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有的人靜。
    有的人不靜。
    有的人，則在與靜相處。
    就在酒店花園的長椅上。
    此時此刻，多數人，只知道李崢將聯名信交了上去。
    對于當時發生的，以及之后即將發生的，都還一無所知。
    而李崢自己，也不敢確定這個選擇是對的。
    為了不牽連更多的人，為了不傷害競賽，為了更光明的未來。
    他選擇把所有的黑暗攬上自己的肩頭，試著用自身的強光將其摧毀。
    他自己也不確定這樣做是對的。
    他只知道，如果姚小茜有這個勇氣，林逾靜有這個勇氣。
    那他也必須有。
    “好了，冷靜夠了，現在回去休息吧。”李崢起身撣了撣褲子，“明天你睡個大懶覺吧，剩下的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唔行！”林逾靜急得一跳，連發音都粘結在一起了，“是我先要做壞學生的。”
    “就你這個口齒，跟著也是壞事兒。”
    “唔唔唔唔！”林逾靜一陣亂拳捶了過去。
    “我懂，我懂。”李崢扭頭笑道，“可完全沒必要多犧牲一個人，這是我們唯一的一次IPhO了，你期待了那么久，還是去吧……我這個……我其實也沒那么喜歡物理。”
    林逾靜瞬間炸毛，更多的碎拳砸了過來：“一個人去還有什么意思！”
    李崢揉著胳膊笑道：“還是很有意思的，那里應該會有個俄羅斯大長毛，替我教訓他一頓。”
    “現在不是嬉皮笑臉的時候！”
    林逾靜一把掐在李崢的肩頭，雙目滿是興奮的躍動。
    “我以前總不在乎這些事，反正我永遠都是第一就對了。”
    “可現在，我在乎了！”
    “我頭一次感覺，原來除了拿第一，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你能體會到我現在的心情么？”
    “比拿10次第一，100次第一都要開心。”
    “什么IPhO，根本就一點也不重要了。”
    “最后，還是那句話。”
    林逾靜抬手指向星空——
    “沒人能阻止我用望遠鏡！”
    看著林逾靜無邪的雙眼，李崢無語凝滯。
    林逾靜也同樣看著李崢。
    月色下，四目相對。
    氣氛，變得詭異了起來。
    像是萬有引力突然生效了一般。
    他們不受控制，卻又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對方的引力場。
    無形的力量跨過了可見的空間，讓他們閉上雙眼，將它們緩緩拉近。
    眼見衛星便要入軌之時。
    “騷……騷騷騷瑞……”
    一個賤得出奇的聲音忽然傳來。
    瞬間，引力場變成排斥磁極。
    二人同時止步轉身，歪頭捂臉。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會這樣……”黃櫺騏抬腿揪了揪自己的跑步鞋，“真的就是忙了一天……現在才有時間跑步……”
    你不會掉頭就滾么，非要說話刷什么存在感。
    李崢雖然是這么罵的，但好歹沒有說出來，只擦了擦嘴，咳了一聲說道。
    “你誤會了，我們在討論明天的事情。”
    “哦哦，那你們繼續……繼續……”黃櫺騏側捂著臉跑來，“我就路過一下，后面繞別的路……”
    李崢順手將其揪住：“正好，有事讓你幫忙。”
    黃櫺騏當即擺手：“不不不，車牌不行，薊京的車牌比車還貴，我零花錢也是有限的。”
    李崢呆望著黃櫺騏，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你有病吧，還真送車？”
    “別這么看我，別用你的認知衡量我的零花錢。”黃櫺騏咧嘴一笑，“只是一件很隨意的事，大概相當于你請人吃一頓拉面吧。”
    “好了好了，車就算了，你零花錢要真是燒得慌，送我一個這個……”李崢掏出手機，將一件商品亮給了黃櫺騏，“我自己也能買，但來不及，明早9點前我就要拿到。”
    “這個好說，我讓助理明早第一時間去買就是了。”黃櫺騏思索片刻，隨即又使勁搖了搖頭，“不不不，我不要想它的用途，我什么都沒猜到，什么都不知道。”
    “那謝謝了。”李崢這才撒手，“車就算了。”
    “不不，車才是重點，你別管了。”黃櫺騏向前跑去，回著頭說道，“你們繼續，我發誓今晚絕不會再跑過這里，不過求求你們千萬別換地點，一換反而必定會撞上，墨菲定律，墨菲定律。”
    應付完黃櫺騏，李崢再回過身，才發現林逾靜已經跑走了，這會兒已經跑進了酒店大堂。
    李崢也只好搖頭一笑。
    “我們還真是壞學生啊……”
    ……
    次日晨，9點30分。
    本該是錄入最終成績，制作成績單的時候，競委會主任何安瑭卻突然召集全部8位高層負責人，連同匯湖考場負責人秦凱旋，召開緊急會議。
    一夜的時間，何安瑭也早已權衡再三，理清了思緒。
    如果李崢無論如何，都要做絕的話。
    那么擺在競委會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一：重考。
    二：更多的證據灑向全社會。
    這二者，都會造成不穩定，都會有損物競聲譽。
    但如果李崢的確握有更核心的證據的話。
    第二條路，損失明顯更大一些。
    兩害相權取其輕。
    并且盡可能地保護李崢和其他同學。
    這便是何安瑭的決斷。
    當最后一位與會者到達的時候，何安瑭親手關上了門。
    會議室內，多數負責人都面帶倦容，而且很茫然。
    唯有秦凱旋，十分活躍，跟左右的人又是閑談又是套近乎，時不時還大笑幾聲。
    這倒是有些出人預料了。
    畢竟，是何安瑭親自通知的他刪除空間，他不會不知道今天的議題。
    就一點也不緊張么？
    看著這個狀態，何安瑭心下冒出了些許隱憂。
    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他還是很快落座，并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楊紹魁QQ空間的截圖，從左至右，讓大家依次傳閱。
    會議室很快陷入了死寂。
    8位負責人，有的低頭不語，有的眉頭緊蹙，有的左右端詳，有的抬手撐在桌上，擋住了臉。
    總之，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知道該說什么。
    待最后一個人看清后，秦凱旋依舊是一副處亂不驚的樣子，平淡地開口道：“何主任，這個我可以解釋。”
    “等等會給你時間解釋。”何安瑭抬手示意過后，掃視著全場人一字一句說道。
    “我先說明一下情況。”
    “這些資料，是有人匿名發到我這里的。”
    “對方認為本次考試存在泄題行為，結果是不公正的，希望我們組織重考。”
    “我在收到資料后，第一時間聯系秦凱旋老師，請他讓楊紹魁刪除了全部空間信息。”
    “關于這件事，我個人認為，舉報者是出于對競委會的信任，才選擇將資料發給我，而不是直接向社會公布。”
    “畢竟，這個信息太過公開，也許晚一分鐘刪，就有更多的人會看到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應該感謝他的舉報。”
    “我個人，也認為長久的公正性與競賽聲譽，遠大于一時的面子。”
    “所以我在這里亮明態度——”
    “我是支持重考的。”
    現場的負責人們頓時發出了隆隆的聲響。
    他們都慣性地認為，這種事的第一選擇必須是息事寧人冷處理。
    怎么都無法理解何安瑭這種堅決的態度。
    實際上，何安瑭確實有苦難言。
    如果把昨晚與李崢的談話徹底公開的話，那么性質就相當于李崢和林逾靜威脅整個競委會，這對他們來說很不好。
    何安瑭能做的，也只有利用好這個主任的位置，盡可能用自己的力量爭取重考了。
    由于事情來的太突然，負責人們倒也不敢太早表示態度，而是齊刷刷望向了秦凱旋。
    作為匯湖的競賽教練，那些板書也只能是他寫的了。
    待何安瑭點頭過后，秦凱旋也終于得以苦兮兮開口。
    “何主任，我實在是……”
    “哎，現在的學生，心思太深了，真的……我都想不到是這么回事……”
    “實話實說，我也是剛剛看您的手機，才明白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秦凱旋一番苦笑撓頭之后，才繼續說道。
    “不好意思諸位……我實在是有點嘆為觀止，聽我說完大家就明白了。”
    “下面，我來描述一下事情經過。”
    “昨晚11點15分左右，我突然接到了何主任的電話，讓我們學校的楊紹魁，刪除QQ空間的全部內容。”
    “但何主任并沒有告訴我原因，讓我自己看。”
    “我就叫來楊紹魁，和他一起看了半天也沒看懂。”
    “那會兒已經快12點了，我也不敢再打擾何主任，但還是遵從了主任的意思，讓楊紹魁把他的空間資料全部刪除，連QQ號都一同注銷了。”
    何安瑭聞言，指著自己的手機驚瞪向秦凱旋：“你說你看不懂？”
    “主任，您息怒，我完全理解您。”秦凱旋忙抬手道，“所以說，現在的學生主意多啊，您先聽我繼續說。”
    “刪完以后，我本來想今天再請教您的。”
    “但這邊直接就開會了，我也才剛剛看到您給的這些資料。”
    “我以人格擔保。”
    “這些截圖都是假的，主任。”
    “全部都是假的。”
    全場驚呼，包括何安瑭自己也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