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8</br> 喬皙在醫院里躺了一個月,才終于蘇醒。</br> 車禍發生的時候，喬皙是解開了安全帶去搶方向盤的。</br> 所以在車子撞上公路邊的防護欄后,葉嘉儀幾乎毫發無損,只有輕微的腦震蕩,可喬皙卻受了極重的外傷,當場昏迷。</br> 起先葉嘉儀倒還一直在醫院里守著她,但等到醫生宣布喬皙沒有生命危險后,便請了一位護工來照料她。</br> 中午的時候,葉嘉儀從護工處得知了喬皙醒過來的消息。</br> 她原本并沒有打算立刻去醫院,但很快醫院方面又打來電話,說是病人情緒激動,有自殺傾向，希望她立即趕到。</br> 葉嘉儀到的時候，喬皙正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墨裔護工按在床上,不得動彈。</br> 穿著病號服的少女閉眼躺在床上，臉孔蒼白到近乎透明,淚水源源不斷的從眼中滑落出來。</br> 她一只手腕上的輸液管被拔掉，另一只手腕上纏著的層層紗布還在不停地滲出新鮮血跡來，看著極為可怖。</br> 事到如今,喬皙總算是全想明白了。</br> 從一開始,葉嘉儀就做得天衣無縫。</br> 知道她被明家收養后，葉嘉儀便以親情為餌,用母親這個身份接近她。</br>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好糊弄,可明家夫婦卻半點不好糊弄。</br> 所以葉嘉儀有意露出破綻,叫明家以為她是因為不能再生，所以才重新回過頭來找這個曾被她拋棄的女兒。</br> 此舉成功地騙過了所有人，再沒有人會懷疑她還有其他意圖。</br> 后來的兩年里，她一直在蟄伏。</br> 直到兩月前的那一次，葉嘉儀從香港過來出差，兩人在外面一同吃過晚飯后，她開車送喬皙回明家。</br> 葉嘉儀一早就算好了時間，所以喬皙才會在剛進家門的時候便腹痛難忍。</br> 見喬皙這模樣，明駿和祝心音都亂了手腳，全家上下亂作一團。</br> 就是那個時候，葉嘉儀得了手吧。</br> 葉嘉儀在喬皙的病床前站定了，聲音很冷淡：“你做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給誰看？”</br> 喬皙的聲音沙啞：“……你到底從明伯伯那里偷了什么？”</br> 能讓明家全家人都被隔離起來審問，泄露的到底是什么機密……喬皙想不出來，也不敢想。</br> 葉嘉儀看著她，然后笑了：“武器圖紙。”</br>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卻叫喬皙瞬間心如死灰。</br> 這么機密的東西，難怪、難怪！</br> “喬皙，我說過了，你再也回不去了。”</br> “有生之年，你再不可能踏足中國大陸半步。”</br> “只要你敢回去，一入關，你立刻就會被終身□□。”</br> 喬皙的眼睛失了焦距，她失神地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我什么都沒做過。”</br> “那又怎樣？”葉嘉儀的語氣波瀾不驚，“你就是我的幫兇。”</br> 喬皙閉上眼睛。</br> 沒錯，是她太蠢，所以成為惡人的幫兇。</br> 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喬皙喃喃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明家，他們到底有哪里對不起你……只是因為他們收留了我，所以你才選上他們的嗎？”</br> 葉嘉儀伸出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動作溫柔無比，可說出的話卻是不帶半點感情——</br> “這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明家為什么收留你？是因為你爸爸幫明駿擋過子彈，你爸爸的腿因為他廢了。”</br> “他欠你爸爸的，還給我，現在我們兩家不是正好扯平了嗎？”</br> 喬皙覺得荒唐可笑，這世上怎么有人能如此無恥？</br> 葉嘉儀拉過椅子，在喬皙的病床邊坐下來。</br> “喬皙，你自己想清楚。明家人不可能再出境，你也不可能再回去……我說過了，只要你敢回去，等著你的是秘密囚禁，哪怕你真的回去了，你照樣誰都見不到。”</br> “無論是在哪里，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和明家人見面了。留在這里，你起碼還有財富和自由……這么簡單的選擇題，你難道都不會做嗎？”</br> 喬皙閉上眼睛，不再說話。</br> 當天夜里，她趁著護工不備，偷偷溜出病房，給最近的駐紐約總領事館打了電話——</br> “我要自首。”</br> 總領館的車是第二天下午到了醫院樓下的。</br> 因為是在別國領土，是以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十分低調，趁著喬皙將護工支使出去的功夫，幫她換好了衣服，然后便推著輪椅將她帶出去了。</br> 在總領館的人來之前，喬皙便設法聯系上了韓書言，她記得他的爸爸是外交官。</br> 接到她的電話，韓書言也驚訝極了：“……喬皙？”</br> 喬皙只說了兩個字：“幫我。”</br> 因為韓書言，所以美國總領館并沒有將她當做胡言亂語的瘋子，而是派了專人來接她。</br> 此時此刻，坐在喬皙面前，正是韓書言父親的同事，徐參贊。</br> 喬皙將這段時間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和盤托出，“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但我自愿回國接受審判。”</br> 照理來說，喬皙的這種案件，大使館的普通工作人員并無權知曉，這是國安局和軍方的職責范疇。</br> 當然，對方也并不敢放她走，只是專門騰出來了一間房間安置她。</br> 就這樣，喬皙在大使館內滯留了整整七十二個小時。</br> 直到第四天，徐參贊帶著一個很年輕的黑衣男子來到她的房間。</br> 年輕男人沒對她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說：“你可以走了。”</br> 喬皙幾乎覺得不可置信：“不……我想要回國。”</br> 無論什么樣的懲罰，她都可以接受。</br> 年輕男人看著她，“我說得還不夠明白？有人保你，你可以走了。”</br> “是誰？喬皙的語氣慌亂，“我犯了錯……應該回去的。”</br> 年輕男人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來，銜在嘴里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道：“你不過是個小角色，回來又有什么樣？”</br> 喬皙囁嚅了幾下嘴唇，沒有說話。</br> 年輕男人笑了笑，然后撣了撣煙灰，吊兒郎當道：“小姑娘，留在這兒，好好讀書、好好過日子……以后你對我們的用處大著呢。”</br> 喬皙仍有些懵懂，但好歹算是聽出來幾分對方的意思。</br> 她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男人，遲疑著開口道：“你們是想要我……”</br> 后者點點頭，無聲地肯定了她的猜想。</br> “待會兒我們會安排一輛車送你出去。記住，出去之后，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來過這里。”</br> 喬皙點了點頭。</br> 她愿意將功贖罪。</br> 見她這樣，年輕男人挺滿意，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就要出去。</br> “等等！”喬皙叫住了他。</br> 年輕男人應聲停住。</br> 喬皙抬頭看向他，不自覺咬緊了唇，“他們……還好嗎？”</br> 對方背對著她，唇角勾起，似乎是在玩味“好”這個詞。</br> 愣了好一會兒，喬皙換了一種問法：“他們都還平安嗎？”</br> 這個問題就好答多了。</br>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平安著呢。”</br> 喬皙的語氣哀求：“能讓我和他們通一下電話嗎？不會說很久，我只是想——”</br> 對方轉過身來，打斷她的話：“小姑娘。”</br> 喬皙收聲。</br> 他笑笑：“你現在連自己都沒有能力保護，就不要連累別人了。”</br> “從現在起，你就當自己已經死了……這樣對明家才是最好的，你明白了嗎？”</br> 喬皙被送回了波士頓。</br> 她在醫院不遠處的警察局假裝暈倒，然后被送回了葉嘉儀那里。</br> 葉嘉儀冷嘲熱諷道：“我還以為你有多能耐呢。”</br> 喬皙一聲不吭。</br> 房間里的另一個男人沉聲開口了：“行了！別把人留在家里，趕緊送走！”</br> 說著便從沙發上起身，往樓上走去了。</br> 葉嘉儀追在男人的身后，聲音嬌滴滴的：“好了好了，我今天就把她送走。你不是說——”</br> 喬皙盯緊了男人的背影。</br> 他就是葉嘉儀的金主。</br> 所謂的蘭德集團，不過是一個幌子。他們同美國軍方的關系密切，這次事發，他一早便躲回美國避風頭了。</br> 等到那兩人上樓去了，喬皙才默默地轉向了一旁的照片墻。</br> 他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已經有二十多歲，墻上掛著他博士畢業的照片。</br> 小兒子年紀和她差不多大，似乎格外得寵，半面墻壁上掛著的都是他的照片，有騎自行車、賽馬或是打曲棍球的。</br> 還有一個小女兒，看起來不過五六歲，是混血兒的模樣。</br> 喬皙緊盯著墻上的照片，眼睛都不敢眨，恨不得將這一張張照片全印入腦子里。</br> 喬皙很快被送去了mit。</br> 開學已經一星期有余，好在葉嘉儀有手段，哪怕已經錯過了check-in的日期，但仍讓她順利入學。</br> 喬皙當初申請mit的時候便拿到了高額獎學金，足以覆蓋她的全部學費，但生活費還要自己想辦法。</br> 喬皙申請了校內勤工儉學的崗位，那天在等待面試時，有人叫出她的名字：“你是……喬皙？”</br> 喬皙愣了愣。</br> 她在這里沒有從前的熟人，人人都叫她sissie。</br> 而眼前這個叫她中文名的女生，她并不認識。</br> 短發女生自我介紹道：“我叫宋渝，是sloan的碩士。”</br> 頓了頓，她又解釋道：“你是明屹的女朋友吧？我們和他一起合租了一棟房子，上次搬家的時候見過你的照片。”</br> 還沒等喬皙說話，宋渝又道：“明屹他怎么了？都開學這么久了還沒來，是家里有事嗎？”</br> 喬皙有些狼狽地低下頭，沒有說話。</br> 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br>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點點頭，“家里有些事，他可能要過段時間再過來……學姐，能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嗎？”</br> “當然了。”宋渝笑起來，“這本來就是他租的房子，你申請了學生公寓嗎？有的話趕緊退了吧，我們那兒明屹已經付了兩年的租金呢，別浪費錢了。”</br> 喬皙是直接帶著行李去的。</br> 房子就在離學校不遠的街區，步行二十分鐘就到了。</br> 是一棟三層的小樓，宋渝給了一把大門的鑰匙給喬皙，“二樓那間主臥是你們的。”</br> 說著又指揮自己男朋友幫喬皙搬行李。</br> 說是行李，不過還是喬皙當時出來旅游時帶的東西。</br> 對宋渝學姐他們道過謝后，喬皙將房門推開，推著行李箱進去了。</br> 房間真的很大很漂亮，和明屹給她看的照片上一模一樣。</br> 想到這里，喬皙突然笑起來。</br> 是呀。以大表哥那種直男拍照水平，不會挑角度、不會選光線，當然是原汁原味的還原了房間的本來模樣。</br> 主臥里擺著一張很大的雙人床，床上擺了好幾只她最喜歡的海綿寶寶公仔。</br> 靠著進門處的墻壁是一張很寬闊的書桌，配了兩把椅子，足夠雙人使用。</br> 桌上胡亂疊著幾本專業書，喬皙翻了翻，是都已經讀完了的。</br> 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電動理發器，見到這個，喬皙又忍不住笑了起來。</br> 之前還在美國的時候，大表哥就同她抱怨過這里理發貴。</br> 說話的時候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大院門口王師傅那兒才十塊錢一次，這里要三十美金！”</br> 后來明屹便在網上買了電動理發器，花了199美金，還和她炫耀過一次，說是自己會過日子。</br> 再后來，有一次晚上，照例是兩人的視頻時間，可那一回大表哥卻怎么也不肯開攝像頭。</br> 還是喬皙先發脾氣了：“你是不是不在宿舍里？還是旁邊有別人？”</br> 她氣得哇哇大叫：“你開始學會騙我了嗎？”</br> 萬般無奈之下，明屹只得將攝像頭打開了。</br> 明屹倒是沒去外邊，旁邊倒也沒有別人。</br> 直到中途明屹起身離開去上廁所，喬皙這才發現，難怪小和尚剛才一直側對著她，原來是他的右邊腦袋上剃禿了一塊。</br> 喬皙沒忍住，當場便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來。</br> 小和尚挺生氣的：“不準笑！”</br> 喬皙不管，依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怎么禿了那么一大塊哈哈哈哈哈！”</br> 結果小和尚被她笑得真的生了氣，“啪”的一下就將視頻關了。</br> 結果就是，到頭來喬皙依舊屁顛屁顛的跑去哄惱羞成怒的小和尚：“對不起嘛……以后都我來幫你剃，不要生氣啦，親親好不好？”</br> 喬皙擦了擦眼睛，然后把行李箱打開，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放好。</br> 將這一切都做完后，喬皙拍了拍手，走到門邊，環視著這間房間，覺得總算是沒有那么空蕩蕩了。</br> 喬皙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將近九點了。</br> 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然后走到樓下的，燒了一鍋水，下了半包速凍水餃。</br> 臨行前，祝阿姨塞給她的那兩罐蝦干還滿滿當當的。</br> 先前喬皙不敢吃，因為害怕一旦吃光了，祝阿姨認定她愛吃這個后，等到真的來這邊上學了，勢必會往她的行李箱里塞上個十幾罐。</br> 現在倒是沒這個顧慮了。</br> 喬皙坐在桌邊，將自己煮好的餃子吃完，然后又夾了一塊蝦干放進嘴里，一點一點地嚼著，仿佛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br> 吃過之后，喬皙將桌子收拾干凈，然后重新回到樓上的房間。</br> 她洗了個澡，然后將房間里的大燈關了，只留下床頭的小燈亮著。</br> 喬皙躺在床上，拿起放在床頭的那本素描本。</br> 明明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此刻她還是從第一頁開始翻。</br> 他給她畫的晚安故事，是小兔子的四格漫畫。</br> 大熊在森林里遇見小白兔，問：“小白兔小白兔，你掉毛嗎？”</br> 看到這里，喬皙的唇角便忍不住彎起，噙著一絲微笑。</br> “傻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