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個教育專家16年的教子手記 ！
    3 可不可以批評老師
    我們一直特別鼓勵孩子有獨立見解，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要人云亦云，這與我們一直培養(yǎng)她實事求是的做人態(tài)度是一致的，即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下，都要真誠地、盡量有高度地看待一個問題，而不是僅僅順從于他人的思想或某種習俗。這實際上就是在培養(yǎng)她的批判意識。
    圓圓小學五年級時，思想品德課講到為什么要尊重老年人，老師只給出一個答案：因為老年人在年輕時為國家做出了貢獻。
    圓圓回家對我提到這件事情，有些不認同地說：“有的老年人年輕時還是小偷呢！”
    我能理解圓圓的想法，她想到的是除了那些給社會做出貢獻的人應該得到尊重，有的老年人雖然年輕時行為不端，但到他們老了，作為一個普通人和一個弱勢者，我們也應該給他應有的尊重。但以圓圓當時的年齡，她分析不了太多，只是從直覺上認為老師講得有些偏頗了。
    我非常欣賞孩子的看法，她小小的心，已超越了多年來人們常有的功利性的思維方式，開始從人類關(guān)懷精神和悲憫情懷出發(fā)來思考問題，這確實是值得贊賞。
    于是我和圓圓聊了一會兒這個問題。我肯定了她的想法，幫她理了一下思路，讓她更清楚地認識到尊重他人是一種最基本的做人的態(tài)度，而不是一個交換行為；并且尊重也是有不同層次的——對那些為社會和國家做出貢獻的人，要給予崇敬和愛戴式的尊重；對一個囚犯，也應給予他作為人的最基本的尊重，甚至對動物也要尊重。
    我們一直特別鼓勵孩子有獨立見解，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要人云亦云，這與我們一直培養(yǎng)她實事求是的做人態(tài)度是一致的，即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下，都要真誠地、盡量有高度地看待一個問題，而不是僅僅順從于他人的思想或某種習俗。這實際上就是在培養(yǎng)她的批判意識。
    有人說，批判精神是人類文明的重要標志之一，他們認為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就是一個宏大的批判過程。從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中可以看到，生物的發(fā)展正是源于不斷地對自身批判。西方教育界越來越重視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的培養(yǎng)，認為批判性思維是學習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把它與“解決問題”并列為思維的兩大基本技能。[3]
    培養(yǎng)兒童的批判意識應該是教育中的一項重要任務。對于中小學生，尤其是小學生，批判意識的培養(yǎng)并不一定要求孩子提出什么新觀點來，而是首先讓他敢于講出自己的想法。最典型的就是讓孩子敢于對教師的一些言行提出質(zhì)疑。
    因為教師是兒童遇到的第一個“權(quán)威”，孩子對老師的崇拜和懼怕是天然的。在日常生活中，家長應通過對一些事情的態(tài)度來告訴孩子，在和老師相處中既要尊重老師，又要有平等意識，不要懼怕或盲目崇拜，當老師有錯誤的時候，要有勇氣說老師錯了。
    我的一個老同學對我講了這樣一件事。
    她的兒子上小學二年級時，新?lián)Q了一位語文老師。一年級時的語文老師是個男的，這次換來的是個女的。女老師給孩子們上第一節(jié)課時，說要“啟發(fā)學生的觀察力”，就讓孩子們說出自己和前任男老師的不同。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找出了好多不同：新老師是長頭發(fā)，以前老師是短頭發(fā)；新老師是雙眼皮，以前的老師是單眼皮；新老師戴著眼鏡，以前的男老師不戴眼鏡；甚至有的孩子注意到新老師嘴角有一顆痣，以前的老師沒有等等。我這位朋友的兒子從一開始就舉手，他本來發(fā)現(xiàn)了兩位老師間的很多不同，手一直舉得高高的，但老師一直沒叫他。眼看著自己發(fā)現(xiàn)的東西都讓別的同學說完了，這孩子急得要命。到最后同學們都已沒什么可說的時，這個小男孩突然又想起一樣不同來，于是又高高舉起手。老師叫他起來說，男孩子說：“您是女的，沒長小雞雞，以前的老師長了小雞雞。”
    全班哄堂大笑，老師非常不高興。下課后老師把孩子叫到辦公室嚴厲地批評，說他意識不好，思想不健康。
    孩子覺得非常委屈，回家問媽媽什么叫“意識不好”。媽媽一聽，心里倒沒覺得孩子有什么錯，嘴上卻說：“你這個臭小子，腦袋里怎么盡是這些歪歪念頭，你這樣說，老師能不生氣嗎，活該老師批評你，以后不能對老師這么沒禮貌！”
    我這位同學只是把這當一件趣事講給我，我也被小男孩的話逗笑了，但心里很遺憾老師和母親的做法，覺得她們錯失了一個發(fā)展孩子創(chuàng)造性思維和敢于表達的機會，把孩子拉得離平庸思維和虛假思維又近了一步。
    我們的學校教育或家庭教育長期以來一直在培養(yǎng)“乖孩子”。
    在家里，家長代表“正確”，要求孩子“聽話”；到了學校，教師代表“權(quán)威”，不容許學生有任何“與眾不同”。很多孩子長大后被指責為沒有思想、缺少創(chuàng)造力，可在他們的思想成長中，不是一直被當作鸚鵡調(diào)教著嗎，不是一直被當作木偶操縱著嗎？他思想上的獨立性從哪里去樹立呢？
    在這個例子中，老師不應該生氣，即使孩子的話讓她略有尷尬，也應該愉快地予以肯定。小孩子的思想非常單純，他想的肯定沒老師想的多。既然現(xiàn)在是老師做得不妥當，孩子來向家長求助，家長至少應該表示理解，告訴孩子他的想法沒錯，他能發(fā)現(xiàn)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東西這很值得表揚；同時告訴孩子，老師不應該不高興，不過既然老師不習慣別人這樣說，那么以后我們在課堂上就不說這樣的話。
    可惜的是當媽媽的隨口貶損孩子兩句，她自己沒在意那些話會對孩子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但這個影響肯定是有的，并且是消極的。
    另一位母親對我講了這樣一件事。
    她正在上小學四年級的兒子有一天忘記把老師發(fā)的一張數(shù)學卷子帶回家，做卷子是當天的家庭作業(yè)。為了能按時完成作業(yè)，孩子去他家樓下一個同班同學那里借來卷子，把題目都按卷子上的格式抄下來，然后把它們做完。孩子這樣做實際上就增加了自己的作業(yè)量，因為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抄一張卷子也不是件輕松的事。作業(yè)寫完后，孩子很高興，他認為自己沒因為忘了帶回卷子而耽誤寫作業(yè)，他甚至感覺老師會因此表揚他。
    第二天放學時，孩子一見媽媽的面就哭了。原來，老師說他自己抄的卷子不算，要孩子在原卷子上重做一遍。孩子不想做，老師就把他叫到辦公室，要求他必須重做，否則不讓他放學回家。孩子只好邊哭邊寫，情緒很不好。老師看孩子這樣，就說看來你對老師很不服氣，放學時讓你媽媽來見我。
    媽媽帶著孩子到辦公室找數(shù)學老師。數(shù)學老師對這位媽媽說：“忘了帶卷子不對，罰他是為了讓他以后不要丟三落四的，再說卷子多寫一遍學得更扎實，這不是為他好嗎？！”
    盡管這位母親覺得老師的話很牽強，可她不敢和老師辯論，就一再地謝過老師后，領(lǐng)著孩子回家了。回家后孩子情緒還不好，她就開導孩子說：“老師說得有道理，罰你一次以后你就不會把卷子丟教室了，再說多寫一次還能多學一次呢，你應該聽老師的話，老師這是為你好。”
    這位家長雖然用這樣和老師統(tǒng)一口徑的話來教育孩子，但說完后，她看孩子很不愉快，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就有些懷疑自己這樣說對不對。事后她很迷惑地問我：“遇到這種情況，你說我該怎么辦？”
    這位家長的困惑很有代表性，在她內(nèi)心實際上有兩套價值觀，一套是與世俗觀念相吻合的，即老師懂教育，老師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不可以被懷疑和批評；另一套是她心底向往的，即孩子應該受到尊重，不可以用這樣一種作業(yè)方式懲罰孩子。當這兩套價值觀發(fā)生沖突時，她選擇了前者，這可能和個人平時缺少批判精神有關(guān)，在關(guān)鍵時刻判斷力不足，下意識地以觀念中固有的套路來行事。
    但一個人的口是心非哄不了自己的心也哄不了別人的心，所以她和孩子都難過。
    我對這位家長說，她在老師面前約束自己是對的。如果我們沒有把握能改變老師的某個想法，就沒必要急于和老師探討誰是誰非，絕不要得罪孩子的老師。但回家后那樣和孩子說就沒必要。應該說她的真實想法，站在一個很客觀的立場上和孩子談這件事。想想看，孩子在這個時候，多么希望得到家長的理解啊。
    這位家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詫異，似乎想從我這里得到證實，她問：“你也認為老師這樣做不對嗎？”
    我說，這件事上顯然老師的處理方式不當。孩子忘了拿卷子是不對，但孩子卻積極地想辦法，向同學借來卷子，把卷子重抄了一次，按時完成了作業(yè)。老師如果能在這件事中看到孩子積極的一面，以賞識的心態(tài)看待孩子，他就應該像孩子期待的那樣給予表揚。至少什么也不說。可他只盯著孩子的過失，并且非常愚蠢地以寫作業(yè)作為懲罰，還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為了孩子好，這讓孩子覺得老師既苛刻，又強詞奪理。
    這位家長可能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點點頭，但她還是表現(xiàn)出很沒底氣的樣子，問我：“難道我就對兒子說老師做錯了？能這樣對孩子說嗎？”
    我理解她的不安，對她說，告訴孩子老師某件事情做得不對，這和背后說老師壞話完全不是一回事，在這方面應該有坦然的心態(tài)。教師也是普通人，是普通人都會犯一些錯誤。所以她當然可以坦率地告訴孩子，老師這樣做不對。
    我看這位家長面有難色，就又對她說，多年來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不去批評老師，仿佛老師對孩子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對的。事實上我國中小學教師這個職業(yè)的進入門檻并不高，成為教師的人并非經(jīng)過了高于其他職業(yè)的道德篩選和素質(zhì)考證，他們甚至在學歷上和其他一些行業(yè)人員相比，也無明顯優(yōu)勢。如果認為老師是沒有錯誤的，這很不客觀，而且這樣一種認識實際上也是一種虛幻的期待，給了老師壓力，卻對他們的職業(yè)成長沒有好處。未來的教師隊伍素質(zhì)應該是較高的，他們的應有素質(zhì)和已有素質(zhì)可能會比較吻合，但我們?nèi)匀徊荒苷f一個人因為他當了教師，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缺點的人。
    我的話可能讓家長有些吃驚，但她看起來也釋然了許多，她想了想還是有些顧慮地說：“我一直教育孩子要尊重老師，這樣做會不會降低老師的威信，以后老師就不好管他了？”
    我說，這其實也是你不敢對孩子說老師錯了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這種擔心是多余的。我們應該尊重老師，但不應該把老師當權(quán)威供奉起來。現(xiàn)在全社會一個普遍的錯誤就是把教師樹立成了學生面前的權(quán)威，這個現(xiàn)象在小學尤其嚴重。師生間的關(guān)系處處流露著強勢與弱勢、君主與臣民、有知與無知、正確與錯誤這樣一種極端對立的意識。這是不對的，這才會造成孩子不尊重老師，有誰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一個讓自己不太舒服的權(quán)威呢？告訴孩子老師做得不對，這不是教他不尊重老師，而是教給他敢于質(zhì)疑權(quán)威。不要小看孩子，只要管得對，沒有一個孩子是不好管的，沒有一個孩子是不懂得尊重別人的。其實孩子都很有善意，他們天然地對老師就有崇拜和尊重，我們只要不把他往歧路上引，憑感覺他就會找到那條正道。面對一個值得尊重的老師，他的崇拜想擋都擋不住。
    看來我的話對這位母親產(chǎn)生了影響，她問我：“具體地說，我到底該怎么做，怎么和孩子說這件事？”
    我說，這件事如果讓我來做，我可能會這樣處理：首先，如果感覺能和老師溝通，溝通一下最好，讓老師認識到這樣的“好心”對孩子來說并不是件好事。多做一次作業(yè)就可以讓孩子學得更扎實的邏輯不是處處成立，當孩子心里有反感情緒時，多做就比少做要壞得多。不少心地善良的老師其實是很愿意接受家長的意見的，他們作為教師，自身也有一個學習成長的過程。如果你感覺不能和老師溝通，那就什么也不說，千萬不要和老師搞得不愉快。但回家后，無論如何要和孩子正面談一下。
    接下來的話可能是家長當下最想知道的，她的眼神充滿期待。
    我說：“當你引導孩子去認識一件事或理清一個思路時，最好采用一問一答的方式。讓孩子在家長的引導下，把想法講出來，把思路理清楚，這比單方面由家長講道理效果要好。”
    比如這件事，你可以先問孩子是不是覺得不愉快，覺得委屈；首先要對孩子的情緒進行安撫，表示你的理解。然后問孩子是不是覺得老師做得不對，哪里做得不對，寫作業(yè)的意義是什么，老師的行為是否實現(xiàn)了這個目的，老師把一張無關(guān)緊要的卷子看得那么重反映了他怎樣的一種認識，這種認識和孩子的認識主要區(qū)別是什么，誰的認識對學習更好，老師怎樣做是對的，如果你是老師你將會怎樣處理……問答過程中，一定要注意個人思想的客觀公正，不要帶著情緒說話，目標要指向問題本身，而不要指向老師。通過一連串問答，讓孩子明白這件事情的根本錯誤在于老師觀念上的錯誤，所以自己可以拒絕重寫一遍卷子，以后遇到類似的事情也要有勇氣說不。”
    這位家長不住地點頭，看來她的思路漸漸清楚了，但她還是有一個很大的顧慮。她說：“現(xiàn)在學校管理得比較嚴，老師雖不打罵孩子，可萬一這樣做惹得老師生氣，給孩子小鞋穿怎么辦？”
    我說，一般情況下，老師當時可能生氣，事情過去后應該不會和孩子計較。如果不幸遇到一個心胸狹窄的人，給孩子冷暴力，家長應該趕快協(xié)調(diào)孩子和老師的關(guān)系。這樣的人雖然可惡，但也很簡單，家長可以在事后想各種方法去和老師溝通，和老師搞好關(guān)系，并注意這種關(guān)系的保持，直到他不再教孩子。千萬不要讓孩子獨自去承受這種冷暴力。
    我想了一下，又補充說，不嚴重的情況下，我不贊成向校領(lǐng)導反映。弄不好，老師會認為你打他的小報告，他會在情緒上很抵觸。畢竟他也是普通人，不愿意被人背后說什么，尤其不愿意有人到領(lǐng)導那里告他的狀。
    家長不住地點頭。我內(nèi)心也很希望這些話對她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