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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fēng)起一羽 第19章 青衣樓上

    三月十五,卯時三刻。
    常州城內(nèi)葫蘆街,青衣巷內(nèi)青衣樓。
    今夜常州的月朗星稀,算是一個許久未見的好夜晚。
    青衣樓是常州城很有名的青樓,所以早早地就亮起了明燈,映射出一處燈紅酒綠的香艷之地。
    此刻的青衣樓大門口人來人往,但基本全都是衣著光鮮的男人。他們有的駕車乘馬,有的三五成群,俱都是臉上帶著迷醉的神情,都是為了踏進(jìn)青衣樓的大門而來。
    據(jù)說全常州最漂亮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在青衣樓里。所以青衣樓就是常州的最大的銷金窟。
    路小飛蹲在青衣樓斜對面一處陰暗骯臟的角落,抬頭望了望青衣樓那滿樓敞亮的燈火。不久他就看到青衣樓的門口走出來一個穿著艷麗的徐娘半老的婦人,婦人走出門口,有些不怎么耐煩的抬眼四處張望。
    路小飛就站起身來,然后挑起豆皮擔(dān)子走了出去。
    他來到青衣樓門口,那婦人瞧見他走來,便上下打量了幾眼路小飛,當(dāng)看見他鞋底上沾滿著污泥時,她那涂著厚厚脂粉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了幾分嫌棄的表情,然后用拿著手巾的手輕捂著嘴鼻,好像生怕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的賣貨郎鞋底上的臭味熏著了她一樣。
    “你還真沒有走啊?”婦人皺著眉頭,用略帶鄙夷的口氣對路小飛說道:“倒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還挺有種的嘛。”
    路小飛沒有理會婦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瞧不起人的嘴臉,他只是平靜的問道:“玉如她……有空了嗎?”
    那婦人挑了挑眼皮,斜眼飄了幾眼路小飛,冷笑一聲道:“有空?我云娘這座青衣樓一向客似云來,我的那些姑娘們每天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哪里會有空?”
    路小飛臉色微微一沉。
    那婦人就是青衣樓的老鴇,名叫云娘,年輕時也曾是艷名一方的名妓。她見那戴著斗笠的年輕小子露出了幾分失望的臉色,她就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哭拉著一張臭臉,免得散了我這里的財(cái)氣。看在你那幾兩銀子的份上,我找她說了好幾次,這會兒她得了一會閑,就答應(yīng)見你了。”
    路小飛猛地抬起頭,眼里透出亮光,他急切卻又意外的脫口問道:“真的?”
    云娘白了他一眼,道:“難道我還專門放著生意不做出來誆你不成?就為了你這小子,我可是費(fèi)盡了口舌,嘴巴都磨出泡了呢。”
    路小飛是一個很有眼力價的人,所以立刻從懷里摸出了一塊碎銀遞到了云娘手上,同時說道:“有勞了。”
    云娘手里拿著銀子,稍微一掂量,約莫著也有三四兩重,頓時臉色就緩和了許多。她重新看了看路小飛,道:“倒沒看出你一個賣豆皮的,身上還真有些東西。既然你有銀子,為何不自己進(jìn)去,我這樓里比玉如還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是來找人,不是來尋開心的。”路小飛語氣很平靜,道:“她如果沒空見我,我就等著她。”
    云娘哼了一聲,把銀子揣進(jìn)了腰包,神情古怪的笑了笑道:“算了吧,在我青衣樓的門口,你就別裝癡情種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到頭來還不是那么一回事。”
    婦人一副看盡世間人情世故的模樣。
    可婦人說得也沒錯,妓院門口說癡情,豈不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話?
    “我說過了,我不是。”路小飛抬起頭,眼神里有冷利光芒一閃而逝。
    “廢話少說,你跟我來吧。”云娘顯然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間的古怪,可她也沒在意。婦人轉(zhuǎn)身走出兩步,然后又停住,對路小飛道:“把鞋子擦干凈,別臟了我的地。”
    路小飛怔了一瞬,然后雙腳用力的再地上蹭了幾蹭,蹭掉了鞋底的污泥。
    “跟我來。”云娘這才又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大門。
    路小飛挑著擔(dān)子跟著走進(jìn)了青衣樓。
    青衣樓是一座有三層樓的精致閣樓,占地頗廣,樓里擺設(shè)布置極其香艷華麗。此刻樓里輕歌曼舞正興,同時彌漫著醉人的香味;身段妙曼妖嬈的女人身影不斷在樓層之間晃動,男女輕薄嬉笑之語沖耳而入,顯出一片令人心旌搖蕩的旖旎之景。
    這里就是男人的溫柔鄉(xiāng)。
    可是路小飛卻對眼前的香艷場景沒有絲毫心動,他壓低著頭上的斗笠,跟著云娘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樓梯。
    此時旁人都不免對他投去異樣的目光,路小飛覺得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樣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不在乎。他伸手摸進(jìn)懷里,觸摸到了一樣?xùn)|西,他將那樣?xùn)|西緊緊的握在了手心里。
    然后他的心也隨著腳步一陣一陣的輕顫著。
    云娘帶著路小飛來到了二樓,在轉(zhuǎn)過一處樓角,最后在一間房門前停住。
    路小飛一刻心瞬間揪緊,他抬起頭看著那扇門,眼里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等你。”云娘看著路小飛的臉,皺眉道:“玉如雖然不是我這里最火的姑娘,可要她陪的客人也不少。見面以后有話快說,別耽擱了她的生意。”
    路小飛閉口不言。
    云娘沒有再多言,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就推開了房門。
    “進(jìn)來吧。”云娘竟然并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她先一步跨進(jìn)了房門。
    路小飛卻仿佛呆了一樣站在了門口,眼睛注視著房間里。
    這間房并不大,可是布置得卻很雅致,并且房間內(nèi)還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張繡床旁的梳妝臺前,正坐著一個綠衫女子。
    見到房門被打開,那女子便不由肩頭輕顫一下,卻并沒有立刻轉(zhuǎn)頭。
    路小飛眼神定在那綠衫女子身上,雙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
    “還愣著作甚?你的時間可不多呢。”
    云娘見此情形,臉色就再一次不耐煩起來。
    路小飛眼皮跳了一下,然后他就挑著擔(dān)子跨進(jìn)了房門。
    云娘見他居然連豆皮擔(dān)子也一并帶了進(jìn)來,臉色就更冷了幾分。
    路小飛放下?lián)樱粗桥永w細(xì)的背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他略顯不安的搓了搓手,猶豫片刻后,他取下了斗笠,才輕聲說道:“玉如……你……可還好么?”
    那女子聞言,不由嬌軀微顫,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過了頭,看向了路小飛。
    女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相貌極好,眉眼清秀,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胚子。那張涂著淡淡脂粉的臉上,卻隱藏著抹不去的疲憊倦容。
    “小飛……你真的來了?”女子不由站起身,看著路小飛說道。可她的眼神卻有些躲閃,一雙纖手不安的捏著衣角。
    路小飛見她開口,心頭欣喜無比,他上前兩步說道:“當(dāng)初我答應(yīng)過你,一定會來找你,我沒有忘記。”他見玉如眼中漸漸濕潤,頓時心如刀絞,口中喃喃道:“玉如……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玉如見他那般關(guān)切的模樣,心里不由涌出一陣酸楚,她臉上露出無奈苦澀的笑容,這笑容顯然就是最好的答復(fù)了。她望著路小飛極其憔悴的模樣,不由秀眉一皺,低聲說道:“看起來這些年你也不怎么好。”
    路小飛如今的情形的確很糟糕。他臉色蠟黃中帶著蒼白,而蒼白的嘴唇又夾著青紫,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
    而他體內(nèi)的經(jīng)脈中更是如同有沸水在翻滾,那種痛苦絕非言語可以形容。
    但路小飛不在乎。他聞言一笑,笑得很真誠,他說道:“我沒事,只要能再見到你,我都很好。”
    玉如卻悠悠一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可是昨天我并不想見你……”忽然心頭一塞,話頭就一頓,眼中終于滴下了淚水。
    滾熱的眼淚滴在她的腳尖前,無聲、無息,轉(zhuǎn)瞬間就已冰涼,一如此時的心境。
    路小飛愣了一下,隨即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數(shù)。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因?yàn)槟阋舱f過,會等我來。”
    “你來晚了。”玉如抬起頭,眼里噙著淚水,她咬著嘴唇輕輕搖頭道:“我是說過那句話,但我不要在這種地方等你,所以我才不愿見你,你懂嗎?”
    路小飛眼神頓時黯淡下來,他頓了頓,才問道:“那現(xiàn)在你為什么又答應(yīng)見我?”
    “你這個傻瓜!”玉如忽然提高了聲音,她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仿佛正有一口幽怨之氣無法吐出,她慘然一笑,說道:“因?yàn)槲乙悴灰衮_自己了。我……我已經(jīng)再不是當(dāng)年常州城外吃著烤豆皮的玉如了。”
    她忽然偏過頭去,不愿讓人看見她滿臉的淚水。
    老鴇云娘冷眼旁觀,見兩人一時無法盡快結(jié)束這次見面,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戲。
    她眼里雖然隱隱有幾分悲涼,可她并不同情,因?yàn)樗且粋€過來人,這樣的情景她看過太多,自己也曾經(jīng)歷過。
    或許她并非冷漠,而是看淡了看透了。
    世上男女之情,就如同那杯中之水,一旦破杯而出,就再也無法流回杯中了。
    路小飛長吁一口氣,他忍住心中的酸苦,強(qiáng)顏歡笑的道:“玉如,我記得當(dāng)年你說過,我們再見的時候你要吃我做的豆皮,我現(xiàn)在就給你做,好不好?”
    他一說完,就要去做烤豆皮。
    玉如卻搖頭阻止道:“沒必要了,路小飛,你覺得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豆皮還會是當(dāng)初那個味道嗎?”
    路小飛聞言,渾身輕顫。又聽玉如苦笑接道:“就算你能做出相同的豆皮,可如今吃進(jìn)我嘴里,就不是當(dāng)初那種味道了。”
    路小飛心痛如刀割。他點(diǎn)點(diǎn)頭,依然笑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他從懷里摸出一個舊盒子,打開后走到玉如面前,對她笑道:“你看,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帶著。我記得你的話,要帶著它一起來見你。”
    玉如低頭一看,那盒子里放著兩只金耳墜。
    女子頓時呆住,心里頓時思緒翻滾,久遠(yuǎn)前模糊的記憶在這一刻淹沒了她的心湖。
    “你……竟然還留著?”玉如忍不住伸手取出那兩只耳墜,眼神迷離。
    路小飛點(diǎn)頭道:“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送我的東西,對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然會一直留著。那段難熬的日子,我只要看著它們,就會記得你的樣子。”
    玉如呆了一呆,眼里淚水滑落臉龐,她嘆道:“其實(shí)你并沒有欠我什么,你又何苦逼自己?”
    路小飛卻道:“當(dāng)初你戴著這對耳墜來買我的豆皮,說那是你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后來你還對我說,要我?guī)е@對耳墜來找你,要……帶你走……”忽然間,他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說到最后,連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有些話雖然有勇氣說出口,但卻沒有力量支撐,所以就顯得蒼白無力。
    玉如見此,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說道:“謝謝你還記得。”
    “現(xiàn)在我來了,我可以帶你走了。”路小飛正容說道。他從來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態(tài)度堅(jiān)定。
    玉如看著他,眼里現(xiàn)出一抹難見的溫柔,但隨即就苦笑道:“帶我走?你怎么帶我走?”
    路小飛轉(zhuǎn)身看著云娘,斬釘截鐵的對她說道:“你聽見了嗎?我要帶她走!”
    云娘一聽,頓時就好像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于是她也開始呵呵大笑起來,邊笑邊對路小飛道:“小伙子,你在說笑嗎?”
    路小飛鄭重地?fù)u頭。
    云娘忽然就收斂了笑容,她冷哼道:“當(dāng)年她老爹欠了別人三千兩銀子的賭債,一只手都被砍掉了,最后走投無路才把她賣到我這里,向我借了銀子才留得一條性命,這件事你可知曉?”
    路小飛咬著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娘兩只眼睛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說道:“如今雖然三四年過去了,但這筆銀子利滾利她都還沒還清呢。再加上吃我的住我的,又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么一大筆債背在身上,她怎么隨你走?”
    玉如聞言,用力咬著嘴唇,眼里一片模糊。
    路小飛深吸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冷,說道:“我要給她贖身帶她走,你開個價。”
    云娘頓時一愣,她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賣貨郎,忽然又開始笑道:“小伙子口氣不小。她這些年在我青衣樓也算有點(diǎn)名氣,找她的客人也不算少,看在她也為我賺了一些銀子的份上,我只要兩萬兩銀子,你就可以帶他走。”
    她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因?yàn)樗V定這窮小子是萬萬拿不出兩萬兩銀子的。
    對于一些普通人來說,就算拼命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見到兩萬兩銀子。
    可讓云娘沒想到的是,眼前的窮小子居然面不改色的說了一句:“好,就兩萬兩銀子!”
    就在云娘驚異的神色中,路小飛已經(jīng)從懷里摸出了一沓銀票遞到了她眼前。
    這次不光是云娘呆住了,就連一旁的玉如也愣住。
    她們怎么也想不到,一個靠賣豆皮為生的人,竟然當(dāng)真有兩萬兩銀子。
    云娘伸出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她接過銀票仔細(xì)檢查起來。路小飛冷聲道:“你可看好了,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匯通銀莊出的票子。”
    云娘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因?yàn)樗呀?jīng)確定手里的銀票確實(shí)是出自匯通銀莊。她吃驚的看著路小飛,那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你……你怎么會有這么多銀子?”云娘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不關(guān)你的事。”路小飛淡淡道:“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會在乎銀子的來歷嗎?”
    云娘頓時噎住。
    路小飛轉(zhuǎn)身看著玉如,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說道:“玉如,我們走吧!”
    玉如慌忙回神,她看著路小飛,竟然在那一刻里她的眼里閃過了一絲猶豫。
    路小飛手上不由用力一拉,玉如手上的耳墜脫手而落,掉在了地上。
    綠衫女子垂下了頭。
    路小飛呆了。
    因?yàn)樗麖挠袢绲氖稚希械搅丝咕艿牧Φ馈?br/>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望著眼前的女子。
    玉如臉上的表情正在復(fù)雜地變化著,她的內(nèi)心似乎正在做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路小飛依舊抓著她的手,卻好像只感覺到一片冰涼。于是他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猶豫片刻之后,玉如終于抬頭,眼里滑落的淚水打濕了她臉上淡淡的妝容。她輕輕搖頭,開口道:“路小飛,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可自從我被我爹帶到青衣樓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們的結(jié)果。我需要你帶我走的不是今天,而是四年前。可是那天你沒來,所以如今已經(jīng)晚了。就算我跟你離開了這里,我們又能去哪里?我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女孩了!”
    她一說出這一番話,就用力掙脫了路小飛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雙手捂面哭了起來。
    路小飛腦袋里轟鳴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釘在了地上,他渾身瞬間涌起了一陣麻痹感。他忽然才意識到,玉如說得對。
    就算帶她離開了這里,可他再也沒有時間陪著她了。
    他也終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他身體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床柱,看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對耳墜。
    恍惚間,路小飛強(qiáng)忍悲痛撿起了耳墜。然后對掩面而哭的玉如說道:“當(dāng)初是我沒本事,所以才讓你受了這么多年的苦。就算你不愿跟我走也沒關(guān)系,如今你有機(jī)會可以為自己再選一次,難道也要就此放棄嗎?”
    玉如仍在哭泣,她曾無數(shù)次想過要離開這個讓她感到惡心的地方,可如今真有機(jī)會離開的時候,她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立刻做出選擇。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就算那個男人不在乎她的過去,可作為曾經(jīng)也是良家出生的女人來說,她沒有勇氣讓別人去接受連自己都會感到憎恨厭惡的身體。
    她已經(jīng)從一個干凈純潔的少女,變成了如今人盡可夫沒有廉恥的青樓妓女。
    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
    她不敢抬頭去看那個男人的臉。她也想象不到那個男人為了當(dāng)年他們之間的一個承諾,曾經(jīng)歷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價。
    那云娘趁機(jī)說道:“小伙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守信,而是她自己不愿走。這兩萬兩銀子,你也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慌忙將銀票藏在了身后。
    可是路小飛卻壓根沒有去看她。此刻在這個男人眼里,多少銀子都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見綠衫女子久久不曾回答,路小飛忽然就明白了,他長嘆道:“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那我也就不勉強(qiáng)了。”他苦笑著再次從懷里摸出一個用厚厚銀票卷成的紙卷,連同那對耳墜一起送到了女子的手上,說道:“謝謝你今夜能夠見我一面,讓我有機(jī)會把這些東西親自交給你。也算是我不曾失約過。”
    玉如怔怔的看著手上的耳墜和銀票,竟是感覺雙手有種前所未有過的沉重。
    云娘看著她手上那卷厚厚的銀票,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雖然也是經(jīng)常和銀子打交道的人,但也從沒有一次性見過那么多的銀票,以云娘那種老辣的眼光,她目測那卷銀票只怕有差不多二十萬兩之?dāng)?shù)。
    這風(fēng)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此刻不由得用一種刮目相看的眼神看著路小飛,她實(shí)在想象不出一個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的賣豆皮的人,怎么會擁有這么多的銀子。
    云娘看著那卷銀票,眼睛就像長了鉤子,再也移不開半分了。她忽然就有些嫉妒起那個平時自己最看不慣的綠衫女子了。
    貪婪和嫉妒,原本就是每一個人深藏于心的本質(zhì)。
    路小飛在房間里怔怔地看著失魂落魄的玉如好一會,然后才重新戴上了斗笠,他決定要離開這里。他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當(dāng)初許下的承諾,至于結(jié)果,原本就沒那么重要,也無所謂值不值得,這讓路小飛心里有種快慰的感覺。
    他提起豆皮擔(dān)子挑在肩上,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玉如恍然回神,見他已經(jīng)邁出了門檻,不由猛然站起來。
    她心里同時猛地一空。
    路小飛跨出門檻的時候,心里頓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起來,他眼里被眼淚充滿變得一片模糊。如此情緒再加上深重的內(nèi)傷,讓他渾身酸軟腦中空白一片,幾乎連走路都走不平穩(wěn)。
    見路小飛已經(jīng)走出門,云娘才滿臉堆笑的趕緊站起來對玉如低聲說道:“玉如啊,如果你真不想走,留下來也好。以后你就別做姑娘了,我可以讓你做青衣樓第二個老板……”
    玉如臉色變了一變,卻沒說話,她看著門口那個極其憔悴疲憊的身形,只是用力抓緊了手中的東西。
    路小飛一轉(zhuǎn)過門口,就忽然撞上了一個人,那是個身高體壯的男人,登時就把路小飛撞得一個踉蹌,豆皮擔(dān)子哐啷摔在了地上,竹筐里的豆皮小菜連同小火爐中的炭火撒了一地,樓道間頓時灰塵彌漫。
    路小飛搖晃著身子,終于還是穩(wěn)不住的軟到在地。
    “嘿,你這不長眼的鄉(xiāng)巴佬,找死么?”
    那男人揮舞拳頭朝路小飛怒目而視,他高聲喝罵,渾身都是酒味。
    路小飛面無表情的癱坐在地,雙眼無神。
    “哎喲,你這不開眼的家伙,怎么敢亂撞我的客人?啊,還有火,你這小子是要燒了我的青衣樓是不?”老鴇云娘慌忙從玉如的房間里端出一盆洗臉?biāo)缓笥昧娫诹诉€燃燒著的那些炭火上,頓時響起一陣呲呲聲,熱氣騰騰冒起。
    云娘揮著盆躲避那些煙塵,眼睛里的兇光簡直像要吃了路小飛一樣。
    那男人朝路小飛啐了一口,就對云娘大聲道:“你這個老騷貨,原來躲在這里。玉如小娘子呢?還不叫她出來見我?”說罷一把推在云娘還有峰巒的胸脯上,就大步跨進(jìn)了房間。
    房里的玉如大吃一驚,急忙雙手負(fù)背,將銀票藏了起來。
    云娘猛然想起,趕緊快步回到房中。她拉著那男人的手貼在自己胸上,一邊有意磨蹭一邊陪笑道:“朱爺,玉如今夜身體不怎么舒服,正在休息呢。要不今天你就別找她了,我讓另外的姑娘陪你可好?”
    那朱爺正是酒勁上涌的時候,聞言哪里依得?又一把推開了云娘,口中怪笑道:“她身體不舒服?莫非是見紅了不成?嘿嘿,還真是巧,老子還沒玩過見紅的女人呢。”說罷就朝玉如走去,一把摟住了女人的細(xì)腰。
    若是平時,綠衫女子就算心里再如何抵觸也只會強(qiáng)忍著不發(fā)作,還會逢場作戲地遷就一番。可如今她心亂如麻,見男人一雙手在自己身上亂摸,頓時一急,尖叫一聲順手就一把推開了男人。
    那朱爺沒想到平時弱不禁風(fēng)又乖巧聽話的女人竟然會反抗,在毫無預(yù)料之下,竟被她推得倒退了兩步。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著道:“喲,你這雌兒還有把力氣嘛,你還會推人?老子今天如果讓你下得了床,那我就不姓朱……”淫笑著又撲過去抱玉如。
    女子下意識地驚慌倒退,身子頂在了墻壁上。
    云娘哎喲一聲,急得雙腳直跳。她當(dāng)然不是擔(dān)心那個女人。
    就在此時,門口站著一個人。
    “玉如,你當(dāng)真就那么痛恨自己,連最后的機(jī)會都不給自己嗎?”
    房中三人頓時一愣,都不由望向門口。
    路小飛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站在了門口。他緊緊抿著霜白中又帶著怪異的青紫色的嘴唇,他看著玉如的眼神里有最后一抹倔強(qiáng)的溫柔。
    玉如咬著朱紅的嘴唇,卻沒有說話。她此刻已經(jīng)恨不得立刻從路小飛的眼睛里消失。
    朱爺雖然喝多了酒,可還算清醒。一見此情形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頓時不由醋意橫生,他大步走到門口,指著路小飛的鼻子叫道:“你這個窮鄉(xiāng)巴佬居然也是來逛窯子的,真是有意思。你有什么資格來和老子搶女人?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斷?”
    可是路小飛卻根本不理睬他。臉色古怪的賣貨郎忽然低下頭,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讓這里的人,以后再不敢欺負(fù)你!”
    玉如渾身一震,脫口道:“你……你說什么?”
    朱爺見這個窮小子居然敢看都不看他,頓時怒火中燒,他一把按住路小飛的肩膀,大叫道:“你找死……”
    “好!”路小飛忽然抬頭,眼中閃出冷凜的光芒。
    他說出這一個字的時候,右足尖倏然彈出踢在了朱爺?shù)囊恢幌ドw上,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聲響起,朱爺驚叫一聲,頓時跪倒在路小飛面前。
    “你……!”朱爺不敢相信的驚呼一聲。
    路小飛沒有多言,右手閃電般探出,指掌屈爪,只在一瞬間便掐斷了朱爺?shù)牟弊樱鍪指蓛衾洹?br/>     朱爺?shù)捏@呼聲頓時卡在了喉嚨里,他雙手用盡最后一點(diǎn)氣力扶住已經(jīng)斷裂了的脖子,怒瞪著的雙眼里滿是恐懼,然后魁梧的身軀緩緩栽倒。
    他到死都沒想過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房間里的兩個女人頓時驚駭?shù)么蠼衅饋恚绕涫窃颇铮窃隗@恐得心膽俱裂,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只是一個賣貨郎的家伙竟然會、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殺人!她雙腿打顫的尖聲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腌臜貨……竟敢在這里殺人……”
    她倏忽間緩過神,正要奪門而逃,卻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路小飛已經(jīng)擋在了她面前。女人正要呼喊,路小飛已經(jīng)一言不發(fā)的伸出了手。
    一指就點(diǎn)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從他手指上傳出,沖進(jìn)了那女人的腦殼中,那股力道在腦袋里炸開,竟讓云娘瞬間雙眼暴瞪,頓時迸出鮮血,她張大了嘴巴,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眨眼之間,路小飛已經(jīng)連殺兩人。
    玉如驚駭?shù)冒c軟在地,她想大聲呼喊,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她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樣驚恐過。
    路小飛忽然渾身一抖,他喉頭一甜,嘴里頓時涌出血水。
    他靠在門邊望著綠衫女子,忽然笑道:“保重!”
    玉如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
    可是她能看出路小飛那一笑,竟然無比開心。
    路小飛說完,轉(zhuǎn)身,一步步艱難的走下樓去,他的耳目之中,一片寂靜。
    等他走出青衣樓大門口的時候,才聽到樓里發(fā)出了震天價的驚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
    路小飛耳中傳來那些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嘴角微微上揚(yáng)。
    玉如,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了。從此以后,你要好好活著。而我,此生已無牽掛。
    路小飛腳步虛浮的走出青衣樓,卻在這時,他身后忽然有人說道:“閣下請留步!”
    路小飛瞬間驚覺,他聽得出來那是一個并不陌生的聲音!
    他陡然心神劇震,拼盡全力轉(zhuǎn)身,同時雙手急揚(yáng),五顆黑影破風(fēng)飛出。
    他瞥眼之間,看到青衣樓下,正站著一襲修長的灰白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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