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宴學校的運動會一般開五天，從周六到周三，然后周四周五期中考試。</br> 第一天是開幕式和田徑個人賽，第二天安排了各種球類，第三天是射箭、擊劍和游泳，第四天的重頭戲是啦啦操比賽，下午有舉重，所有的團體項目都被排在最后一天，在閉幕式之前。</br> 除了田徑個人賽在二號露天操場以外，剩下四天的項目都在體育館內，信息素復雜度和濃度相對來說最好控制，所以童宴從周日開始參加運動會。</br> 周六上午，沒來得及吃完早餐，卓向銘就要出去一趟，童宴送他出門，卓向銘邊打領帶邊說：“自己待一會兒，定了十點多給你燉湯，喝一點，等我回來，咱們去我媽那邊吃飯。”</br> 童宴點頭：“我看會兒書。”</br> 卓向銘問：“這周有作業嗎？”</br> “沒有。”童宴道，“六日一二三是運動會，完了四五考試，然后六日又休息，沒時間收，其他同學也沒時間做，所以老師只說讓我們自己復習。”</br> “好。”卓向銘想也是這樣，“那你認真復習。”</br> 童宴突然問：“考好有獎勵嗎？”</br> 這還真沒想到，卓向銘笑著看他：“有想要的東西？”</br> 童宴想不出來，只好說：“直接問我也太沒誠意了吧。”</br> 卓向銘好脾氣地點頭：“也對。”</br> 他揉了把童宴的腦袋：“有獎，考完給你。”</br> 等他開門要走，童宴又追出去：“那考多少分算考好呢？”</br> 卓向銘說：“六百三以上。”</br> 這個分數對童宴來說不算太高，但也不低，在他休學一年以后，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考到的。</br> 童宴在閑聊中有了點真實的斗志：“好。”</br> 他答應完了，卓向銘卻沒繼續往外走，原本已經邁了一條腿到下一級臺階，又收了回來，然后回身握了握童宴的手：“十二點回來，下午都陪你。”</br> 他這么說，就是看出了童宴對他強行沒話找話后面的不舍。</br> 童宴趕緊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背在身后：“你快走吧，我進去了。”</br> 卓向銘走了以后，童宴回到餐廳，繼續吃早餐。中途看到對面擺著的卓向銘的盤子，煎蛋切了個角，面包牛奶一點沒動，粥也沒來得及喝。</br> 他給卓向銘發了條消息：哥哥，記得讓秘書幫你買早餐(>▽<)</br> 卓向銘回道：好的，謝謝童童</br> ——</br> 旋龜正在巡查室內溫度，看見吃完早餐的童宴，高興地加速迎過去問：“早餐吃得好嗎？”</br> 童宴說：“很好。”</br> 旋龜：“你這周末也不離開，太好了！我們繼續來看美少女戰士吧！”</br> 童宴拒絕道：“不行，我要學習。”</br> 旋龜嘆息道：“就因為先生的獎勵嗎？”</br> 童宴道：“啊。”</br> 旋龜道：“我希望你不要對此抱太大的希望。”</br> 童宴道：“為什么？”</br> 旋龜道：“卓嘉爍先生曾經兩次因為他送的畢業禮物而大發雷霆，一次在初中，另一次是大學。我想，先生應該在送禮物這方面有某種引人發怒的缺陷。”</br> “……”童宴問，“他送了卓嘉爍什么？”</br> 旋龜道：“時間過去太久了。”</br> 不管怎么樣，童宴還是堅定地上樓去，投入了學習的懷抱。</br> 旋龜放棄抵抗，也跟了上去。</br> 一輪復習已經過半，這次考試，童宴打算主要看看筆記，然后考試前做兩套理綜和數學卷子就差不多。</br> 旋龜一早上的活動量大，童宴看筆記的時候，他就蹲在電源上充電。</br> 九點多，童宴打算休息一會兒，旋龜趕緊湊上去：“可以看美少女戰士了嗎？”</br> 童宴：“不看。”</br> 旋龜：“為什么？！你現在明明在休息！”</br> 童宴：“……還沒想到理由。”</br> “？？？”機器人感到很震驚，“難道我們之間的友誼都是假的嗎？”</br> 童宴無情道：“機器人談什么友誼？”</br> 旋龜躺在地上，左右翻滾，想學人類撒潑的樣子，但事實上它只是像一顆大型鵝蛋而已：“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br> 童宴：“除非你告訴我，哥哥送了什么給卓嘉爍。”</br> “……”</br> “好吧。”旋龜道，“他初中畢業時，先生送了他自己高一的筆記，手寫在紙上的那種。然后在卓嘉爍本科畢業的聚會上，先生送了他一座島，大致位于北緯4.2°,東經73.5°。”</br> 旋龜的音量輕了許多：“筆記本被撕成了兩半，跟小島產權書的下場相同。”</br> 童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br> 他知道旋龜是機器人，記憶絕對不會出錯，但他卻忽視了另一點：機器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夸張。</br> 如果旋龜說卓嘉爍“大發雷霆”，那么卓嘉爍就是真的對卓向銘狠狠地發了火。</br> 他意識到，這樁故事后面沒有笑料。</br> 但是，兄弟兩為什么會因為一件禮物弄得這么不開心？</br> 細想的話，童宴一直不太理解卓向銘與家人的相處方式，只是沒有機會說這個。</br> 他和卓嘉爍只差一歲，但卓嘉爍看樣子是一直住在家的，卓向銘卻早早獨居在外，甚至很少回去。</br> 林悅華對卓向銘的態度也比較難以捉摸，說親切，不如說是客氣。</br> 童宴感覺得到，有時候林悅華打電話給他，叫他一起回家，也對他溫溫柔柔的，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想借他跟卓向銘親近。</br> 但他沒想過，為什么母親需要借由外人才能比較自然地跟自己的兒子表達關心呢？</br> 她和卓向銘都不是羞于表達感情的人，為什么遇上對方就束手束腳？</br> 童宴答應了卓向銘會好好復習，但他沒能做到。接下來等卓向銘回家的這段時間里，童宴都在想卓嘉爍和卓向銘那個糟糕的矛盾。</br> 卓向銘一向準時，在十一點五十進了門。</br> 卓向銘車沒熄火，等童宴換好衣服，兩人沒在家逗留，就向外走去。</br> 昨晚林悅華打電話的時候，聽說童宴這周末也不回童家，立刻非常熱情地請他第二天過去吃飯。卓向銘下午沒事，也想著童宴不能一整天都學習，就答應下來。</br> 童宴藏不住事，上車以后，就沒忍住問了。</br> “怎么說到這個？”聽完以后，卓向銘說，“很多年前的事了。”</br> 童宴道：“就是突然說到的……他為什么對你發脾氣？只因為對禮物不滿意嗎？”</br> 卓向銘道：“算是，也不是。”</br> “什么意思？”童宴又說，“我就是……隨便問一下，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對不起。”</br> 卓向銘道：“這沒什么不能說的。”</br> “我出生的時候，爸媽正在鬧離婚，所以我媽媽就把我送回外公外婆那里，后來拖了一段時間，她懷孕了，等到生下卓嘉爍，也就沒人再提離婚的事。”</br> 他沖童宴笑了一下，“應該好消息太多，大家就都忘了還有個兒子在別人家這回事。”</br> 童宴不覺得好笑，皺眉道：“……所以你一直在外公家嗎？”</br> 卓向銘道：“對。”</br> “你在外公家長大？”</br> 卓向銘道：“在外公家走讀到小學畢業，外婆去世以后，外公照顧自己已經夠吃力了，我就開始上寄宿學校。”</br> 童宴覺得匪夷所思，但他忍住了驚訝的表情，因為他覺得這會傷到卓向銘：“從初中就開始寄宿……我們現在只有一些高中允許，初中是肯定不行的。”</br> 卓向銘又笑了一下：“這是故事的前情。我們大概只有過年時候會見面，那時候外公年紀大了，怕吵，我又不想讓他自己過年，所以就算過年，可能也就見一兩面，互相都不熟。”</br> “他初中畢業時，家里辦了聚會慶祝，也邀請了我。”卓向銘道，“我想過買什么東西給他，但一個是那時候外公給的零花錢有限，便宜的東西他不需要，太貴了我自己負擔不起，另一個原因是，我確實覺得升高中的第一年比較重要，你知道，學習方式和學習的量都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最后決定把筆記送給他。”</br> 童宴說：“旋龜說，是手寫的那種筆記。”</br> 卓向銘點點頭：“對。”</br> “他為什么撕掉？”童宴突然大聲，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就算不喜歡，為什么要撕掉？”</br> 卓向銘剛從會議桌上下來，一身正裝，他稍微松了松領帶，給了童宴一個安撫的眼神：“那會兒還是小孩子，不懂事，覺得哥哥不肯為自己花錢，可能是不喜歡他。”</br> 童宴搖頭：“我明白這種想法，但如果童楊送筆記給我，我不會撕的。”</br> 卓向銘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我們之間只能形成矛盾，但沒有時間去解決。”</br> 童宴低聲問：“那小島呢？這個足夠值錢，為什么他也不喜歡？”</br> 卓向銘又換單手扶方向盤，另一只手握住了童宴的小拳頭：“剛說過的，我們的關系一直不太親近，見面也少。這時候他長大了，開始有了“手寫筆記”那份耐心的需要，但做哥哥的沒機會了解。”</br> “他大概以為我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故意諷刺他吧。”</br> 童宴還想問，那你為什么不解釋呢？</br> 卓向銘說的這幾段話里，不乏“可能”、“也許”、“大概”，如果是這樣，互相之間有誤會的話，為什么不解釋呢？</br> 緊接著他想到，那時候的卓向銘多大？高一的卓向銘，最多可能就是十四歲，比現在的自己還小四歲。</br> 放學后，他回到本該熟悉但事實上很陌生的家里參加自己弟弟的畢業聚會，身邊是父母親戚和弟弟的同學，他送的筆記被弟弟親手撕碎，十四歲的卓向銘第一時間的感受是什么？</br> 他可能還沒有現在的童宴高，聚會算是參加不下去了，留下破碎的筆記本，他要回學校，如果是周末的話，他會回到跟外公兩個人的家，他那時候在想什么呢？</br> 因為那種聽起來荒唐，但事實上就是發生了的理由造成了跟家人無法抹除的距離，初一就開始住宿的卓向銘用什么方式安慰自己？</br> 他的少年時期曾經經歷過多少次的輾轉反側和猶疑自責，“從認定別人過分到懷疑自己過分”這種“復雜難受”的過程他獨自經過多少，渴望問題由對方提出而賦予獨特意義的期待懷抱又落空過多少次，才得出現在這些成年人的理論？</br> 童宴意識到，不止是自己，每個人都是第一次長大，卓向銘也是。</br> 卓向銘希望他少受折磨，或許正是因為他自己在青少年時期經歷了太多的折磨。無關緊要的情緒對人影響多大，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是怎樣與自己和解，才變成了現在溫柔細致，又冷靜克制的獨身主義者卓向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