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杜小曼在甲板上攔住了一個白麓山莊的弟子,詢問謝少主起身了沒有,弟子回說,少主下午便起來了,此時應該在房中。
杜小曼走到謝況弈的艙房前,敲了敲門。在這個時代,女人主動去敲男人的門應該是件相當驚人的事情,目睹杜小曼敲門的幾個白麓山莊弟子神情都很驚駭。
房中飄出一聲進來,杜小曼推開門,看見謝況弈正半躺在一條長椅上,一只手拎著一個小酒壺,一臉無聊,一口口地灌酒。
謝況弈瞧見是杜小曼,怔了怔,杜小曼竭力露出甜美的笑容:“謝大俠,不好意思,打擾了。”
謝況弈放下酒壺,從躺椅上翻身站起:“你找我何事?”
杜小曼道:“謝大俠,你的武功很厲害吧。內力深厚,劍法通神,已經是飛花落葉都能傷人的境界?”
謝況弈皺眉看她,雙手抱在胸前,未回答。
杜小曼眨了眨眼,笑道:“有件事情謝大俠一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辦到。”迅速從手中的包裹里摸出一樣東西,放在桌面上,“謝大俠能不能把它碎成一段一段的,弄得越碎越好?”
謝況弈低頭看了看桌面上那的金鐲子,眉頭跳了一跳,杜小曼眨著星星眼:“拜托拜托!”
謝況弈問:“你來我房中,就是為了此事?你要弄碎這個做什么?”
杜小曼道:“弄碎了換銀子花啊,這些首飾都是唐晉媗的陪嫁或者慕王府的東西,如果不弄碎的話拿去換錢一定會曝露行藏的。所以才想請大俠你幫忙……”
謝況弈滿臉無語表情地看了看她,忽然開始哈哈大笑。
“喂,謝大俠,你干嗎笑得跟抽筋似的,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謝況弈勉強忍下笑,擦著眼角道:“這位郡主,你好歹做過人婦,怎么連這種小事都不清楚,這些首飾如果碎掉,不能當錢花的,你難道要支個火爐自己化成金塊用?哈哈哈~~”
謝況弈拿起金鐲子:“鐲上有新砍痕,是你砍的?看刀痕,是菜刀?”
杜小曼道:“是,怎樣?”
謝況弈像被踩到了笑筋一樣,又開始狂笑:“哈哈,菜刀~~哈哈哈哈~~~”
杜小曼惱羞成怒,大聲道:“喂,謝少主,算我沒有江湖經驗,不知道首飾碎了不值錢,再算我沒有武功,用菜刀劈不開金鐲子,你也不至于笑成這個樣子吧。我不過是想多弄點錢花,又怕曝露行藏……”
謝況弈點頭:“是是,你考慮的很周詳,怪不得你那兩個丫鬟當你失心瘋了,哈哈哈哈~~”
綠琉和碧璃當她失心瘋了?怎么回事?
謝況弈收住笑容,道:“這位唐郡主,我答應了孟俞兄和嫂夫人照應你,你若是缺錢花,不妨向我開口。還有,你完全不曉得江湖事,這幾日需多看著些。你那兩個丫頭,傻頭傻腦的不大禁嚇,你就算想甩了她們倆,那種不著邊的瞎話還是不要編為妙,免得再被當成失心瘋。再有什么難處,只管開口求我好了。”
原來那套謊話綠琉和碧璃壓根就沒信,原來她們兩個一直把我當成了失心瘋。杜小曼心中無限羞憤,無限失落,無限……
她忿忿道:“多謝少莊主提點,多謝少莊主慧眼如炬,肯定我不是失心瘋。把我當成個正常人。”
謝況弈道:“哪里哪里,誰瘋誰沒瘋這種小事,本少主還是看得出來的。你雖然偶爾傻了些,行為不大檢點,和真瘋子還是有些差別。”
杜小曼磨著牙道:“謝少主,不帶給人亂扣帽子的,我哪里不檢點了?”
謝況弈上下看了看她,故作痛心狀搖了搖頭:“唐郡主慕夫人,你已是人婦了罷。但我看你言行舉止,實在豪放,一點都不像深閨里的金枝玉葉。”露出白牙,燦爛一笑,“不過像今天這樣來敲我的房門的行徑,雖然會招人閑話,本少主很喜歡。”
杜小曼覺得一股熱流直沖到頭頂。謝況弈含笑看她踉踉蹌蹌奔向房門。
走到門口,杜小曼忽然回過身,朝著謝況弈露出一抹甜笑:“少主說的很是,我以后會注意點,一定不再冒昧前來了。我這種嫁過人的成熟大嬸,萬一教壞或者嚇到了年幼清純,不諳世事,乳臭未干,純潔透明的少主小朋友,罪過可就太大了。”飄然走出房門。
杜小曼在這艘船上一呆就是三天。
那天她從謝少主房中走得太瀟灑,沒能欣賞到謝少主的臉色,十分遺憾。知道綠琉和碧璃當她腦子壞掉了之后,她又好氣又無奈。
她自暴自棄地想,等到她們慢慢地看出她和唐晉媗完全不同的地方,應該就會逐漸接受現實了。
白麓山莊的大船上食物非常精彩,菜色以魚蝦蟹居多,船上的大廚常年在水上漂著,乃烹調河鮮的高手。清蒸蔥白絲鯰魚片,魚皮三鮮餃,荷葉醉蟹,金絲蝦丸等等等等,鮮且不腥,杜小曼吃的時候都很沒出息地恨不得自己多生一個胃,有一道菇絲魚肚湯甚得杜小曼歡心,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口氣喝了兩碗,果然吃撐了……半夜睡在床上的時候,胃部還脹脹的。
杜小曼摸了摸肚子,很悲憤,唐晉媗的胃太小了,如果換成原裝正版的杜小曼的身體,再喝兩碗都沒事,唉唉……
第二天早上,杜小去甲板上透氣,船夫們正在撈魚,無數的魚在網中掙扎跳躍,網落到甲板上,魚越發撲騰個不停。船夫向杜小曼道:“夫人請后退些,免得被腥水濺到。”
杜小曼提著裙子后退了幾步,大的小的銀白的黑脊背的扁扁的圓滾滾的,甚至還有金紅色的魚被船夫們一條條扔進大木桶里,船夫們偶爾手一滑,魚就立刻飛落到地上撲騰騰地掙扎。
碧璃小聲驚呼了一聲:“哎呀!”指著前方某處。
只見一只螃蟹迅速地從漁網中爬到了甲板上。這只螃蟹長得和甲板的顏色差不多,真方便成為落跑之蟹。
杜小曼玩心頓起,卷起袖子,慢慢靠近那只螃蟹,利落地擒住蟹背,將落跑螃蟹拎了起來。
螃蟹在杜小曼手里不甘心地舞動細腿,兩對大鉗子高高舉起,突出在外的小眼睛似乎冒著惡狠狠的光。
“夫人年長端莊,不想偶爾也如此童趣。”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后冒出來,將杜小曼嚇了一跳。螃蟹趁機更拼命地扭動起來。
喂,這個謝少主,無聲無息地站在別人背后,裝鬼嚇人嗎?
謝況弈今天穿了一件墨藍色的袍衫,外衫微短,袖子略窄,頭發束得很隨便,一副典型的江湖俠少的打扮,皮笑肉不笑地說:“在下記得,五六歲的時候經常抓螃蟹玩。夫人年事雖長,卻還有這份稚子之心,實在難得。”
這個表情,這個話語,明顯表現出少主他還在記仇。
杜小曼道:“老夫偶發少年狂是懷舊的表現。唉,謝少主,你還年輕,當然理解不了我們滄桑人士的心理。青春很值得懷念,你要珍惜啊!”
綠琉和碧璃偷偷地看謝少主再偷偷地看杜小曼,不敢插嘴。謝少主露牙一笑:“受教了。但看夫人面貌,青春少艾,似乎比在下還略年幼。能否唐突請教尊齒幾何?”
呃……
杜小曼反問道:“謝少主,你貴庚?”
謝況弈道:“年底方可及冠。”
古代男子行及冠禮,好像是二十歲吧。
杜小曼干笑道:“啊,才十九,謝少主風華正茂,佩服佩服。”
謝況弈道:“哪里哪里,我聽聞夫人你芳齡十七,不知是否有誤。”
杜小曼在心中默默擦汗……謝況弈從哪里打聽來的破消息,本來還打算騙他自己今年三十了!沒錯,是十七,唐晉媗和她同歲,都是十七,壓不過謝況弈。
杜小曼面不改色地道:“謝少主難道沒有聽說過,成熟其實并不是指年紀,而是指心態和閱歷。有的時候,人一個月的經歷,就可能抵得上普通人的十年。”她將視線轉向空曠的遠方,“我現在的心態,就和落山的夕陽一樣,日暮黃昏,有一種已經過了幾十年的滄桑……”
涼風,蒼茫的水面,寂靜的四周,真的霍然有了一種滄桑的氣氛。
謝況弈面色平靜地吐出兩個字:“螃蟹。”
杜小曼從氣氛中回過神來:“嗯?”向手中的螃蟹看去,螃蟹的腿仍在拼命地舞動,一只大鉗子正夾著她胸前的……一綹頭發……
綠琉和碧璃急忙撲過來,一個幫忙按住螃蟹,另一個企圖將杜小曼的頭發從蟹鉗中拉出來。三個人六只手反而越弄越亂,螃蟹緊緊地鉗住那綹頭發不松手,綠琉的手一滑,螃蟹脫出了掌控,鉗著杜小曼的頭發,啪地蕩向她胸前,杜小曼趕忙彎腰,螃蟹動身體在半空中蕩,謝況弈哈哈大笑。
杜小曼臉發熱,正手忙腳亂時,謝況弈伸手撈住杜小曼的那綹頭發,另一只手在蟹鉗上一彈,螃蟹鉗子松開,啪嗒掉在地上,差點掉上杜小曼腳面,杜小曼立刻向后跳了一步,悻悻地對一臉嘲笑的謝況弈輕聲道句多謝。
謝況弈笑著道:“老夫人,抓螃蟹這種事情,你還需多多歷練才是。”
中午,白麓山莊的丫鬟給杜小曼送菜,將一個白瓷盤擺到桌子正中,盤子里沒有別的配菜,只有一只被蒸成紅色的螃蟹孤零零地臥在中央。
丫鬟道:“這道菜是少主特別吩咐廚房為杜姑娘準備的。少主說杜姑娘一定會喜歡。”
杜小曼伸手抓起螃蟹,狠狠掰開蟹殼,倒進醬醋,冷笑道:“請轉告你們少主,我非常喜歡!”
一笑之間,露出森森白牙。我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