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貨物堆積如山,大小船只泊在水中,只有一個小舢板正要解纜。
杜小曼拖著碧璃直奔過去,終于明白為什么這艘小舢板可以離岸了……
舢板上,有一個老艄公領著兩個年輕后生,除此之外,只有三個……官差打扮的男子,腰里掛著刀。
那幾個人一起盯著杜小曼和碧璃,好像盯著兩頭闖進農田的毛驢。
杜小曼僵硬地在碼頭剎住腳步,尷尬地咳了一聲:“請問,可以搭船么?我和我妹妹,都是良民,剛剛已經接受檢查了。肯定不是你們要抓的人。還是一個軍爺告訴我們,可以搭這趟船的。”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蠢透了。
那老艄公竟被她蠢笑了:“小姑娘……”
一個官差突然開口:“你們兩人,未帶行李?”
杜小曼道:“哦……我們輕裝上路。”
那官差道:“可有文牒?”
杜小曼掏出文牒,彎腰遞過去,艄公接過轉交官差,那官差打開看了片刻,抬眼,竟做了個默認她們上來吧的動作。
杜小曼以為自己眼睛壞掉了,反正目前的境況一直詭異地奔馳在疑似崩壞的劇情里,她當機立斷扯著碧璃跳上舢板。
小舢板劇烈晃動,杜小曼一個沒站穩,狼狽地與碧璃一起跌坐在船內,差點一頭撞到船弦上。
那三個官差向旁邊避讓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艄公道:“兩位姑娘,就坐著吧,坐穩了,要開船了。”
后生解開纜繩,船離水面,居、然、真、的、前、進、了!
杜小曼目瞪口呆,她感到碼頭上,旁邊的大船小船上,有無數道呆滯的目光扎在她身上。
過得片刻,各種喧鬧聲起。
“那倆小娘們怎么能上船?”
“格老子,怎么弄的這個?”
“那倆女子非凡類!”
“憑什么我等就走不得?!”
……
杜小曼頭有點暈,碧璃偷偷扯她袖子,杜小曼與她對望一眼,目光虛浮地搖頭,示意自己不明白。
她很想問,但她不會真蠢到問出口,官爺,為什么讓我們上來?
啪嗒,她的文牒被那官差丟到她腳邊。
杜小曼趕緊撿起來揣好,她總覺得,這件事應該和她的這本文牒有關系。
難道是這本文牒上有什么記號,官府的人可以放她們一馬?
杜小曼的思緒跟著小船搖晃……
渦縣絕對發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官兵在抓一個人,很可能是女人,手上有記號,所以才要看她們的手,試探她們會不會武功。
“現在渦縣不是縣太爺管事,是兵老爺管了……”
杜小曼心里一跳,當日在桃花島的舊事又浮上心頭……
桃花島上,那個造反的姜知府,帶的就是藍衣兵,和現在控制渦縣的兵卒制服一樣。被寧景徽的紅衣兵鎮壓。
杭州的牛知府,是朝廷對付月圣門的骨干,寧景徽的盟友,遇刺。
那么,現在渦縣……
月圣門,影帝……文牒……
難道說……其實影帝已經在著手準備某件大事……
爭奪天下的大戲正在眼前上演?
小舢板順流而去,一路都沒有人說話。傍晚未到,到了一處碼頭。
碼頭還沒有渦縣大,看岸上情形,也不算繁華,是個小城,或者小鎮。
杜小曼一聲不吭,船靠岸,她就上岸,胡亂掏了一把錢塞給老艄公做船資。老艄公也不多說,笑瞇瞇收了。
三個官差徑直離去,碧璃跟著杜小曼站在碼頭上,左右張望,愣愣地一臉不敢相信:“郡主,我們這就算逃出來了?”
杜小曼小聲道:“人多耳雜,你就喊我姐姐就行。我們不是逃出來,是官方認證,正大光明出來了!”
碧璃還是一臉夢游的表情,杜小曼知道她要開口問為什么,就聳聳肩:“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我們趕緊問問能不能倒一趟船,從這里再去別的地方,就別留宿了。”
她拉著碧璃在碼頭詢問,得知此地叫果子鎮,算是渦縣附近的一個中轉站一樣的地方,如果在渦縣泊不下的船,可到這里來轉泊,因為這里不在主河道上,是河道的一條開叉,不如渦縣那般繁華,離渦縣有半天水路,所以大部分船如果在渦縣泊不了,就干脆連夜行船,趕到下一座主河道上的城沙橋縣去,轉來這里的很少,大部分是行不了夜路的小船。那些小船因為不夜行才來這里,所以杜小曼和碧璃搭不到晚上的船。
杜小曼很是郁悶,只好和碧璃到鎮子里去尋客棧,果子鎮真的是顆小果子,統共就五條街,南街、北街、東街、西街、中街。
碼頭對著的這條是南街,杜小曼與碧璃順著南街走到與中街交接的路口,找到一家看起來比較干凈的小攤子吃飯,剛要坐下,卻見三匹快馬,從中街的一座大門馳出,馬上的三個人,依稀是與她們同船的那三個官差,朝著東北方而去。
杜小曼心里一動。
吃罷了飯,杜小曼尋了一家小客棧,要了一間客房。
客房設施還不錯,起碼床鋪干凈,也有熱水沐浴。
店家將熱水送來,碧璃要服侍杜小曼沐浴,杜小曼道:“我自己洗就行,今天一天身心俱疲,你也多歇會兒吧。”
碧璃再堅持了一下,沒爭過杜小曼,便就退下。
杜小曼在屏風后洗澡,突然覺得一陣涼意,房中燈影微有搖曳,想是碧璃開了窗,到底是入秋了,夜風入室,感覺比較明顯。
待她洗完,轉出屏風,窗已關得嚴嚴實實了,碧璃立在屏風外,服侍杜小曼坐下梳發。一時店家送了新水,碧璃沐浴,杜小曼坐在床邊,總有點坐不住的感覺,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推開窗,向外望了望。
窗外夜色沉寂,星子稀疏,燈火零落,一陣清涼夜風,吹得手臂微寒,身后有響動,卻是碧璃洗好了出來,道:“郡主,發還未干,晚上風涼,莫受寒了。”
杜小曼合上窗,笑笑:“是。”
店家撤走了熱水,杜小曼打個呵欠:“等不了頭發干了,我好困,先睡了。”上床睡下,碧璃熄了燈燭。
杜小曼在床上睜著眼躺著,慢慢調勻呼吸,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噠的一聲,杜小曼又感到了清涼的夜風,窗開了。
一道影子無聲無息地飄進屋內,杜小曼翻身坐起,那影子道:“妹妹好像并不意外。”
對面床傳來一聲驚恐的吸氣聲,杜小曼疾聲道:“噓,別怕。別弄出動靜。”
那影子嫣然:“妹妹真是越來越鎮定了。”
杜小曼站起身:“放過她,我和你走。”
影子道:“唉,我們從不會為難任何一個姐妹,為何妹妹總不信呢。”
杜小曼沉聲道:“這里不方便說話,仙姑帶我去別處吧。”
影子道:“也罷,妹妹請。”讓開一步,杜小曼走到窗邊,碧璃撲過來:“郡……”影子抬手點了她的穴道,杜小曼爬上窗框,影子帶著她,輕盈地躍下二樓。
樓下是一條小巷,黑黑寂寂,一輛馬車就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杜小曼上了車,影子輕聲道:“妹妹,對不住了。”
杜小曼后頸一疼,隨即陷入完全的黑暗。
晃,全身在晃,這是杜小曼醒來的第一反應。
她以為自己是暈勁沒過,聽說經常被打暈,會有后遺癥,容易變成腦癱什么的。
她睜開眼,眼前的景物也在晃,窗邊的女子推開了窗扇,轉過身,水氣入鼻,水聲入耳,杜小曼知道自己不是在犯暈眩后遺癥,因為她看到了蒼茫的水面,她在一艘船上。
月莧靠在窗邊嘆了口氣:“妹妹,我們似乎有很多話需要聊,我卻又不知道,該和你聊什么。”
杜小曼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貴教一直非要拉我加入。就因為我是郡主么?圣教雖好,人各有志,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月莧道:“妹妹說得有對的地方,但總的來說,是錯了。你身遭不幸,我們是很想讓你成為我們的姐妹。當然,我也不避諱的說,在圣教眼中,眾人平等,從無高下,但身份高的女子,加入圣教,對我教在俗世中普就眾生,是有幫助。不過,妹妹錯的地方在于,我們真的沒有非要拉你加入,入我圣教,只憑自愿,從無強迫。”
杜小曼道:“既然是這樣,那為什么你們一直盯著我,為什么月莧仙姑還來找我,我又為什么在這里?”
月莧彎起眼:“我們并未盯著唐郡主你,是有人通報我教,讓我們去那里找你。我再把話說得明白一點,你身邊的那個丫頭,把你賣給了我們,你真的不知道么?”
杜小曼心里一涼,月莧的神色里閃過一絲同情:“妹妹說的對,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妹妹既被這個世間所負,不想入我圣教,倒也罷了,為何又要做那寧景徽的棋子,毀我圣教?”
杜小曼一愣,道:“我沒做這種事。你們跟朝廷的事情,和我沒關系,我就是個路人。”
月莧點點頭:“我知道。妹妹真的是不知情的,我們能辨得出真假,可是妹妹,你還是蒙在鼓里不自知,你以為自己是路人,其實早已是棋子。你知道,我為何在這里么?”
杜小曼不說話。
月莧笑一笑:“你身邊的那個丫頭,假意投誠我圣教,她傳信給教里,告知了你的位置,而且,你知道她說了什么,才能讓我親自來?”
杜小曼問:“什么?”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月莧慢慢道:“她說,你是寧景徽想要安□□我圣教的奸細,寧景徽安排她介紹你入我圣教,但她不敢欺瞞,供出了你的底細。”
杜小曼的腦中一片混亂,她下意識問:“什么?”
月莧又笑了:“唐郡主,你是真不明白?一直以來,都有人做局,步步引你入我圣教。可你始終不肯,如今此計,不過借刀殺人。他們知我圣教對奸細叛徒,素來無情。想來你既然不能活用,也能中點死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