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不知道跟著謝況弈在夜色里趕了多久的路,也不知道到底去得是哪個方向。
直到前方漸漸變亮,一抹陽光破開晨霧,她才知道,原來去往的地方是東方。
太陽半露出地平線時,謝況弈勒住馬,在一處樹林里停下。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不高的山坡,一條溪水從那座山上蜿蜒留下,一直流過他們身旁。
謝況弈拿水袋裝了要喝的水,又飲了馬,杜小曼啞聲問:“有什么要幫忙的么?”
謝況弈說:“沒有?!彼纳袂楹芷婀?,臉掛著,眉頭皺著,一臉很不高興。
難道他后悔救了她?杜小曼的小心肝微顫,她昨晚爬高上低,又在馬背上顛了一夜,渾身都疼到麻木了,便在大樹下坐著歇口氣。
謝況弈從溪水中叉了兩條魚,生了個火堆,把魚放在火上烤,又從包裹中摸出了兩張餅。
餅很硬,杜小曼的嗓子還沒全好,咽下去一陣刺痛,就喝水在嘴里化軟了,一點點吞下去。
謝況弈守著火堆,忽然硬聲說:“他說得對?!?br/>
“嗯?”杜小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謝況弈板著臉:“時闌,他說得對,一開始,是我故意沒救你?!?br/>
杜小曼含著一口餅,呆愣愣地,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謝況弈生硬地接著說:“寧景徽,他來找我,他說你是月圣門的人,讓我和他合作。那天晚上,他去抓你時,讓我把你救走。這樣你就會信任我,把秘密全部告訴我。所以,那時,我不能救你?!?br/>
杜小曼默然,她明白,如果當時謝況弈救了她,他們也會被朝廷嚴密監控,而且等于是謝況弈答應了寧景徽的條件,依照謝況弈的個性肯定不愿意。
謝況弈胡亂抓了抓頭:“后來,我一直跟在你們后面。本來我打算在路上救你……”
結果,第一天晚上,謝況弈沒有摸清朝廷暗衛的布置,未能貿然救人。
第二天晚上,謝況弈摸清了布置,埋伏在馬廄里,杜小曼開始唱歌……
“馬驚了,狼都被你引來了,我只能走了?!敝x況弈面無表情。
杜小曼默默地擦汗。
第三天晚上,謝況弈還沒來得及下手,杜小曼就中毒了,朝廷的人帶著她轉移到了裕王的別苑。
“你中毒太嚴重,自己不能動,我不能保證成功。所以等到了今天?!?br/>
杜小曼局促地抓著餅:“你,你別用這種態度……你能來救我,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恩惠了……我真的很感激……”
謝況弈不耐煩地皺緊了眉:“我說過多少次了,和我別用這種口氣說話。干巴巴的,一聽就沒勁!”
杜小曼老實地閉嘴了。
謝況弈瞪著她,良久,才又生硬地說:“你就是太自作聰明!什么都瞎折騰!我警告過你多少次!早聽我的,至于今天這樣么!”從懷里抓出了兩個瓷瓶,“白色這瓶是喝的,藍色這瓶是涂的,別弄混了,真是,不讓人省心?!?br/>
杜小曼接過那兩個瓷瓶,嗓子有些硬,鼻子不知怎么的有點酸。
“嗯,以后,不會了……”
這一刻,她的心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放松,什么江湖大計,什么豪宅美男遠大的理想,統統都拋到了腦后。
倦怠與軟弱涌了上來,她想要抓住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可以依靠,她喜歡聽到有人粗聲罵她笨蛋。
她很開心有人能這樣對她說,“以后什么都別管了,聽我的。”
突然覺得,仿佛,觸碰到了幸福。
她握著瓷瓶,小聲說:“我以后……聽你的……”
可惜這句話謝況弈貌似沒有聽見,他的眼正看著別的地方,猛地躥起身:“嘿,好大一條魚!等我把它逮住,午飯也有了!”
杜小曼黑線著站起來:“喂,吃飽了就放它一條小命吧,一條腥氣撲鼻的死魚要怎么帶著趕路啊!”
謝況弈沒有逮到那條大魚,劍法暗器弓箭從不失手(他自己說)的謝少主,居然眼睜睜地讓一條大肥魚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脫逃了。
謝況弈相當惱怒。
他幾乎要忘掉了,他正拐帶著一個朝廷要犯逃跑中,準備更改路線到下游去追堵那條魚。
不把它吃下肚誓不為人。
杜小曼努力阻攔著謝少主這個瘋狂的做法:“你就算到了下游,這么多條魚,你能認得哪條是它?”
謝況弈斬釘截鐵地說:“我認得它!能從本少主手下逃跑的,我永遠都認得!它的嘴旁邊有條金邊,胡須也跟別的魚不一樣!”
胡須……好吧……杜小曼不認為一條個性的魚胡須算什么明顯的標志。謝況弈對她的不以為然表示憤怒。
兩人就魚的胡子到底在魚的相貌中起怎樣的作用進行了一下辯論。
杜小曼的嗓子受傷,辯論了兩三句就敗了,嗓子更疼了,謝況弈又掏了一瓶藥給她,辯論告一段落,謝況弈總算也想起了正事,放過了那條長著另類胡須的金唇鯰魚,帶著杜小曼繼續趕路。
馬兒奔馳在廣闊的荒野中,謝況弈忽然哼了一聲。
杜小曼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謝況弈拖長了聲音說:“沒什么,只是想起,我不久前剛聽到,好像有人說,以后都聽我的,女人的話,不能信?!?br/>
啊?原來這句話其實他聽到了。
杜小曼清了清喉嚨:“那個……我的意思是……我以后都會好好聽你說話,然后再發表不同的看法……”
晚上,謝況弈帶著杜小曼在荒野中過夜。
他們很走運,找到了一處還算干凈的山洞,謝況弈生了一堆火,從包裹里拖出一條長披風,丟給杜小曼,拽拽地說:“蓋著?!比缓蟊е鴦ψ叩蕉纯谧?。
杜小曼裹著長披風躺在冷硬的沙石地上,這一夜卻睡得比在裕王別苑奢華的大床上要安穩得多。
酣夢里,她嗅到燒烤的香味,睜開雙眼,天已經大亮了。
陽光從洞口灑進來,整個山洞里一片溫暖的金紅,一只油汪汪的烤雞在樹杈上轉動,香氣四溢。杜小曼擦著口水:“哇,你太神勇了,哪里都能找到好吃的東西?!?br/>
謝況弈很是受用地笑了:“捕獵野味只是小事,等到家了,我給你看我在雪山獵到的白熊皮,我娘一直整張放著,沒舍得裁了做斗篷?!?br/>
杜小曼頓了頓:“那個……你是說……我要和你……”
謝況弈一臉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是回我家啊,除了白麓山莊,現在有什么地方敢留你?”
可是……
“可是寧景徽能猜到是你救了我,也會到白麓山莊去吧,這樣不會連累你們么?”
謝況弈又刨了刨頭發:“他來,難道我怕他?朝廷的那幫人,不過是群廢物?!?br/>
江湖人士的勢力再大,終歸不能和朝廷做對的吧。這點常識,杜小曼還是有的。
她堅持地說:“不行,我不能和你回白麓山莊,要不然,還是找一處秘密的地方,我暫時避一避吧。”
謝況弈思索了一瞬間,轉動木叉:“也罷,這時候你就份外謹慎了。秘密的地方,倒是有一處。我帶你去?!?br/>
謝況弈帶著杜小曼,調轉了馬頭,不再向著正東,而是向著東南方向趕路。
杜小曼問他,那處秘密的地方是哪里,謝況弈總是賣著關子說:“到了你就知道?!?br/>
他們仍然從偏僻的山林里繞行,只有一次,謝況弈冒險去了一處集鎮,買了一只竹簍。
他把簍子給杜小曼抱著,一路上采集一些奇怪的草丟到簍里。
杜小曼于是問:“你要帶我去見的那個人,不會是個大夫吧?!?br/>
謝況弈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杜小曼:“沒想到,有的時候,你還有一點智慧?!?br/>
杜小曼無力。大哥,你讓我抱著簍子,沿路拔草,肯定是送給那個秘密所在的主人的。
對奇草感興趣的,十有八九就是醫生了。
這種推斷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好吧?
謝況弈將一株根莖通紅的草放進簍內,露出一絲微笑:“我帶你去見的那個人,很有智慧。”
杜小曼八卦的天線一下子豎起來了。
很有智慧,隱居在神秘所在的醫生,會不會是電視里演得那種白衣白胡子仙風道骨的老者……
或者是白衣清冷的美男?
杜小曼偷偷擦了擦口水,要是后一種,那就太美了。
謝況弈奇怪地看看她:“你又餓了么?”
杜小曼趕緊含糊過去:“沒,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