淮想起了昨天有這么個人,“謝謝你。”
小晨看著梁淮冷漠的模樣,心里已經明白了梁淮對他沒有任何的意思,他心里不免有些遺憾,“不客氣,梁先生,那我先走了。”
何美月還在廚房搗鼓著什么。
客廳里只有梁淮和裴萱,梁淮在裴萱對面坐下,“怎么突然跑過來了?”
裴萱看到她哥故意坐在她對面和她保持距離,心里有點難受,她想像以前那樣挽著她哥的手臂撒嬌。
“哥,我看到新聞了,我媽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原來云朵和我們家是這樣的關系,難怪你當初不愿意讓我買云朵的東西。”
梁淮沉默了兩秒:“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學業要緊,買明天的飛機票回去吧。”
“哥!”裴萱不愿意回去,“我才剛過來,你就要趕我走嗎?”
“我已經和學校請了一周的假了。”
何美月端著幾個賣相很糟糕的菜從廚房出來。
“你們兩兄妹在討論什么呢?吃飯了。”
其實這些菜是小晨做的,她熱了熱,但是熱壞了。
梁淮和裴萱倆個人都沒動筷子,就何美月一個人吃,“快嘗嘗,味道還不錯。”
“小淮,我和裴萱這次回來,是想和云朵那老總扯個清楚,總不能讓你爸白死了,好歹也要向他們賠上一筆錢。”
這才是何美月最開始的目的,只不過在發現梁淮是大明星之后,這最初的目的又一次次的改變了。
梁淮皺起了眉。
裴萱注意到他哥的表情,知道他哥有些不高興了。
“阿姨,您別說了,吃飯吧。”
何美月熱心地給裴萱夾了一塊菜:“你這妮子,還這么客氣叫我阿姨,我是你親媽媽。”
“你們吃吧。”梁淮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哥,你去哪里?”
梁淮沒理她。
裴萱有些難過地看著梁淮的背影。
等到梁淮走之后,何美月對著裴萱笑了一下。
“喜歡你哥啊?”
裴萱紅了臉:“你別胡說!”
雖然裴萱喜歡梁淮,但是她知道,妹妹喜歡哥哥是不對的,會為人不恥,即便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梁淮比他爸俊多了。”
何美月回憶了一下,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個曾經和她搭伙過日子的中年潦倒落魄男人。
那男人雖然身上半毛錢都掏不出來,卻又自尊心極強。
她聽鄰居們閑言碎語,說他曾經和別人一起開工廠,另外那個人當了大老板,而他中途拿錢走人,最后什么也沒撈著。
男人從來不提這件事,更不喜歡聽到別人提。
想來也是,當初一起創業,自己沒堅持住退了出去,后面別人成功了,富裕了,而他卻失敗了。
這種差距,放在那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身上,早晚會出事。
何美月對那個男人的記憶并不多。
她握住了裴萱的手,“梁淮是個好孩子,萱萱,媽支持你,喜歡就要把握住。”
何美月看著這漂亮的房子,想到明星能有多掙錢,對梁淮就很喜歡。
這樣的話正戳中了裴萱,“媽……媽,你也支持我?”
“嗯,媽,當然支持你。”何美月笑著說道。
何美月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她為人一向精明,很會算計,能說會道。
雖然她名義上勉強能扣上一個梁淮的母親,但是實際上她畢竟和梁淮沒有半點關系,如果她女兒能夠和梁淮綁在一起,她豈不是梁淮的岳母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句話,她還是知道的。
…
云錦給季柯了打去了電話。
他想等到這邊的事情處理完,陪著他爸媽去S市之后,云錦要開始考慮著工作上的事情了。
他打算趁著肚子還不明顯,再接一點代言,掙點奶粉錢。
季柯了解完情況,又忍不住大罵了梁淮一通,情緒激動了起來,嚇得傅時聞趕緊搶過了季柯手中的電話。
“手機還我,我今天不罵死這個孫子!”季柯聽完云錦的話,仿佛得了心梗。
傅時聞強硬了一次:“你好好待著,別動。”
“給我!”季柯瞪他,傅時聞軟下了語氣,“媳婦兒,你別激動,肚子里還有寶寶。”
傅時聞拿起電話,冷著臉對電話那頭說道:“阿榆說你那邊事情結束之后,回來就行。”
“哦。”說實話云錦有點怕傅時聞,可能是之前的陰影,“季季沒事吧?”
“沒事。”傅時聞冷聲說道:“還有,下次不許在阿榆面前提梁淮這個名字。”
“好……好的,應該不會了。”
云錦掛斷電話,往窗外看了一眼。
樓下,趙卓源正陪著他爸在涼亭里下棋。
“伯父,您又贏了。”
“你小子,又偷偷讓我棋子。”
老王總被哄得很開心,看趙卓源愈發的順眼,不禁感慨,要是趙卓源先出現,云錦是不是就不會喜歡上梁淮那小子。
大概是孽緣吧。
“卓源啊,今晚上留下來在家吃飯吧,正巧你伯母去菜市場買了一只羊腿,晚上做烤羊腿。”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卓源欣然答應,眉眼帶著笑。
晚上吃完飯。
云錦照例送趙卓源出門。
趙卓源腳步放慢,走得很慢。
“今天晚上月色很美,十五了。”
云錦抬起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像是個銀盤高掛,“是啊。”
他收回視線時,趙卓源不知道什么時候手里多了一個小盒子。
里面放著一只漂亮的鉆石耳釘。
趙卓源眉眼溫柔且神情,“小寶,我覺得這只耳釘很適合你。”
面對突然深情的趙卓源,云錦顯然是有些僵硬的,他往后退開了一點,“對……對不起,這么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
“不貴,你耳朵上有耳洞,正好可以帶上,試試看吧。”
云錦耳朵上的耳洞是拍戲的時候打的,他很少帶耳釘。
“趙卓源,我……我不喜歡帶耳釘。”
趙卓源看上去略微有些受挫,微微嘆息一聲,他收了耳釘,放回口袋里。
趙卓源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看把你嚇得,逗逗你而已。”
“哈哈。”云錦尷尬地撓頭。
一路上沉默無言地走出了院子。
在門口時,趙卓源停下了腳步,“小寶,既然你不喜歡耳釘,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么?”
“我喜歡……吃。”
云錦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趙卓源微微一笑,“那我知道了。”
看著趙卓源驅車離開,云錦關上了門。
在關門的時候,云錦在門縫里好像看到不遠處的燈光下似乎站著一個人。
他眨了眨眼,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