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這個叫做時闌的窮酸,杜小曼乃是一時意氣,等到勝福真的帶著時闌去安頓的時候,杜小曼又有點后悔了。畢竟這個人來歷不明,誰知道他會不會等到天黑后干出點放放迷煙打打劫的事情來。
綠琉和碧璃也很不贊成,綠琉道:“公子,這個人來路不明,身份不清,貿貿然留下來,恐怕不妥當……”
但是杜小曼話已經說出來,不好改口,只得吩咐伶俐的小三道:“你晚上留心點他,有什么不對勁就立刻打暈了,天亮送去官府!”
這天晚上,是杜小曼睡在自己的酒樓中的第一個晚上。可能這個地方就是自己今后很長一段時間的家了,想到這一點,杜小曼心中有些小小的感慨,一夜睡得很舒服。
第二天,杜小曼起床洗漱完畢,大廳內已經備好早飯,杜小曼一眼看到了站在飯桌邊,望著早餐笑得很歡喜的時闌。
早餐很簡單,曹師傅親手磨的豆漿,小三從街頭買回的油糕和小燒餅,另外還有兩三碟咸菜。曹師傅誠惶誠恐地道:“以前張掌柜早飯都是吃這些東西,不知掌柜公子可吃得慣。”
杜小曼笑道:“挺好啊,我挺喜歡的。”
時闌立刻接道:“甚好甚好,掌柜的說甚好,吾看它也甚好。既然都甚好,大家就都不要客氣,舉箸食之。食而飽之后,更加甚好。”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舉筷夾起一塊油糕。
杜小曼覺得時闌臉皮厚似城墻,她心中磨牙,表面卻裝得不在意,拉開凳子坐下道:“阿綠阿碧黃師傅勝福小三,大家一起坐下吃吧。”
時闌的口中含著油糕,含含糊糊道:“正是正是,此物涼了就不好吃了,趕緊趕緊。”
杜小曼剜了他一眼,但時闌皮厚肉粗,無知無覺。
時闌的胃口挺大,喝了兩碗豆漿,吞了三個油糕兩個小燒餅,方才一臉意猶未盡地放下筷子,摸摸腹部,大呼一聲:“妙哉。”
小三好心地道:“那邊的桌上放了抹臉布。”時闌道:“不用,吾有慣用的抹布。”抬起打著補丁的袖子,抹了抹嘴。
杜小曼放下筷子,時闌道:“掌柜的,幾時去衙門,將賣身契簽了?”
杜小曼說:“你問得那么積極,難道巴不得賣,覺得十年太少?”
時闌正色道:“否,否。當償則償,有欠必還,此乃吾家祖訓,雖今日落魄,仍不能忘。所謂早還早清,簽個文書亦要趁早。”
杜小曼不耐煩地揮手道:“知道了!現在吃完飯了吧?那就和我去衙門。”
簽賣身合同,也分兩步,和買房一樣,先去周主簿那里簽字畫押。周主簿還認得杜小曼,很客氣地將和合同擬了出來,無外乎是說滁州人士時闌,因欠商者杜曉飯資銀六十兩,無力償還,今愿抵己身為仆償還債務十載云云,時闌挽起袖子,提筆簽下大名,杜小曼道:“慢著,再按個手印上去。”
時闌道:“掌柜的,我已簽名,無需再按手印吧。”
杜小曼冷笑道:“誰知道你的名字真的假的,按個手印保險。”時闌只得將右手的拇指沾了寫印泥,按了個手印。杜小曼滿意地點點頭,抓起筆簽上杜曉兩個大字,拎起契約紙吹了吹墨,就要往懷中塞。
時闌道:“慢來,掌柜的,你還未按手印。”
杜小曼瞪起眼睛道:“我為什么要按?是你將自己押給我又不是我押給你,我這個名字如果是編的造的,這紙合同作廢,難道占便宜的不是你?”
時闌皺眉想了想,道:“如此一說倒甚是。”
杜小曼道:“就是嘍,和我到隔壁辦戶籍吧。”
馬主簿也還記得杜小曼,連問都不問杜小曼的名字,直接就翻到了鋪戶杜曉戶籍及名下客戶籍的那一頁,提筆紀錄。
時闌道:“學生時闌,字闌之,滁州人士,丙寅嘉元三年六月二十九生,時年二十一足歲,慶化五年滁州府京試科生員,無兄姊弟妹,家嚴家慈均已逝矣。”
杜小曼在一邊聽著想,不會那么巧吧,難道自己真和丙寅年有緣?這又來了一個丙寅年生,二十一歲的。
錄完戶籍后,出了衙門,杜小曼又在街邊隨手買了些碗筷茶具之類的日用品,殺了半天價錢,都讓時闌提著,回到酒樓中。
綠琉與黃師傅勝福一道去買東西了,剩下碧璃和小三看門,見時闌抱著大堆東西,立刻上前接,杜小曼說:“不用接,讓他搬,他現在是店里最小的小工,什么重活都給他就行了。”
碧璃和小三只得縮回手,杜小曼向后面的小樓去,時闌拎著東西跟上。
進入二樓的一間屋內,時闌將東西放下:“掌柜的,若無別的事情吾先出去了。”杜小曼又道:“呃,掌柜的我,現在還有幾件事情要交代你一下。第一,從今后你說話說得簡略些,別滿嘴吾吾嗚嗚的,拽一些文言字眼兒,我聽不大懂,溝通交流有障礙。第二,‘掌柜的’三個字我聽著總有些別扭,換個稱呼,我姓杜名曉,字曉慢,你喊我曼公子也成,老板也行,隨便了。第三,就是你從今往后機靈點,懂得看眼色行事就行。”說到這里,邪邪一笑,“如果再有什么冬菇蘑菇仙姑之類的進店,她們看你很滿意,我不反對你提供仙姑姐姐們額外服務喔~”
時闌看著杜小曼,舒展兩道長眉,微微一笑:“我曉得了,老板娘。”
杜小曼像被雷打中一樣跳起來:“你、你說什么!”
時闌無辜地眨了眨眼:“是老板娘你說讓我隨便喊,只要不喊掌柜的就成。”
杜小曼后退一步:“你,你你你你你怎么看出來的?”
時闌露出白牙:“啊。老板娘你是男是女,明眼人都看得出。樓下的那兩位隨從其實是你的丫鬟吧。上戶籍的時候我還奇怪,為什么衙門會看不出你是女子給你上了戶籍。”
杜小曼警覺地冷下臉:“喂,你想怎么樣?”
這個人眼光夠毒,而且此時的感覺與他當時破落書生的氣質十分不符,難道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大角色?
時闌卻又露出很無辜的神色瞧她:“老板娘你怎么如此說,不管你是男是女,我欠了你的銀子簽了契約就會在這間酒樓將債還清。老板娘你愿意假扮男裝,其他人興許也沒看出,我就再喊你老板或慢公子也行。”
杜小曼皺著眉頭看他,“算了算了,你還是喊我掌柜的吧,男女通用,就這樣了。你,沒別的什么目的?”
時闌揚起雙眉道:“掌柜的,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幼讀圣賢書,受圣人教誨,管你信不信我,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斷不會做。”忽然又嘆了一口氣,“此時便說了實話吧,其實我有意和你簽契約。因為我已身無分文,走投無路,賣身為奴,總也有一口飯吃,片瓦遮頭,比餓死街頭好。但我怎么說也曾是京科試生,家道未敗落前亦有些名望,委實拉不下臉直接做仆役,方才出此下策。我已和盤托出,確無欺瞞。”
唔,聽他這樣說話,像確實只是個落泊的富家子。
如果時闌想打劫,昨天晚上就該下手了,用不著簽賣身契吧。時闌如果做女人比那位神仙姐姐阮紫霽還強出不少,也不會想對她這種尋常姿色的女人劫色,其他的地方,沒有什么值得陰謀的吧……
杜小曼勉強道:“那我就暫時相信你,你在店里先好好表現。”
時闌立刻道:“多謝掌柜的,我曉得了。”
臉色一變,一本正經地對杜小曼道:“掌柜的,我伙計跑堂賬房樣樣都做,但有件事情需言明在先,在下身負圣人教訓,謹守禮儀規矩,若掌柜的你夜深寂寞,需人,咳,陪伴的話,恕我不能從命。”
杜小曼聽古人說話,還是需要先代入到腦子里轉換一下,才能明白。等她明白了最后一句話的涵義的時候,時闌已經施施然走出門去。
杜小曼怒聲大喝:“時闌你給我回來!我怎么會做那么不要臉的事情!”
時闌已沿著回廊踏進前樓。
杜小曼恨恨地踹了椅子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