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br> 周一的時候,喬皙便在祝心音的安排下去了附中的夏令營。</br> 因為夏令營需要住宿,所以前一天晚上祝心音和明菀都到了她房間幫她收拾行李。</br> 祝心音一句話沒說,反倒是明菀先哇哇大叫起來:“小喬姐姐,你這都是什么衣服啊。”</br> 這直白且不加掩飾的話語叫喬皙微微紅了臉,也引得祝心音狠狠瞪了小女兒一眼。</br> 青春期的女孩子長得快,喬皙的個頭每年都要躥上一截,從前爸爸給她買的那些衣服早就穿不下了,現在她身上穿的都是堂姐們淘汰下來的舊衣服。</br> 明菀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當下便懊惱得不行。</br> 她偷偷覷一眼喬皙的臉色,見她臉色如常,一時也拿不準她有沒有生氣,于是只能開始拙劣地轉移話題——</br> “咦……小喬姐姐,這是什么呀?”她隨手拿起喬皙床頭柜上的一本書,“thewindamongthe……這個單詞怎么讀呀?”</br> “reeds,蘆葦的意思。”喬皙解釋道,“是葉芝的詩集,中文名可以翻譯成《葦間風》。”</br> “哦。”明菀悻悻的將那本英文詩集放回去,覺得自己這個話題轉移得并不算妙。</br> 趁著兩個小姑娘說著話,祝心音回了自己的臥室。</br> 一進臥室,見躺在床上看書的丈夫,祝心音終于忍不住輕聲埋怨起來:“你說你這辦的是什么事?”</br> 明駿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br> 祝心音強壓著火氣給他解釋:“你去接人,就光顧著把人接回來,其他什么也不管?”</br> “你也不看看小姑娘穿的都是什么衣服,”祝心音越說越生氣,覺得天底下的男人簡直都是豬腦子,“你那個戰友老喬,自己開公司,也就這么一個女兒,出了事難道就什么都沒給女兒留下?”</br> 明駿本來就是軍人出身,粗枝大葉慣了,后來又久居高位,做事向來抓大放小,哪里會考慮這些細節?</br> 這會兒經妻子這么一提醒,他自己也回過味來,當下便訕訕道:“我當時看到小姑娘那樣,光顧著生氣了,哪還惦記這些東西?”</br> 喬父去世的時候,喬皙還在念初中,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孩子,要是她的那些叔伯有意瞞著,恐怕她連家里有哪些財產都一無所知。</br> 如今時過境遷,已是說什么都晚了。</br> 這樣一想祝心音又生起氣來:“你說說那個老喬,只教女兒讀書,其他什么也不教她。這么個傻乎乎的性子,以后被人賣了都不知道!”</br> 喬皙聰明乖巧,自然是有她的優點。</br> 可在祝心音看來,若是將喬皙同自家女兒比,那還是大大不如。</br> 菀菀調皮貪玩,成績中游偏下,難免令家長覺得頭疼。</br> 可菀菀好也好在,小小年紀,看人看事已經足夠精準,性子也足夠厲害,是個輕易不會吃虧的性格。</br> 喬皙同她一比,性子就太軟了。</br> 只是明駿對此并不以為意,當下便笑了笑:“這不就是有你么?皙皙年紀還小,你好好教她就是了。”</br> 知道同他說了也是白說,祝心音翻了個白眼,也不再搭理他,自顧自的進了衣帽間。</br> 明天是夏令營第一天,營服什么也還沒發,只能穿自己的衣服去報道。</br> 祝心音是知道附中里那群小姑娘的,喬皙要穿成現在這樣去學校,到時候非被她們給擠兌死不可。</br> 也是她考慮不周,先前只覺得小姑娘穿得樸素,也并未往深處想,現在要出去買肯定是來不及了。</br> 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正是躥個子的年紀,喬皙比菀菀大一歲,但個頭已經高了一大截,菀菀的衣服她必定是穿不下的。</br> 在自己的衣櫥里挑了半天,祝心音終于挑出來一件自己很少穿的素色連衣裙,拿出來給明駿看,“這件給她穿,你看怎么樣?”</br> 明駿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他合上手里的雜志,笑道:“看,你可比我關心她。”</br> 聽了這話,祝心音知道他是在拿話試探自己,當即便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br> ***</br> 在明菀的強烈要求下,喬皙終于還是扭扭捏捏地換上了那條素色連衣裙。</br> 裙子是米白色的無袖樣式,長度剛到膝蓋,下擺上繡了大朵的山茶花暗紋,看上去精致繁復。</br> 鏡子里的少女高挑纖細、身姿窈窕,連衣裙的剪裁版型俱佳,更是將十五歲的少女襯得亭亭玉立。</br> 明菀在旁邊迅速為她下了決定,“明天就穿這件去學校!”</br> 喬皙摩挲著裙子上的花紋,心里還是有些不安:“上學穿成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br> 明菀瞪大了眼睛:“哪里不合適啦?”</br> 學校規定上課要穿校服,于是附中的女生們便挖空了心思在配飾和鞋子上攀比。</br> 要是趕上不用穿校服的場合,附中的那群富家女們都恨不得穿高定禮服出來搔首弄姿。</br> “小喬姐姐,你放一萬個心。”明菀在床上翻了個身,“明天你去,絕對是最樸素的一個。”</br> ***</br> 夏令營的第一天是簡單的開營儀式。</br> 今年附中招了不到三百名高一新生,其中一大半是從附中初中部升上來的,剩下的要不是各區的中考尖子生,要不是在全國性賽事中拿過獎項的大神。</br> 這些尖子生之間大多早已臉熟。</br> 因此像喬皙這樣的生面孔就格外惹人注意。</br> 不過這會兒并沒有人注意到喬皙,大家的關注全都聚焦在了江若桐身上。</br> 一個女生圍在她身邊問:“若桐,你都拿到了史岱文森的offer,干嘛還來我們這里念書啊?”</br>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安靜下來。</br> 幾秒之后,教室里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大家紛紛七嘴八舌道——</br> “史岱文森?是我知道的那個史岱文森嘛?!”</br> “大神啊!為什么要來這里虐我們?”</br> “放著那么好的學校不去上,干嘛回國體驗hell模式啊?”</br> “不要這樣說。”江若桐的聲音溫柔,但卻是語氣認真的反駁大家之前的那些話,“我沒有覺得附中有哪里比不上史岱文森。”</br> 頓了頓,江若桐又笑道:“沒有去史岱文森,是因為爸爸收到了p大的offer,所以我和媽媽都跟著他一起回國了。”</br> 喬皙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沒聽懂他們口中的“史岱文森”到底是個什么。</br> 但能讓附中的同學們都這樣驚嘆的,想必是個很好的學校吧。</br> 等到入營儀式結束,江若桐費了老大的勁兒,終于甩開那幾個圍著她問東問西的女生,走到正在收拾書包的喬皙身邊,笑道:“你怎么坐在角落里?我找了你好久呢。”</br> 沒想到江若桐會特意來找自己,喬皙頗有些受寵若驚。</br> 她笑了笑,解釋道:“我來晚了,只剩這里有座位。”</br> 江若桐很親熱的挽住她的手臂,“你中午在哪里吃飯?陪我去食堂吃好不好?”</br> 喬皙愣了愣:“可是……還沒發飯卡哎。”</br> “我借到啦!”江若桐笑瞇瞇的將一張紫色卡面的校園卡在她眼前一揚,“我請你!”</br> 原來是剛才那幾個圍著江若桐說話的女生之前都是附中初中部的學生,江若桐的飯卡是從她們那里借來的。</br> 因為是暑假,所以偌大的校園里只開放了教工食堂。</br> 想起菀菀之前向自己盛情推薦過教工食堂的海南雞飯,于是喬皙便提議她們可以一起去吃這個。</br> 江若桐并沒有異議,她笑著道:“我現在覺得國內的什么都很好吃。”</br> 兩人取了餐,找了個安靜角落坐下。</br> 沒過幾分鐘,又有一群學生模樣的人端著餐盤在旁邊的位置坐下。</br> 喬皙覺得臉熟,應該也是夏令營的營員的。</br> 其中一個女生突然開口道:“你們知道嗎?今天t大的老師過來搶人了。”</br> 另一個男生愣了愣,“這都什么時候了?通知書早發完了吧?宋伊人和林翰都是去的港大,其他人不是早就定了么?”</br> 宋伊人和林翰這兩個名字喬皙是有印象的。</br> 早上她來的時候,一進附中的大門口,便看見了這兩個高掛在光榮榜上的名字。</br> 這兩個師兄師姐分別是今年高考的市文理科狀元。</br> 喬皙當然深有體會,每逢招生季,各大高校都卯足了勁、無所不用其極的爭奪高分考生,狀元的待遇就更不用提了。</br> “不是呀。”之前起頭的女生搖了搖頭,“我是過去老師辦公室領課表的時候聽見的。”</br> “是明屹。”女生輕言細語的,“t大的老師想要的是明屹。”</br> 此言一出,旁邊的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br> “他這還沒升高二呢,怎么就有學校來搶啦?”</br> “金牌啊,這屆imo唯一一個滿分金牌,t大數學系當然趕著來搶他回去當門面啊。”</br> 經過菀菀孜孜不倦的科普,喬皙已經很懂得imo滿分金牌的意義。</br> imo的比賽時間一共兩天,考試題目也不過就六道題,滿分四十二分。</br> 每屆imo的金牌數量都是取參賽總人數的一定比例,并沒有固定的分數,一般來說,拿到三十分以上,就可以確定是金牌了。</br> 拿到金牌固然厲害,可只要有人參賽,就總會有人拿到金牌。</br> 但滿分可遇不可求。</br> 換言之,金牌常有,滿分卻不常有。</br> 顯然江若桐也聽見隔壁桌的議論,她笑了笑,“明師兄真的很厲害。”</br> “嗯!”喬皙趕緊點點頭,但馬上又想起江若桐因為骨折錯過比賽資格的事,當即便悄悄看了看她的臉色。</br> ……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br> 喬皙安慰她道:“你也很厲害啊!明年的這個時候,t大來搶的人肯定就是你了!”</br> 江若桐無奈笑笑:“你就別打趣我了。”</br> 頓了頓,她又問:“明師兄回國了嗎?”</br> 喬皙默默搖了搖頭。</br> 至少她今天早上從明家出來的時候,明屹還是沒有回家的。</br> 江若桐看起來沒什么胃口,她興致缺缺的撥了撥盤子里的米飯,又開口道:“我很好奇,明師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呀……你不是他表妹么?跟我說說吧。”</br> 喬皙:“……”</br> 一個、一個聽聲音就讓人覺得很恐怖的大魔王。</br> “其實我和他也不太熟。”喬皙輕聲嘟囔著,“你可以去問菀菀啦。”</br> 也許江若桐不過是隨口一問,但卻已經足夠叫喬皙發愁了。</br> 喬皙知道,祝阿姨說自己是她的侄女,只是想要護著她。</br> 可喬皙也有自知之明,她的家世背景,無論是和明家還是祝家相比,都太過懸殊,三言兩語便會被人戳穿。</br> 剛才吃飯的時候,還好江若桐并沒有深究下去,不然她是一定要露餡的。</br> 祝阿姨并不在家,玩玩的家庭教師到了,正在二樓給她上器樂課。</br> 喬皙在樓下不安地轉了兩圈,決定出去遛斑比。</br> 在明家這么幾天下來,喬皙早和斑比早就混熟了,前兩天都是她出去遛的斑比。</br> 這會兒正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沒有先前那樣熱了,又因為還沒到下班時間,大院里還靜悄悄的,十分安靜,正是遛狗的好時間。</br> 喬皙還在糾結著“表哥表妹”的問題,因此并未注意到今天的斑比格外興奮。</br> 她還在出著神,斑比卻一個勁兒的往前沖,遛得喬皙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追。</br> 轉了個彎,一人一狗走到了樹蔭樹,斑比興奮地“汪汪”兩聲,然后撒丫子沖向了一旁停著的一輛跑車。</br> 喬皙從滿腦子的“表哥表妹”里回過神來,立刻反應過來它要干什么了,她嚇得連連拽繩子,連聲音都變形了:“不行!斑比,不能在這里!”</br> 雖然她認不出這跑車的顏色,可這么騷包的明黃色,一看就很貴的樣子!</br> 只是還沒等喬皙彎腰將斑比抱起來,事態已經變得不可阻止。</br> 斑比抬起一條后腿,沖著跑車的輪胎,撒了一大泡、熱騰騰的尿。</br> 喬皙:“……”</br> 三秒過后,跑車的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年輕男人的臉。</br> “妹妹。”年輕男人將墨鏡滑下來一點,露出半張英俊的臉龐,他的語氣似笑非笑的,“你家狗怎么回事啊?”</br> 他的目光從喬皙的臉龐掠過,又一路往下滑,將她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br> 足足過了好幾秒,他才收回目光,將墨鏡摘下來,手肘撐在車窗沿兒上,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語氣卻陡然曖昧了許多:“妹妹,你預備拿什么賠我啊?”</br> 喬皙何曾遭遇過這樣的調戲,當下一張臉便脹得通紅,半句話都憋不出來:“我、我……”</br> 突然,她腳邊的斑比大聲“汪汪汪”的叫了起來,猛地向前奔去,竟將抓著繩子的喬皙也拉得往前邁了一大步。</br> 她定一定神,再抬起頭,發現那個被斑比繞著打圈、親熱地蹭著褲腿的人,和大魔王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br> 可在這一刻,大魔王對于喬皙而言也變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br> 大腦還來不及思考,她便聽見自己帶著哭腔,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句:“表哥!”</br> 半米之外的明屹皺了皺眉,然后一言不發的朝她伸出了手。</br> 喬皙眼眶里還含著淚,這會兒見對方這樣,雖然心里對他還是很畏懼,但猶豫了三秒,她還是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掌上。</br> 少女的手掌潔白柔軟,冰涼的手指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明屹居然有一秒鐘的出神。</br> 等再反應過來,明屹微微皺著眉掙開了面前少女的手掌,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br> 他的語氣冷冰冰的——</br> “狗繩給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