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被他嚇得一哆嗦,艱難開口:“我既然敢告訴你,肯定是不信的。何況他后來又說,只要珍惜福報,任何事都有轉機。”
王居安臉色鐵青,濃眉豎起:“換成其他人,我早就……”他頓住,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出去!”
蘇沫想,既已得罪了他,也不怕多說兩句,“你拿錢砸人,還不如心平氣和坐下來跟孩子談談,聽聽他的想法,不要再圖自己一時的痛快耍橫,”她略停,見對方沒打斷的意思,埋頭繼續,“他畢竟只有十幾歲年紀,心理上還脆弱,承受能力比不得你,你越強硬,他越退縮。”
他干脆重新翻閱文件,不予理會。
中午,蘇沫去食堂吃飯,碰見老張。
老張正從里面出來,很急切,問:“怎么樣?”
蘇沫搖頭:“張師傅,我盡力了,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
老張失望,卻安慰:“算了,都是這樣的脾氣,除非他自己想著想著能轉過彎來。”還要說話,兜里手機響,老張趕緊拿出來接了,“王總。”
他對著手機傾耳細聽,末了只答,“好,好的。”
老張收了線,對她略微一笑,稍稍豎起大拇指,匆忙離開。
王翦正是肚餓,拉著馮瑜起床,下樓找餐館。
姑娘家卻磨磨蹭蹭地又是換衣又是化妝,他譏笑幾句,被人嬌嗔著往外趕。
王翦懶得當它是情趣,不等說第二遍,立馬轉身走掉。到了樓下,忽被人一把拽到巷子拐角。
老張好生勸他:“王翦,回家算了。”
王翦掙開他的手,又見他年邁,也不敢太用蠻力。
他爸走過來道:“他不想回就不回吧,在這里說幾句也行,”又問,“你身上還有錢嗎?老讓人家女孩養著也不好。”
王翦杵在那里不做聲。
王居安這才仔細打量兒子,身上套了件廉價t恤,像是才買的,面色泛黃,雙眼無神,表情防備而暴躁,和街頭的小混混別無二致。他壓住火,看向小家伙的右手,包的像只粽子,忍不住了,要去扯過來瞧:“你的手怎么了?”
王翦避開,仍不說話。
爺倆個正對峙,一輛面包車嘎然停在樓棟門口,好幾人從車里出來,其中兩位穿著民警制服,他們直接上了樓。
王翦無來由地害怕,回神,擺腿要走,被人揪回去,只好沖他爸吼:“你又在搞什么鬼?”
公職人員辦事效率高,不多時兩位女警架著馮瑜從樓上下來,姑娘抽抽搭搭地哭個不停,手腕上多了副明晃晃的手銬。
∞。
王居安晚睡,路過兒子的房間,氣急,把人從床上揪起來,耐心耗盡,終于忍不住,劈頭蓋腦罵一頓,說:“孬種,有膽做,沒膽子扛,就算真得了又怎樣,那么多生病的,也不是一時半會都死了,你要是真得了,家里的錢堆起來給你用,還怕延不了你的命?你就是這樣沒出息,和你媽一樣懦弱。”
王翦頭一次聽他提到母親,不覺張大嘴,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半晌才問:“我媽、我媽到底怎么了?”
夜色里,他父親的臉孔極為殘忍,他聽見他一字一句:“她早死了,生下你,她和她父母遷出南瞻,后來聽說心情不好,認識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朋友,成天吸毒,有一次過量,直接死了。”
“我這輩子最痛恨人吸毒,你叔也這樣,我寧愿和他斷絕關系,”王居安問他:“你想和她一樣么?軟弱,逃避,沒勇氣……”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王翦的聲音很低,淚水在黑暗中無聲滑落,他回房,安靜地躺在床上。
王居安說完一通倒冷靜下來,又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一晚上待在兒子的房間外面不敢睡,直到天亮。
第二天,王翦如常神色,可以看出,是想在父親跟前勉強振作,第三天,似乎有更好一些,王居安稍微放心,爺倆拿了兩瓶普蕩蕩的一所房子,時間似乎停滯。
他惶然,站住,慢慢地回到游泳池邊,水面上飄著一張錫紙片的殘角,水紋一圈圈地漾開……
王翦聽見前邊院門合上,從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用錫紙包起來的粉末,點燃打火機。
如墮云霧。
他望見前面有個女人,漸漸地越來越清晰,她臉龐溫柔,慈愛地看著他。
他高興極了,勉強站起身,跌撞著走過去。
媽,我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