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一時愣怔。護住她的是個陌生的男子,單看背影,穿戴風流,但不算高,只比杜小曼高出了半個頭。
幾個衙役停下了腳步,抱一抱拳:“趙公子,我等奉命擒拿要犯,恐有沖撞,趙公子莫怪。”視線瞟向趙公子身后的杜小曼。
趙公子笑吟吟道:“哦,他是我新收的一個小廝,讓他去買些東西,走錯路了,得罪了幾位。”從袖中摸出一個綠錦小袋,塞進為首的衙役手中,“曹老哥你幾位吃些酒壓驚。”
那衙役將小袋收進袖內,笑道:“既然是趙公子的家人,方才是誤會了。想來趙公子也不會包庇要犯。”
趙公子道:“正是,敝宅可就在那里,跑都跑不了,幾位老哥不放心,只管來查便是。”
另一個衙役立刻道:“可不敢,可不敢,咱兄弟幾個老粗,怕給公子的宅子沾了俗氣。”
幾個衙役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走了。
杜小曼這才松了口氣,低聲向那趙公子道:“多謝。”
斜刺里突然有只手將她輕輕一擰,悄聲道:“人還沒走遠呢。”竟也是女子的聲音。
杜小曼愕然,只見擰她的人也做小廝打扮,但臉龐清秀,竟亦是女扮男裝。
那小廝跟著敲了她頭頂一記,粗著喉嚨大聲說:“淘氣,公子讓你出來買糕,你倒買到這里來了!快走快走!”
杜小曼還來不及細看那趙公子,就被幾個小廝連推帶搡,推進了一乘馬車。
進了車內,杜小曼還有些愣怔,厚實的車簾落下,馬車開始前行。杜小曼環視車內,加上剛才擰她的少女,共有三個女孩子,都包著頭巾,碧縹白袖半短衫兒,蘇青扎腳褲,紗面方口鞋,做小廝打扮,未施粉黛。論相貌,不算美人,一個臉盤兒略方,剛剛擰杜小曼的就是她。另一個眉眼微細,還有一個稍稍有點兔牙,但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青春年華,自有一股動人的嬌俏。
杜小曼小心翼翼地問:“這是……”
那個兔牙少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街上恐有耳目,等回了宅子里再說。”
杜小曼點點頭,不再出聲。
河東縣不大,馬車卻走了很久。杜小曼都有些納悶的時候,聽得外面有家仆接車的聲音,跟著,馬車進了一道門,門扇合攏,車停下,那個兔牙少女對杜小曼笑了笑,眨眨眼:“現在可以了,走,下車吧。”
杜小曼下了車,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宅院內。這宅子竟也不算小,那三個少女引著她,頗穿過了幾道門,幾條廊,院子里靜悄悄的,一路沒遇到其他人,屋門緊閉,庭院里矮樹鮮花綠草芭蕉應有盡有,還挺繁茂。
到了一間小廳內,三個少女讓杜小曼在廳中“等一等”,往屏風后一繞,都不見了。
杜小曼左右四望,突然脖子上被人呼地吹了口氣,她驚了一跳,猛回身后退,赫然見那趙公子搖著一把折扇,笑吟吟地望著她:“小娘子莫怕。小生趙咸,這廂有禮。”
杜小曼這才看清楚那趙公子的模樣,一張圓胖臉,皮膚細白,長眉細眼,笑瞇瞇的,看起來挺有親和力。
她抱著包袱客氣地笑笑:“趙公子你好,我叫杜小曼。”
趙公子瞇起眼,搖了搖頭:“不好,不好。”合上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此名粗鄙,匹配不上小娘子的美貌。小娘子這般的佳人,當以鮮花配之,美玉擬之,豈可用俗字?”
杜小曼心中警鈴大作,不好,這個趙公子看起來不對勁啊。
她僵聲道:“公子過譽了。”
趙公子搖搖扇子:“小娘子不必過謙,你往碼頭去時,我便留意到你了。”突地欺身上前,扣住杜小曼的手腕。
杜小曼大驚,想要掙扎,身上竟軟綿綿地提不起勁,那趙公子吃吃笑著,從她臉上扒下了謝夫人送的面具,杜小曼奮力想踹,趙公子靈巧避過,捉住她的下巴。
“嘖嘖,倒是哪個情哥哥對不住了你,逼得你這般的一個可人兒,打扮成粗陋模樣,東躲西藏?”
杜小曼兩眼一黑,正要一把抓向趙公子的豬臉,突然一雙手拉住了趙公子的手臂。
“哎呀,公子,你這般打趣,要嚇著這位姐姐了。”
是剛才領杜小曼過來的兔牙少女。
趙公子松開了杜小曼,轉身捏捏少女的下巴:“好嬌兒,莫不是你醋了吧。”
少女啪地拍了一下趙公子的手,嗔道:“原來公子眼里,嬌兒就是這樣的呀。”
另一雙手拉著杜小曼后退幾步,輕笑道:“公子倒不算冤枉她,方才趴在屏風縫里張望,早按捺不住了呢。”是三個少女中,臉盤較方的那位。
兔牙少女啐道:“窈姐才是最向著公子的那個,天天幫著他欺負我。”
細眉眼的少女遠遠站在屏風邊,掩口笑道:“小醋壇子真是名副其實了,開口就見酸味兒。罷了,以后我和窈姐都不跟著公子了,專留你一個服侍,可好么?”
兔牙少女跺腳:“都擠兌我一個,就顯著你們不酸了,是吧?”
方臉少女含笑安撫地拍拍杜小曼:“姐姐莫怕,我們公子,就是這么個風流愛調笑的性子,方才是在和姐姐頑笑呢。姐姐放心,有公子在,官府斷不敢把你怎么樣的。”
杜小曼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又進了賊窩了。
咋就這么衰,她也懶得抱怨了。但這趙公子雖不是好東西,他身邊的三個少女倒有點爭風吃醋,金枝欲孽的意思,說不定能掙扎得一絲生機。
她遂虛弱道:“我……我其實沒見過什么世面,也不曾見過像趙公子這樣風流的人……我……”
細眉眼少女道:“看罷公子,你把人家嚇得,話都說不好了。要不,還是讓窈姐姐先帶這位姐姐去歇息。公子看如何?”
趙公子半攬著兔牙少女,瞇眼道:“我媚兒做事,最最周全,先這么辦罷。”兔牙少女攥起粉拳,擂了他胸口一下,“果然公子眼中,旁人都是好的。”
趙公子捉住她的手,捏了捏:“哎呀,我嬌兒也好啊,就這股醋里俏,哪個都比不上。香一個,不惱不惱。”吧嗒在兔牙少女的臉上親了一口。
杜小曼汗毛倒豎,跟著那個方臉少女繞進了屏風后。
屏風后,還有一扇門,通往一個小院,方臉少女帶著杜小曼繞到廊下,打開一扇角門,帶她出了院子,到了一另一個獨立的小院,打開一扇房門,頓時一股香氣撲鼻,熏得杜小曼打了個噴嚏。
方臉少女溫聲道:“姐姐就暫時住在此處罷,我叫蝶窈,是公子的侍婢。姐姐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或喜媚都可,纏著公子的那個小狐貍叫杏嬌,醋勁大些,凡靠近公子的女子,她都要醋一醋,姐姐離她遠些便可。”
杜小曼抱著包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蝶窈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姐姐現下有些怕我們公子,是么?待你和他熟了,只怕天天盼著見他,我們公子啊,可非一般人,能得他青睞的,更是福分。”
杜小曼道:“呃,其實我挺感謝你們公子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很感謝你們。”
蝶窈上上下下打量著杜小曼,眼神意味深長:“姐姐能被官府通緝,看來非一般人物。”
杜小曼裝傻:“啊?我想應該不是我吧,我是跟了一個人出逃,到了他家,他娘不能容我,又把我趕了出來……”
她苦澀一笑,蝶窈點點頭:“這樣啊。”
杜小曼試探問:“姑娘說,趙公子非一般人物,不知到底是……”
蝶窈神秘一笑:“我們公子,若往淺里說呢,算是個生意人。但往深里說,州府、臨郡,乃至京城,都有我們公子的生意,姐姐看這買賣大不大?”又意味深長瞥了一眼杜小曼,飄然出門。
杜小曼呆在廂房里,尋思逃跑路線,蝶窈過來幫她送了一餐飯,杜小曼尚未想出對策,天已經快黑了,還好那個趙公子一直沒過來。
杜小曼后悔不已,就算被官府抓住,落到慕王府手中,最多就是再度被毒死,也比落在這個趙公子手中強。
房門又響了兩下,幾個陌生的婢女抬著一個浴桶進來,福了福身,退出房門。
杜小曼望著熱氣蒸騰的浴桶猶豫,突然感到一陣頭暈。
她心里一涼,扶住浴桶,猛掐自己的腿想保持清醒,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朦朦朧朧中,聽到房門開合。
似乎有人在她身邊拉扯。
“……公子不是不……”
“……今兒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到她,就來了興致……好嬌兒,你幫著爺……明兒專疼你一個……”
杜小曼想要掙扎起身,卻像在夢魘中一樣,四肢不受控制,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灰般的絕望,突然,有刺鼻的腥氣彌漫在她身旁。
杜小曼的人中刺痛,一股辛辣清涼的氣味鉆入腦子,她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像從夢魘中醒來一樣,猛地彈起身。
眼前的一切,卻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屋門大開,燭光搖曳,昏黃的光芒中,彌漫著猩紅。
那猩紅濺在墻上,流淌在地上。趙公子臉向下趴在猩紅之中,杏嬌、喜媚單膝跪在門旁,蝶窈扶起杜小曼,也向著屋子正中站著的一人單膝跪下。
那人緩緩開口:“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待回去后,自有獎賞。”
搖曳著燭光的微風拂動她的衣袂。這身衣服,杜小曼再熟悉不過。
藍袍,拂塵。
月圣門。
她轉過身,望向杜小曼,柔聲開口:“郡主。”
這張臉,杜小曼更加熟悉——
綠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