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是小年。戚彧早起開車回家了。一家人匆匆吃過早飯,又驅車前往墓地。他們家每年都是小年前后去祭拜爺爺、奶奶。
到了墓地,戚彧父母走在前面。戚彧拎著祭品和妹妹戚落走在后面。
“我聽媽說你在社區當志愿者,每天去孤寡老人那兒探望。”戚彧說到。
“嗯,做的還挺唏噓的,一開始當贖罪,現在是真心想一直做下去。哥,你怪我嗎?”戚落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到。
“當年,你其實已經接受到懲罰了。現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少時的過錯。我不怪你。我只是很后怕,你們當年如果不是那人身手厲害,會遭遇什么,一想我就。落落,我相信不不會再犯那樣的嚴重的錯誤,但是,你要記住一點,你永遠都可以相信自己的家人,以后不許隱瞞了。平時小嘴還挺能叭叭,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能瞞著十年。”說完彈了一下妹妹的額頭。
到了爺爺、奶奶的墓碑,戚彧、戚落去打掃,而他們的父母在墓碑前擺上了祭品,父親開始和墓碑下的人說話。戚彧兩兄妹退到后面,戚落說到:“爸平時那么不迷信的人,怎么一到這時候就”
戚彧說到:“我們可能永遠都不能理解他,因為我們還沒有像他一樣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人,爸只是在找一個寄托吧。”
墓地的氛圍永遠是寂寥和沉重的,今天來祭拜的人很多,不同的墓碑前,有人在說話,有人在磕頭,有人在哭泣,他們也可能都清楚墓碑下的人是看不見他們的哀愁,聽不到他們的思念,也嘗不到他們帶來的祭品,可來到這兒的人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否則那沉重的哀思將無處可放。
父母祭拜完了,戚彧兩兄妹沉默的上前鞠躬,收拾祭品。他們的父母走在前面,時不時的母親就拍拍父親的背,氛圍的壓抑讓戚彧也有些難受,頭腦慢慢放空,不知怎么想起了昨天和何知秋相處的畫面,耳邊也似乎回響著那人的慵懶的聲音。
“今天是小年。我帶了餃子。你最愛吃的韭菜餡兒的。”同樣的慵懶但卻帶了點其他情緒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和腦海中的聲音重疊。戚彧慢慢的停了下來。
“哥,怎么了?”戚落回頭看著表情驚訝的哥哥,走了回來。
“落落你先去找爸媽,你們在車里等我一會兒。我有點兒事兒。”戚彧回過神跟妹妹說到。
“有事兒?在這兒?”戚落腦洞大開,以為碰到了嫌疑犯,緊接著說到:“了解,放心,不會讓你有后顧之憂。”
戚彧也顧不得妹妹的浮想聯翩,尋找著那個聲音。確實就在不遠處,墓地時階梯狀的,而剛說話的人就在戚彧一抬眼的上一級臺階上的墓碑那兒忙活著擺祭品,嘴里還一直念叨著。
她的聲音不大,但這處很是寂靜,一字不落的進到了戚彧的耳朵里。
“我還帶了酒,我沒喝啊,我可乖了,這是鹵雞爪剩的,雞爪我也帶了。可香了。對了還有,你看,蛋撻,我自己烤的。我小時候你出差說是吃的蛋撻有多好吃來饞我,我跟你說,我這個肯定比你當年吃的好吃,我用的都是動物黃油、奶油,肯定比外面賣的好吃。”那人語速越說越快,聲音里也帶著顫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何知秋”戚彧心里想著,但沒有出聲,怎么也不忍去打擾那人,他心知自己應該離開,不應該窺探同事的隱私,但看著那平時說話永遠冷靜自持的人邊流著淚邊歡快的絮叨著瑣事地樣子,他怎么也邁不動步。
何知秋擺好了祭品,在墓碑前孤零零的站著,繼續和墓下的人說話,可能是想說的話太多了,沒什么邏輯,沒什么條理,東一頭、西一頭的說著,“小舅他下午來。我沒讓他跟我一起,這不小年兒了,讓你這兒一天都熱鬧熱鬧。媽,她明天過來。對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我調到一線工作了嗎?我同事都挺好的,隊長,也很好。過幾天春節假期,我排了三十、初一的值班,初二把奶奶從養老院接出來跟我過年。哎呀,主要是養老院年三十兒那天,搞了個聯歡晚會,我尋思那天把奶奶接出來還不如在那兒好玩兒呢,初一他們也有活動,可喜慶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奶奶的。你什么都不用擔心,我長大了,是刑警了,能保護所有人了。大家都很好,我,我也很好。就是,好想你,爸爸,我好想你。”說到最后,她似是終于忍不住,小聲的哭著,哭聲漸漸增大,在空曠的墓地中回響著。
戚彧聽到后來,難受的不能自已,他想走到她身邊,不想讓她獨自一人,可,他知道何知秋并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此時的狼狽,而自己過去也分擔不了那人的悲傷,只能徒增尷尬。他一直站在原地,身影被墓碑擋著,何知秋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什么也沒發現。
戚彧一直沒走,他等著何知秋祭拜完,看著那人孤零零的背影,難受好像又加重了一層。
他起身來到那個墓碑前,碑上刻的字讓他差點兒破防:慈父何平之墓不孝女何知秋。豎著的兩排字像是一把刀子扎到戚彧的心上,他不知道何知秋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刻上這樣的字,也不清楚看著這字,她和墓碑下的人說話又是怎樣的難受。他沒有像此刻這么后悔過,管他尷不尷尬,管他自己應不應該探尋,剛才明明應該去她的身邊的,而不是讓她一個人,面對著自己父親的墓碑哭泣著,難過著。
“叔叔抱歉,打擾了。我叫戚彧,是何知秋的隊長。她是很優秀的警察。我,我以后有機會和她一起來看你。”戚彧說到這兒應該走了,自己也沒什么資格說別的了,可想到那人最后那段話,他說到,“我身為她的隊長,我會保護好她的,無論是以后碰到的嫌犯還是那個跟蹤狂,我都會保護好她。”
戚彧回到車里才發覺腳已經凍麻了,面對家人關心的眼神,他說到,“都解決完了。落落你開車,先送我去警局,晚飯的時候我回去。”
回到警局,戚彧坐在電腦前,遲遲沒有開機。于公,他應該了解隊員的情況和心里狀態,但于私,他更想當面和何知秋去了解,而不是探查她。但一想她今天的狀態,戚彧不想再扯她的傷口了。身為刑警隊隊長現在應該果斷地查一下何知秋地具體情況,可他還是猶豫了,他決定明天下班找何知秋談一談,起身剛要走,手機響了。
“張局,怎么了?嗯?我就在警局,好,我現在過去。”局長的語氣很嚴肅,戚彧皺眉來到他辦公室。
“怎么小年來加班?”戚彧進門就問到。
“我早起單位個人郵箱接到一封郵件。我為了確認其內容的真偽,來警局查一下。竟然是真的。你看一下。”老局長皺著眉遞過文件。
戚彧接過去,低頭快速看了一眼驚訝的問:“這是何知秋的資料?”
“嗯,你先看完。”
戚彧快速閱讀手中的文件,第一頁是基本資料,何知秋,女,年30,母親:葉黎,父親:何平(已故),還羅列了她的學歷。這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戚彧翻到第二頁,是何平的死亡案件報告。
戚彧頭腦一片混亂,努力使自己平靜的提取案件的關鍵字:何平,男,45歲。死因:被刀砍到脖頸大動脈,失血過多而死。案件經過:何平持刀對峙其女何知秋年15歲的男朋友周林,爭執過程中,被周英奪刀,砍傷,后失血過多而死。周林由于未成年,并因何平持刀在先,被判定正當防衛,無罪釋放。
“在我15歲的時候。”“我的那個stalker跟王蘭之行為模式一樣,跟蹤,監視,騷擾。”“最后不了了之”“嫌犯叫周林”“你什么都不用擔心,我長大了,是刑警了,能保護所有人了。大家都很好,我,我也很好。就是,好想你,爸爸,我好想你。”那人的話在耳邊回響,他那從墓地回來就被揪住的心好像被攥的更緊了,身為刑警,自己應該相信手里拿的確鑿的證據,可,他選擇相信何知秋。
“明天起,何知秋停職。讓她重新做心里評估。”張局長說到。
“我不同意。如果是因為她父親的案子,沒有任何必要。她當年能過政審,就證明她沒有問題。”戚彧語氣生硬地說。
張局長被氣笑了說到,“她當年能過政審,是因為周林家沒有控告她父親持刀傷人。那個案子不了了之,她才能過政審。你如何保證,這樣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一個人能干好刑警這個職業,不會徇私枉法,不會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找周林的麻煩!我猜這份資料就是周家發給我的,他家也害怕一個與他家有仇的人當刑警。”
“局長,撇開她父親的案子不談,您看看她的簡歷。本科她成績門門第一,體能也是女子組第一名。研究生、讀博時期發表了5篇論文,獲獎無數。來刑警隊兩個月,協助破獲兩大刑事案件,小案件她也很上心,上個星期還在協助民警那邊做了近期朝陽區內入室搶劫的嫌犯的側寫。民警根據她的側寫已經抓獲犯罪團伙其中一人了。這樣一個人,是有資格當刑警的。而且,我能保證,她不會違背法律,去報仇。”
“你拿什么保證,出了事,你這刑警隊長也別想干了!”張局長莫名地看著戚彧質問到。
“我看著她。她是我師妹。是我隊員。我不錯眼珠的看著她,局長,她不會徇私枉法,當年的案子證據也并不充分,我們不能因為這個,斷了她的職業生涯。我跟您保證,我會看好她。”戚彧語氣已經帶著懇求。
張局長沉思了片刻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里評估還是得做,不用停職。也是我著急了,憑什么他周家害怕,就讓小警察沒工作。真沒做虧心事,也不用怕成這樣。去吧,一開始接收人家唧唧歪歪,哦,現在舍不得拉。快滾吧,我回家過小年兒去了。兩人先后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