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br> 牙醫姓沈,從卓向銘八歲上就開始負責他的牙,一直到現在,童宴跟著護士出去了,卓向銘不能一起去,就在辦公室等他。</br> 醫生笑道“這還是婚禮后第一次見他,想想也好幾個月了,我看跟你相處挺好的”</br> 他說的是童宴,婚前的一次例行檢查,兩人曾有過幾句跟卓向銘婚后生活有關的交談,那時候卓向銘雖然沒明確說過什么,但看樣子是不很情愿的。</br> 卓向銘面上一派平靜的表情“還行。”</br> 兩人邊等童宴邊聊,多是醫生問,卓向銘答。</br> “養這么個半大孩子還是費勁。”醫生道,“不過看著是很乖,話不多。要是叛逆些,估計就更麻煩了。”</br> 外人形容童宴,大多都用乖,再親近熟悉些的,會夸他漂亮。卓向銘道“是,不過是小孩子,就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br> 聽著像是有養娃心得了,醫生又笑“比方說呢”</br> 卓向銘靜了片刻,道“比方說長了智齒,又不愿意拔牙。”</br> 醫生只當他尋常抱怨,想起自己家里的雞飛狗跳,還將心比心,附和了幾句,又隨口問“我看他一個是怕疼,第二還本身就怕牙醫,剛才我也好好解釋過,但都沒用,你怎么說的我也學學,以后好哄怕拔牙的小朋友。”</br> 卓向銘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是一貫的嚴肅,不茍言笑的樣子,聞言卻從西服內兜掏出剛才隨手收的宣傳冊,翻到其中一頁,認認真真指給醫生看“是他怕以后懷孕會受影響,所以才肯現在就拔。其實算不上我的功勞。”</br> “”沈醫生到底五十多歲了,被蒙也就一會兒,仔細打量過他那張正派的臉,最后道“這樣那樣的事我看卓先生也樂在其中。”</br> 卓向銘收好宣傳冊,沒再說話了。</br> 回家后,童宴精神不好,說想睡覺,吃完藥就進了臥室。</br> 卓向銘去陽臺收了曬出去的被子,又拉好窗簾,轉身就看到童宴已經躺在床上了,只不過大衣還在身上,上身歪扭,毛領遮了大半張臉。</br> “外套脫掉。”卓向銘走過去,一手抱著棉被,一手逗弄似的戳童宴側臉。</br> 童宴撥開他的手,慢吞吞脫了大衣推到床的另一邊,卓向銘就給他把被子蓋好了“就睡了”</br> 童宴點點頭,眼睛要睜不睜的,抱住他手腕蹭了蹭“突然好困啊。”</br> 止疼藥有安神效果,卓向銘用手背碰了下他的臉,放低聲音道“睡吧。”</br> 童宴把眼睛閉上了,卓向銘又蹲了會兒,正準備起身,童宴小聲道“哥哥。”</br> “嗯”</br> 童宴松開他的手,往被窩里縮,跟個怕冷的小松鼠一樣“沒事。”</br> 卓向銘俯身,隔著被子抱住他,扶著臉看他一時還沒消腫的右臉,在他頭發上親了親,童宴就很困、沒什么力氣地扭頭跟他碰了下嘴唇。</br> 卓向銘沒急著走,在床邊坐了會兒,等小孩很快睡著了,他又調整過溫度和濕度才帶上門出去。</br> 這個時候才剛過十二點,不大的房子里還是很安靜,只有一些電器偶爾發出的很微弱的調試聲,和作為裝飾的機械表發出的沙沙聲,不過這些聲音沒有打破平靜,相反的,它們是組成安靜的一部分。</br> 童宴不在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靜,但好像又有著很大的不同。</br> 卓向銘在一樓的工作臺處理雜務,總體效率要比昨天要高一點,比今天早上高出一大截他沒再頻繁地查收消息,小孩回家了,外面就沒什么需要擔心的了。</br> 手頭工作清得差不多,共享屏上的備忘一項項消除,鬼使神差的,卓向銘打開了百科搜索,瀏覽關鍵詞從“智齒”、“冠周炎”到“孕期注意事項”的過渡平緩自然,毫無違和。</br> 當他發現自己在看什么的時候,即使身邊左右無人,他也還是干咳了一聲,以掩飾尷尬和自我唾棄。</br> 童宴的這個午覺睡得很長,臨近三點,實在不能再睡下去了,卓向銘決定上樓叫醒他,但進了童宴臥室,床上被子鼓鼓囊囊堆成一堆,人卻不在。</br> 浴室沒有、衣帽間也沒有,卓向銘反身從衣帽間出來,沒來得及帶上門,他一轉頭,看見午后干燥溫熱的陽光盡數灑在走廊上,許多微小塵埃在光路里游弋,某塊過于平滑的地板將光熱烈反射晃著眼球,鼻尖接觸到木質門板散發的淺淡清香,還有一些人工香氣,是前兩周兩人心血來潮,一起逛了趟線下超市,童宴選來換的洗滌劑,梔子花的味道,調制得十分接近,童宴說了好多次像,卓向銘卻覺得比不上小孩時不時憋不住飄出來的信息素的一星半點。</br> 他沒再到其他房間去找,直接回了自己臥室,果然深色床品里裹了一只過冬的小松鼠。</br> 童宴睡得很熟,后頸上沒貼隔離貼,他在深睡眠中自然散出的信息素就自然而然充滿了這間屋子。</br> 想起剛才自己工作的時候,童宴醒了一會兒,睡眼朦朧換到了他房間睡,卓向銘就在一瞬間起了點壓抑不住的壞心思。</br> 他連同被子一起,三兩下把童宴弄到了自己身上,在發現童宴懷里還抱了個他的枕頭以后,吻就細細碎碎地落了下去。</br> 好眠被打擾的感覺不能更壞,但童宴是最沒有起床氣的那種人,在半睡半醒間努力坐直了身體,不過眼睛還睜不開,兩只手抓著被角,眼睛、鼻尖和嘴唇被一下下吻著,他看著很懵,被親一下,身體就微微抖一下,好一會兒,才很困難地開口“哥哥”</br> 卓向銘嗯了聲,他又問“干什么”臉還腫著,童宴說話有些含糊。</br> 卓向銘淡聲道“三點多了,該醒了。”</br> 童宴閉著眼,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好,好,我等一下就醒了。”</br> 卓向銘被他下一秒就要重新睡著、但又努力地不讓自己睡著的樣子萌得心顫,導致的結果是卓向銘更加惡劣,捏住了童宴鼻子,逼得小孩張開嘴呼吸,又被他吻住了嘴巴。</br> 童宴在卓向銘床上睡得沒力氣,被翻來覆去地欺負也沒什么辦法,最后嘴唇紅了,眼睛也有些紅,睡意跑了一大半,整個人還包在被子里被卓向銘抱著,軟聲說“你干什么啊”</br> 這還不算質問的語氣,卓向銘就倒打一耙“你看這都幾點了回來就只管睡覺,看來根本沒想我。”</br> 童宴趕緊說“想了。”</br> “嗯”卓向銘一臉不太相信的表情。</br> 童宴跟他解釋“我剛睡了會兒,就感覺牙有點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來你房間了,本來打算一點半起床的,結果一直睡一直睡”</br> 卓向銘好好地把他審問了一通,童宴割地賠款,又主動捧著卓向銘的臉親了親,才艱難證明了沒見面的這一天,他確實有想卓向銘。</br> 兩人安靜抱了會兒,童宴小聲問“還生氣嗎”</br> 卓向銘大度道“不氣了。”</br> 童宴就笑了,還是懶洋洋的,從被子里掙出來去抱卓向銘。</br> “剛才說牙疼,現在還疼嗎”卓向銘轉頭看他臉,沒上午腫得厲害,但還是腫著。</br> 童宴點點頭“還有點,不是很疼。”</br> 醫生也說了,藥勁兒過了肯定還是會疼,主要就等這幾天消炎之后再去檢查幾次,拔掉長錯地方的智齒才能一了百了。卓向銘知道,但看他沒精神的那個樣子就還是說不出的不痛快,費勁兒地想讓童宴高興。</br> 兩人下午都沒事,童宴的作業做完了,卓向銘也不用辦公,就都樂得虛度時光,但童宴身上有點不大不小的痛,不想玩樂高,還有些病中的粘人,靠在卓向銘懷里不動彈,卓向銘就找了部家庭喜劇來放。</br> 家庭喜劇里的一對小夫妻先上車后補票,婚禮當天,新娘就生了頭胎,現場亂成一團,確實喜劇效果十足。</br> 童宴來了點興趣,抓著卓向銘的手問“你喜歡aha還是oga”</br> 卓向銘想笑,又笑不出來,臉上表情可以說是奇怪。他克制著說“你自己還小,就整天想著生孩子。”</br> “怎么了”童宴不高興地說,“我又不是立刻生,想想還犯法嗎”</br> 醒透了脾氣也來了,卓向銘趕緊哄他“不犯法,想想想。”</br> 兩人挨著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晚上弄了點清淡的,童宴胃口不好,沒吃多少,卓向銘就也跟著放了筷子,沖了澡后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回了房間。</br> 到凌晨一點多,卓向銘沒怎么睡著,惦記著去看一趟童宴他沒體會過這樣的心情,不知道為什么會對另外一個人這么上心,至少對自己是從來沒有過的。</br> 說來說去,童宴只是牙疼,但下午這個小孩情緒一直不太好,他就一直揪著心,擔心童宴發燒,或是跟昨天一樣,疼得睡不著又怕打擾別人休息、所以自己忍著。</br> 睡前他把童宴房里的遮光簾拉得嚴實,自己房里的卻沒想起來管,月中的月亮是個圓盤,明晃晃掛在天際,銀白的光鋪滿地板,映照下窗戶的方格和橫叉的樹椏。</br> 在卓向銘起身之前,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月光的盡頭走進來一個人,是童宴,抱了床被子,被角耷拉在地上,應該是一路拖過來的。他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似乎是在猶豫,但沒猶豫太久,很快就反手關了門,朝卓向銘過來了。</br> 童宴沒想到卓向銘也沒睡著,在床邊愣了愣,臉有些紅。</br> 小孩穿了身橫格的睡衣,頭發滾的亂糟糟的,配上腫臉和大眼睛,看上去很可憐,跟個什么無家可歸的小動物似的,戰戰兢兢的,唯獨對卓向銘表現出了一些親近。</br> “我吵醒你了嗎”</br> “沒有。”卓向銘掀開被子讓他上床,童宴帶過來的那一床被子就安安靜靜待在了床角,他縮手縮腳地鉆進卓向銘的懷抱,兩人抱在了一起。</br> “還疼嗎”卓向銘低聲問。</br> 夜很深了,童宴委屈地嗯了聲,吭哧了幾聲。</br> 下午那么鬧他都沒哼哼,卓向銘把他抱緊,扯起被子蓋住他肩頭,盡量把信息素控制在一個溫和的范圍內,慢慢把童宴哄睡了。</br> 第二天童宴沒有回他自己房間,第三天也沒回去,檢查了兩次,炎癥好了,牙也拔完了,他也徹底在卓向銘臥室定居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