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徹底變成了木雕泥塑,那女子再拍拍她的手背:“妹妹剛來,可能一時之間適應不了姊妹們的熱情。我們這里,只有最真誠的姊妹情誼,再無其他。這樣罷,我介紹兩個姊妹給你認識,先帶著你熟悉環境。”眼波一瞟,頓時有兩個女子出列。
那女子笑道:“傲梅妹妹,夕浣妹妹,既然你們自己覺得和晉媗妹妹投緣,便就由你們照顧她吧。”
那兩個女子福身:“謝謝月莧姐姐。”兩人一左一右攙住了杜小曼,左邊那個叫夕浣的,相貌艷麗,嘴角翹起,露出梨渦:“媗妹妹,我們兩個都年歲比你大,喚一聲你一聲妹妹,妹妹不會覺得唐突吧。”
杜小曼在心里咆哮,你們還敢不敢再假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兒!
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擠出一個假笑:“當然不會,謝謝兩位姐姐。”
月莧掩口一笑:“你們怎么如此客氣,我們平時相處可不是這樣的。”
夕浣道:“哎呀,月莧姐,我們不是怕一開始太潑辣,嚇到媗妹妹么,少不得要裝一裝。”
兩個女子攙著杜小曼正要下去,綠琉向前一步,亦向月莧福了福身:“姐姐,郡主一直是妹妹服侍的,她吃穿用度,妹妹也更熟悉些,要不,讓我也跟著吧。”
月莧略一沉吟,點頭:“也罷。”綠琉快步跟上。
杜小曼猜測,剛才大殿中的那番廝見,算是個入伙見面會,現在這兩個女子,就是官方安排的接引人,負責進行詳細洗腦,忽悠她入伙。
兩個女子帶著她在樹蔭下慢慢走,指給她看各處風景,月圣門的這個秘密基地建在山坳里,十分幽涼,綠琉跟隨在側,往山壁上一按,就旋開了什么機關,彎過幾條甬道,到了一處花園一樣的所在。
兩個女子攙著杜小曼,到了一汪池塘邊,站在一個亭子里,看水中的游魚。
夕浣拿起亭子石桌上的一個紙袋,往水中拋了一些魚食,頓時有許多魚搖頭擺尾游過來爭奪。
不過那些魚并不是錦鯉之類的觀賞魚種,很多都是灰撲撲的普通魚。
夕浣笑向杜小曼道:“這些魚并不是我們喂得,它們順著山澗到了這個小潭里,我們沒事就丟點食在里面,讓它們自己吃。魚都通靈性,日子久了,自然就往這里聚。”往遠處一指,“你看,它們吃飽了,就順著那里游走了。”放下紙袋,“這般順其自然,豈不比圈起一個池子,讓它們像住牢籠般永遠呆在淺水中好。可惜世人只顧賞玩意趣,竟常忘卻了自然之道。”
杜小曼道:“姐姐的話太有道理了。你們都好有愛心啊。”這女子舉止談吐都不俗,看來也是有出身來歷的。月圣門的洗腦專員,果然都非同一般。
夕浣嫣然道:“媗妹妹見笑了,我只是隨意說說而已。“放下魚食,抬手撩了撩鬢發,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臂。
杜小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夕浣皮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可那半截手臂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不忍卒睹。
夕浣看了看杜小曼的雙眼,又看看自己的胳膊,拉下衣袖:“嚇到妹妹了吧。”
杜小曼猶豫著問:“你的手,怎么會……”
夕浣輕描淡寫地說“對我來說,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說出來,不知媗妹妹會不會鄙薄我,我曾經,出身青樓……”
杜小曼趕緊說:“怎么會,就算在青樓中,也有潔身自好的人。古代有很多奇女子,都是出身青樓啊!”
夕浣撲哧笑出聲,笑容里卻充滿了無奈:“媗妹妹果然是深閨中長大的金枝玉葉,還信那些傳奇話本中的說辭,身在那種地方,怎么可能清白干凈?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假的!”
她嘆了口氣:“我原本,也應該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我父親本是個商賈,做生意買賣頗掙了些家業。可他竟癡心妄想,總覺得做生意低人一等,要買個官當。”
夕浣之父鬼迷心竅,拿出幾乎全部家產,去孝敬當地的知府,企圖買個小官當,結果朝廷當時正在查整吏治,此事恰好撞在槍尖上。那知府被查辦,夕浣之父還沒等朝廷定罪,就連驚帶嚇,一病身亡。
“我爹死后,還剩下兩三間商鋪未賣,我幾個叔叔早就覬覦我家家產,欺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沒生兒子,我姨娘倒是懷著身孕,可天竟要亡我家,我爹剛死,衙門里又來人提審,我姨娘驚嚇過度,小產了。”
夕浣小時候很得父親喜愛,父親將她當作大家閨秀栽培,請老師教她讀書寫字,女德禮儀。家道衰敗時,她剛十歲,本訂過一樁娃娃親,對方是一個古姓員外家的公子,祖上曾經做過官。
夕浣的母親娘家無勢,眼看爭不過小叔們,就想好歹保住女兒的前程,讓古家提前娶夕浣過門,
古家因家道中落,想著富商家的女兒嫁妝多,才與夕浣的父親訂親。夕浣家一敗,古家頓時反悔,說絕無此事,他們官宦人家,高門大戶,怎么可能與一個做買賣的訂過兒女親事。
夕浣的母親被小叔們強逼,連家宅都要被占,再經此事一氣,竟生生被氣死。
“最后姨娘帶著我,流落街頭。”夕浣凄然苦笑,“姨娘沒存幾個私房錢,也不懂掙錢的活計,一開始賃屋在市井中住,我的叔叔們還疑心姨娘走時,夾帶了我爹留下的珠寶,時常派人過來滋擾,還常有地痞欺凌。姨娘本就出身煙花之地……最后沒有辦法……”
那天晚上姨娘哭著說,讓夕浣別恨她,如果不這樣,兩個人都活不下去了。她又說,她已經和青樓的老鴇達成了協議,夕浣只是住在青樓而已,由她接客。
夕浣再長嘆:“那時我雖才十歲,但經歷許多,也懂得世情冷暖。我就和姨娘說,都到了那個地方,你賣我不賣,那怎么可能呢?我說……姨娘我什么都可以做。”
果然,她這么說了之后,一開始還一副□□嘴臉,對著姨娘挑三揀四的老鴇頓時就笑了,說:“這女孩子,相貌好,更難得有一刻伶俐通達心,將來必有成就。”立刻把她們挪進了最好的房間,又請老師來教夕浣琴棋書畫。到了十三歲時,夕浣正式開牌接客,綾羅綢緞妝扮起來,開牌那一晚,就成了暖香玉的花魁。
夕浣自嘲一笑:“不知妹妹聽了這些,會不會看不起我。但凡性烈的女子,應該是寧可尋了短見,也不肯入勾欄吧。可我……我那時看了太多的死人,我永遠忘不了,我娘臨死前,一口氣咽不下,痛苦的樣子。我只想……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