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芯噼啵響了一聲,燭光一跳,杜小曼下意識地掃視屋內,寧景徽緩聲道:“唐郡主請安心,房中只有本閣。”
那房外呢?杜小曼在心里冷笑,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右相大人這次過來,要抓要砍請趕緊吧。”
寧景徽亦坐下,微微笑了笑:“郡主誤會了,本閣只是有事相求郡主,故而冒昧前來拜望。”
杜小曼道:“右相大人,我這人腦子不太好使,太含蓄我理解不了真實含義。所以請您直截了當點說。”
寧景徽道:“本閣想求郡主之事,與裕王殿下有關。”
杜小曼心里一跳,喂,不會是影帝不肯跟寧景徽回京城,寧景徽尋找原因,以為是……她杜小曼吧,這劇情不會這么狗血吧?
她直直地望著寧景徽,寧景徽接著道:“本閣無意為難杜姑娘,杜姑娘留在白麓山莊,與朝廷更與本閣無關。但,唐郡主乃慕王夫人,倘若牽扯裕王殿下,于己于人,都無益處。”
杜小曼截斷寧景徽的話:“右相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別碰裕王,只要我答應就放過我?”啊哈哈,居然真這么狗血!
杜小曼不禁接著問:“右相你不是懷疑我是月圣門的剩菇么?這個條件不太對勁啊。”
寧景徽又淡淡笑了笑:“郡主是月圣門中人么?”
杜小曼道:“當然不是。但之前你當我是啊,我差點連命都沒了。”
寧景徽道:“本閣已知道郡主不是。”
杜小曼定定地看著寧景徽,腦子里不禁冒出一個念頭——寧景徽他,該不會是愛著影帝吧……
只要你離開他,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連最想端掉的月圣門也可以不追究。這種話一般是言情劇里的大房去找小三談判時說的臺詞啊!
影帝因身世記恨著寧家人,但寧景徽卻在見到裕王的時候,將他的身影深深銘刻在了心里……
影帝傲嬌地別扭著,寧景徽默默地守護著……
杜小曼腦補了一下寧景徽和時闌那廝攜手站著的情形……非常,和諧。
她立刻就要脫口而出——“我和那個騙子沒關系,不用這么鄭重地和我談判。”
但是,話到了嗓子眼時,又縮了回去。
寧景徽,會相信?
杜小曼想起那一次,她和寧景徽攤牌說自己的穿越來的,寧景徽一臉淡定地說相信,轉頭就帶了慕云瀟來抓她,更把她當成月圣門的圣姑。
現在,他口里的“相信”有幾分真實?
杜小曼大腦轉的飛快,突然冒出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打算。
她坐正身子:“右相大人,你的條件很誘人,但是我很為難。”
寧景徽道:“哦?”
杜小曼嘆氣:“感情這個東西,不是說有就有,說沒就沒的。有些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了。我知道我是有夫之婦,但慕云瀟那個人渣,怎么能和裕王殿下相比。裕王殿下這么俊俏風流,這么知情識趣,這么位高權重,這么年少有為,這么……有幾個女人,能對這樣的男人不動心?”
她一邊說,一邊雞皮疙瘩蹭蹭地冒出來,萬幸古代沒有錄音機,如果這段話被錄下來讓時騙子聽到……不堪設想。
寧景徽的雙眉微蹙:“郡主的意思是……”
杜小曼正色道:“我的意思當然是我喜歡裕王殿下啊。早在他在我店里打工時,我就情不自禁對他產生了感情,得知他是裕王后,我更無法自拔。小璪璪,我愛死他了!”
聽到最后一句時,寧景徽的眉梢忍不住跳了一下,杜小曼在內心狂笑。
到底右相大人聽了這番話,會真的以為她愛著時騙子,還是因此相信她不喜歡裕王?
反正都比否定強。
不管怎么否定,怎么說實話,恐怕寧景徽都會以為她對裕王有企圖。人心就是這么奇怪。
估計,見多識廣的寧右相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光明正大的說愛死一個男人了,一時之間,他竟也沉默了。
沉默片刻,寧景徽終于又開口:“郡主……”
杜小曼立刻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右相接下來要說什么,你肯定會說,裕王和我不可能在一起,我是有夫之婦等等……對,我也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我知道困難很多……但是,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感情,不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它不受控制。”
寧景徽再沉默片刻,抬手按了按額角:“杜姑娘,你想要本閣做到哪些?”
杜小曼做沉思狀,片刻,換上一臉哀怨:“我怕寧右相你,現在想著的是怎么除掉我。翻臉比翻書還快,您可不是第一次了。我心里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右相又何必多費口舌?”
寧景徽淡淡道:“我知道杜姑娘不再相信本閣,但若要除你,本閣便不會在這里和你這般說這許久的話了。”
杜小曼這才長嘆了一口氣:“我想,既然你能來找我,恐怕我和裕王殿下也難在一起……那么,也許到一個遙遠的地方,流浪一段時間,能讓我漸漸平復和遺忘……”
寧景徽道:“杜姑娘想去哪里?”
杜小曼再嘆氣:“這個,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現在身無分文……而且,我要先離開白麓山莊。”
杜小曼跟著寧景徽走出房門,幾個女婢沉默地福了福身,提著燈籠徑直走到院墻邊,伸手一按,墻上便凹進去了一塊,轉出一扇石門。
門內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婢女們熄了手中的燈籠,牽著杜小曼的手往前走。
眼前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只是漆黑,那些婢女們卻像有夜光眼一樣,輕盈地走著。偶爾輕聲提醒,這邊轉彎,那邊有臺階,過了許久,終于停下腳步,墻上再度旋開一個門,跨出去,漫天星光的夜色,竟也令杜小曼眼前一亮。
婢女們手中的燈籠,又整齊地亮了起來,帶著他們沿著彩石鋪成的小路,穿過蔥蘢花叢,走到一扇角門前。
打開角門,外面是一片坦蕩蕩的曠野,謝夫人帶著兩個佩劍的婢女站在門外,杜小曼向她笑了笑:“多謝夫人的款待。”
謝夫人盈盈一笑:“我應多謝郡主。”又向寧景徽道,“右相不會為難郡主罷?”
寧景徽淡淡道:“本閣不會食言。”
謝夫人微微頷首,遞給杜小曼一個包袱:“唐郡主,這里面有你需要的東西。”
杜小曼后退一步,又笑笑:“不了,我想要的東西,都和右相要到了。謝謝夫人的好意。”
謝夫人拉住她的衣袖,從包袱中取出一物,硬塞到她手中:“我知道,郡主心中,恐怕已是怨恨至極,此事全是我一人主張,弈兒與他爹都不知情。我們江湖人家,看似風光,實際亦有許多不得已。這話說出來,郡主可能也不信。郡主多保重。”
謝夫人的手勁不小,那樣東西被她輕輕巧巧,塞進了杜小曼的衣袖中。
杜小曼沉默了一下,道:“我相信夫人的話,我明白夫人的不易。可我是杜小曼,我不是唐晉媗,這個真沒人相信。”
她再后退一步,抽回手:“今天打擾夫人了。告辭了。”
好像憑空冒出一樣,一輛馬車,突然無聲無息地逼近,在不遠處停下。
車夫跳下地,向著寧景徽抱拳一揖,打起車簾。
杜小曼隨在寧景徽身后上了車,車廂中掛著一盞燈,十分明亮,居然只有她和寧景徽。馬車調轉方向,開始前行。
寧景徽掀開一旁的座椅,取出一個包袱,杜小曼接過打開湊著燈光看了看,里面有些衣服,還有一個錢袋,裝著幾張銀票、幾塊散銀和不少銅板。
馬車又前行了一段時間,寧景徽輕叩車壁,示意車夫停車。
杜小曼心中一抖,不會寧景徽還是要趁著夜色大好時,在荒野中無聲無息地把她處理掉吧。
她心一橫,反正她天庭有照應,根本不怕死,愛怎樣怎樣吧。
寧景徽起身道:“本閣先下車片刻,杜姑娘可在車內更衣。”說罷,就下了車。
杜小曼愣了愣,從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胡袖短衫,裙也不算長,介乎在江湖女子裝束與普通女子裝束之間。
寧景徽甚至還貼心地留了一面鏡子,杜小曼換了衣服,拔下釵環,換上包袱中樸素的木簪,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又折了一塊布巾,當作頭巾包在髻上。她時常在街上看普通的民婦做這般打扮,對著鏡子一照,模糊中,感覺低調了很多。
可惜她晚上赴宴時,婢女給她上了點妝,要是有水洗把臉就好了。
她趁機看了看謝夫人硬塞在她衣袖中的東西。是一個有點像布又有點像紙的東西做成的一個牛皮紙色封袋,拆開來,里面有幾個用絲絹包裹嚴實的小包。杜小曼先打開一個長方形的包,抖出一疊薄如蟬翼的□□,當日逃出京城時,杜小曼曾經用過。
杜小曼把面具又包了起來,她不打算在寧景徽面前用這個。
另外幾個小包里是幾個小盒,還有一塊黃木的牌子。有兩盒是今天杜小曼用過的護膚膏,另一盒中盛滿暗黃色的油膏,有點像粉底的質地,還有一個盒子上貼了一張紙,寫著“傷藥、外敷”字樣。木牌上刻著篆文,杜小曼辯認了一下,覺得正面像個孟字,背后像個藥字。
她把這些東西收好,一起放進包袱中,撩起車簾,示意自己已經換好了。
寧景徽回到車內,杜小曼道:“請右相大人找個方便搭車住宿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寧景徽望向她,突然道:“你變了許多。”
杜小曼一愣,不明白為什么寧右相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她道:“當然變得多啊,經過這么多事,怎么可能沒變化?”
至少,她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人性,不會再輕信別人的話。
多疑不算是一種好的性格,但她恐怕已經開始有了這種性格。
車廂中一時沉默,過了片刻,寧景徽才到:“再走三四個時辰,可到一處小鎮,陸路水路皆可選。”
杜小曼道:“那右相就在城邊放下我,可以么。”
寧景徽微微頷首。
之后又是長長的沉默,杜小曼再沒和寧景徽對過話,寧景徽取了一本書看,杜小曼百無聊賴,迷迷糊糊靠在車廂上打了個瞌睡。
朦朧中,身體猛地一震,她猛一驚,睜開眼,發現馬車停了,她正躺在座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
寧景徽仍握著書,杜小曼茫然問:“到了?”
寧景徽頷首。
杜小曼打起車簾,抱著包袱下了車,環顧四周。她正在一片曠野內,眼前就是一條小河,不遠處,綠樹掩映中,是高高的城墻。
車夫一甩鞭子,掉轉馬頭,向著另一條路而去,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杜小曼在原地站了一時,待再也看不見那輛馬車,方才走到河邊,掬起河水,洗干凈臉。天色漸漸轉亮,鳥雀在她頭頂的樹梢上鳴叫,她拎著包袱,迎著第一抹晨光,向城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