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多數人來說，每個學期從期末考試結束，到排名公布之前的這段時間，都很玄妙。
    本能上，想玩個痛快。
    但理智上，卻又忐忑不安。
    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組成了這個復雜的周末。
    當然，也并不是說，所有人都會同時有這兩種情緒。
    比如劉新，他就完全沒有忐忑，只是單純的玩，玩一切能玩的東西。
    純純粹粹，過把癮就死。
    這其實是一種很強的能力，可以把快樂最大化。
    相反，徐夢溪則被忐忑填滿了。
    周五晚，即便母親拉著她一起坐到沙發上，打開了完全不用動腦子的綜藝節目，她還是很焦慮。
    徐夢溪知道媽媽是想讓她放空一下大腦，休息休息。
    因此，不得不偽裝成很喜歡看的樣子，在媽媽笑的時候，假裝跟著一起笑。
    這樣，反倒更累了。
    二十來分鐘過后，母親也感覺到了她的疲憊，只嘆了口氣，關小了電視的音量：“算了，其實我也不愛看。”
    “哈哈。”徐夢溪這才笑了出來，這次是真的笑，“互相套路。”
    “不還是心疼你嘛。”徐母搖著頭苦笑道，“我知道你現在的感覺，就是明明很累、很疲憊了，自己也想停下來休息，但思緒根本停不下來，過幾秒鐘，幾分鐘，就會又開始想考試的事情，就我們看電視的這會兒功夫，你已經刷了四次班級群和唐老師的朋友圈了。”
    “哈，全被看穿啦。”徐夢溪揉了揉腦袋，“主要是，為了總成績，喜歡的化學競賽我也沒去，還讓時間很緊的朋友，花了很多功夫來輔導我……如果這樣……我還沒有進步……就真的，真的太……”
    徐夢溪越嘀咕聲音越小，卻又怎么都吐不出那個詞。
    “真什么真。”徐母直接給了閨女腦袋一下，“能努力的都努力了，該到哪兒就到哪兒，我問過了，你現在的成績，基本是夠首醫口腔醫學的了，想再提高當然是好的，但咱也不能沒邊兒啊。”
    “嗯……”徐夢溪抬頭想說什么，但還是沒說，“我還是早點睡吧，睡著了就好了。”
    “再聊兩句唄。”徐母拉著徐夢溪挑眉道，“你說的時間很緊還輔導你的人，是誰啊？”
    “就……就喬碧霞。”
    “她不是成績比你低么？”
    “生物比我強……”
    “生物還用輔導？你當你媽媽沒參加過高考？”
    “哎呀，洗澡睡覺，洗澡睡覺。”
    ……
    類似的忐忑，也并不僅僅發生在徐夢溪身上。
    還是這個晚上，八點十分，市一中學附近的某個小公園里，一對穿著校服的男女已經漫步了一個多小時了，飯都沒有吃。
    在這清冷的月色下，江青華的愁容，分外性感。
    “我真得回家了……”杜詩童不太敢多看，只低著頭說道，“不然，我們周末白天再出來吧，我可以說和同學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沒關系。”江青華淡然道，“周末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怎么叫打擾，不是一起學習么？”
    “可是。”江青華咽了口吐沫，痛下決心，逐漸攥緊了拳頭，“這種所謂的學習，對你是一種耽誤吧？我也許，只是一個全區500名都進不去的廢物……”
    “？？？”杜詩童停住腳步，呆望著江青華驚道，“你怎么了？我也進不去前500啊。”
    “不一樣，西市跟海甸沒法比的……”
    江青華也停止腳步，卻沒敢回頭，只背著身一字一句說道。
    “詩童……我真的很喜歡你……”
    “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學習還是練琴，不管是吃飯還是走路，就算只是發呆……我都很開心……”
    “可……我越喜歡……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配不上你……”
    “現在還在高中，體現不出來……”
    “今后，若是你去了985，我卻連211都沒考上……”
    “在這樣巨大的差距下……”
    “你會走得越來越遠……”
    “遠到我無論怎么樣都追不上……”
    說到此，江青華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哽咽著說道。
    “我怕……我害怕……”
    “我怕自己陷進去，再也出不來。”
    “我怕看著你的背影漸行漸遠……你卻告訴我……”
    “不必追。”
    杜詩童看著江青華清冷的背影，眼眶莫名濕潤。
    倒不是被感動了，完全是被煽動了。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拉起了江青華的手：“你想什么呢？這些事跟我們根本就沒有關系啊，只要我們都努力就可以了，誰會計較結果啊？再說……考上什么樣的大學，也完全不能代表將來的成就啊，你這么努力又這么善良的人，將來干什么工作都會沒問題的。”
    “謝謝……詩童……謝謝你。”
    江青華緊握著杜詩童的雙手，他知道這是寒夜里僅有的溫暖，理應倍加珍惜。
    但又怕貼的太近，會被灼傷。
    如果說江青華此時是患得又患失。
    那杜詩童就是焦急又氣惱。
    “謝什么，這些都是真心話啊。”杜詩童恨不得把江青華的手貼到自己的心口上，“如果我會計較這些，當初又為什么會喜歡上你呢？”
    “所以……我才謝謝你，謝謝你的欣賞。”
    江青華不忍地看著杜詩童。
    他的心暖了，也軟了。
    但是不行。
    這次一定不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狠一點。
    唯獨這次。
    必須狠一點。
    江青華輕輕抬手，捧著杜詩童的小臉，漸漸哽咽。
    “我相信你，完完全全相信你，你現在說的話就是你現在的真實想法。”
    “可是詩童，人都是會成長的，想法也會改變的。”
    “如果未來有一天，我們離的太遠……”
    “你會遙遠到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我也會卑微到你如何回首都找不到。”
    “那時迎接我們的，只有撕裂和悔恨，以及沒法再重新來過的青春。”
    “我知道這個感覺，我也可以承受這些。”
    “但我不想你也承受。”
    “我不想你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浪費在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身上。”
    “所以……詩童。”
    江青華一咬牙，放下了手，頭也僵僵地轉開。
    “我們……”
    “相約在985吧。”
    “我必心無旁騖，風雨兼程。”
    “但若是，我未能赴約。”
    “也請你……”
    “不必等。”
    杜詩童再也抑制不住，狠狠捶向了江青華的胸口：“你是笨蛋嗎？？？”
    江青華只紅著眼眶，遙望明月，沒有一絲動搖。
    杜詩童捶著捶著，也不忍捶了。
    “怎么……怎么有你這么好的笨蛋啊！”
    “我才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呢……”
    她說著說著，扶在江青華肩上抽泣起來。
    “你就不能壞一點……”
    “再自私一點嗎……”
    “就想著……反正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也不吃虧……”
    “有段珍貴的回憶也不錯……”
    “這樣都不可以嗎？”
    “已經不可以了。”江青華依舊巋然不動，“對不起，詩童，太晚了，已經喜歡到不可能這么想了。”
    良久的抽泣與沉默過后，杜詩童終于擦了擦眼睛。
    也放開了手。
    她退后一步，輕嘆道。
    “我知道了。”
    “我答應你。”
    “但我只答應地點。”
    “不認可時間。”
    “就像你單方面的一定要立下這樣的約定。”
    “我也單方面的不認可時間。”
    “將來也許會發生很多事，但至少28歲以前，我是敢保證的。”
    “你高考考上985，我會在。”
    “你復讀考上，我也在。”
    “研究生考上，我在。”
    “就算以上都沒考上，只要你來找我。”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職業。”
    “我都在。”
    “……”江青華攥著拳頭，不忍地說道，“28太久了……25吧……”
    “這還討價還價？你該不會是想分手了，在找借口吧！”
    “不不不……完全不是……就是怕配不上，耽誤你……”
    “那就不許再討價還價了。”杜詩童一個轉身，氣呼呼說道，“最后，送我回家！”
    “送，這個必須送。”江青華這才笑了，“為了這個，特意給自行車后座綁上海綿的。”
    “……”
    ……
    與以上這些心情復雜的人不同。
    即便是這個周五，這個時間。
    張小可仍然在學習。
    只因師父給她的秘笈卷子，還差八兩沒有啃完。
    可媽媽站在門前，窺視著女兒筆耕不停的樣子。
    有些擔憂。
    自從轉學過后，女兒的房間都變了。
    女孩子家家打扮的東西越來越少。
    文具和輔導書越來越多。
    就連墻上貼著的魔法少女海報，也不知何時，變成了佚名湖畔風景。
    很多家長，大概會很欣慰孩子能這樣。
    但對可媽媽來說，孩子突然變成這樣，似乎只能解釋成著魔或者中邪……
    在仁大附學風那么濃烈的地方，張小可都是能偷懶就偷懶。
    反倒是去了櫻湖這種閑散學校，突然瘋了一樣學習。
    連期末考試結束的當天都要學習。
    這還是我家小可么？是不是被穿越附身了。
    滿懷著這樣的憂慮，可媽媽獨自踏上閣樓，找了個信號好的角落，撥通了唐知非的電話，將自己的擔憂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唐知非畢竟是專業的教育工作者，當即便給出了說法。
    “這個正常的，您別擔心。”
    “現在這個態度轉變，主要是因為積極性問題。”
    “小可之前在仁大附，每次努力過后，結果都是墊底，這就很打擊積極性，別說孩子了，就算是咱們大人，努力過后看不到成果，也很難長久堅持。”
    “現在在櫻湖，一上來就是尖子，稍微努力一下就有排名提高，孩子是一定會更加積極的。”
    “況且小可本來也聰明，只是初入仁大附沒有跟上節奏罷了。”
    “您放心，小可在學校一切正常，非常活潑，還組織班級活動，他們那個演出您看了吧？全程都是小可策劃的……”
    可媽媽放下電話后，心情并沒有太大的好轉。
    唐知非這套說辭乍看上去很有道理，但與張小可的情況還是有些不符。
    實際上，張小可對于成為櫻湖尖子這件事，興奮的時間只有兩三天罷了。
    對于校內排名的提高，也并不看重，自己就會說，這種進步微乎其微，距離目標還有很遠。
    也不知道她腦子里在想什么，去了櫻湖，反倒將T2設定為高考目標……
    唐老師的說辭只是最表面的，這里面一定還有什么深層次的原因……
    可媽媽思索良久過后，忍不住給那個男人發去了信息。
    【可媽：這種時候，張小可竟然還在學習……】
    很快，那個男人回信了。
    【崢爸：這沒什么，李崢才剛剛開始學習。】
    【可媽：小可該不會是被李崢傳染了吧（笑哭）】
    【崢爸：這個……如果是好的習慣，不該叫傳染吧，叫感化是不是更好一些？】
    【可媽：（笑哭）抱歉，孩子愛學習是好事情，但我就是有點憂慮，可能是轉變太突然。】
    【崢爸：嗨，這算什么，小可有連續學習超過18個小時么？】
    【可媽：沒有……】
    【崢爸：有一個暑假連續54天沒有出過家門，每一天都在學習么？】
    【可媽：沒有……】
    【崢爸：有一家三口去海島度假，結果一天16個小時，不停地找老外練英語么？】
    【可媽：我懂了……您也不容易……】
    【崢爸：不，你沒懂，我還沒說完呢，有……】
    不知不覺間，二人攻守轉換，崢爸變成了傾訴方，可媽變成了安慰方。
    果然……如果自己很煩惱的話。
    找個更煩惱的人聽聽他的慘狀就對了！
    ……
    至于李崢。
    他確實剛剛開始學習。
    但40多分鐘就學完了。
    他伸著懶腰轉望掛鐘，還沒到九點半。
    難道……這么早就要睡覺了么？
    這個年代，別說高中生，小學生都不會這么早睡覺的吧……
    “唉……”李崢一聲嘆息。
    空虛。
    學習結束后，留給他的，只有空虛。
    思維加速固然很妙。
    但這也使得他有了大量的空閑時間。
    關鍵是，這些時間還不能學習。
    人生最大的苦。
    是不想學習，卻為了生存，被迫學習。
    并不是，這只是第二大的苦。
    真正的苦，是明明超想學習，卻無法學習。
    這無盡的空虛，恐怕只有李崢一個人能體會了。
    正因如此，他討厭周末。
    在學校的時候，與同學們在一起，還有各種各樣花樣百出的方式，用放松填滿這些空虛。
    但是周末……他只能獨自面對。
    然而，有一種存在，比周末還要恐怖——
    那就是寒暑假！
    尤其是現在，寒假已迫在眉睫。
    想像一下，整整一個多月……每天只能學習一個多小時……
    除去吃飯睡覺，要足足空虛14個小時。
    這還不是普通的空虛，是絕對空虛。
    就連拉屎的時候，想個數學公式都不行。
    想著即將到來的寒假，李崢已經隱隱顫抖起來。
    是恐懼，他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恐懼。
    而人恐懼得久了，就會絕望。
    絕望之中，就會變得不現實。
    李崢就已經開始不現實了，突然瞄向了自己書桌最左上角的那個抽屜。
    幻想著，抽屜會被突然推開，鉆出來一個哆啦a夢，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可以永久刪除寒暑假設定的未來科技。
    這種幻想，進而成為了意淫。
    想像一下，一個沒有寒暑假的世界。
    學生們，一整年。
    都在學習。
    那是一個多么美好的世界……
    不對。
    既然有這樣的科技了，干脆把周末也刪掉算了。
    幻想是美好的，但人終究會回到現實。
    李崢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中，又陷入了這無邊的空虛。
    就像個小學生一樣感嘆。
    有個哆啦a夢該多好……
    可以滿足各種不切實際的愿望。
    不切實際的愿望……
    等等！
    黑夜之中。
    他突然眼兒一瞪。
    國王的游戲！
    其余人必須滿足國王的任何命令。
    妙啊！
    只要命令大家，寒假天天來學校一起學習不就好了？
    “哈哈哈！”
    李崢大笑三聲，瞬間掃去了陰霾。
    快些到周一，快些。
    你們的王，要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