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繼續往前走,心情有點陰郁。
以前她對自己頗有些小自信的,以為自己是現代人,思想前衛,知道的東西多。
如今離開了種種外掛,一找工作才發現,其實自己百無一用,根本比不上古代的女子。起碼針線女紅這些,古代女子幾乎人人都會,縫縫補補也能賺點零錢,她毛都不懂,對比之下,簡直就是一頭只會吃的豬。
杜小曼心里充滿了自我鄙視,拖著步子走了兩三條街,都再沒有碰到招工的,天將晌午,半天時間眨眼就沒有了,雖然入秋了,天還挺熱的,她臉上滲出油汗,口干舌燥,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她找了一家小攤吃了碗面,這條街上人挺多,前邊不遠處有個尼庵,小攤上滿滿都是人。
杜小曼吃著面,不由得心生羨慕,可惜不會做飯,要不然……嗯……?
她眼前突然金光一閃,似乎看到一扇門緩緩打開。
對啊,我為什么這么蠢?!
一個推車,兩張小破桌,幾個小板凳,舊家具店里購得。
一把鐵壺,一口小鍋,一個小爐子,舊家具店的小雜貨鋪里就有賣,買一小筐木炭,還送火折子。
粗瓷壺、瓷碗、杯子,在店內借水清洗干凈,買了十幾件還贈了個搗蒜杵。
再來幾兩最普通的茶葉,冰糖,水果攤上買些棗和梨,都正當季,不算貴。
統共加在一起,不過近三百文。
杜小曼用小推車推著這些東西吭吭哧哧到了尼庵附近的小街口,因為不太會掌握推車,路上險些撞了幾次人,手上也磨起了兩個泡。
原來小街口大多數地盤都被人占了,杜小曼被幾個攤主趕來趕去,最后總算尋到一處沒人占的空地,雖然比起其他攤位稍微有點背,也算臨街了。
擺好桌凳,杯碗,她翻出一塊板子,用木炭寫上:冷熱涼茶,一文一碗,甜蜜果飲,三文一杯,擱到桌前。
此時天已近傍晚,她趕緊把木炭裝進爐子,點上火,燉上熱水,再削梨皮,切塊。
一壺水燉開,沖進茶葉,再換上小鍋在爐子上,放梨塊、棗、冰糖,開始熬制糖水。
“一碗茶。”鍋蓋剛蓋上,攤前響起一個聲音。
居然真有客人!看打扮像個在附近幫工的漢子。
杜小曼在衣襟上擦擦手,手興奮得竟有些抖:“好咧。茶還沒涼,只有熱的,行么?”
那人點頭,喝了茶,擱下一文錢,杜小曼攥在手心里,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總、算、掙、到、錢、了!
再來個客人吧!讓這個孤單的銅子兒有個伴吧!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小仙女給她開了外掛,杜小曼剛在心里吶喊完,竟真的陸續又有幾個客人來買茶,大概半個多鐘頭,她就掙了七文錢。
把錢揣進兜里,杜小曼一陣心潮澎湃,就算買彩票中了七千萬,可能也只能這么高興了。
爐子上的小鍋噗噗冒熱氣,梨汁應該也熬得差不多了,杜小曼掀開鍋蓋,開始吆喝:“現熬的雪梨糖水——清熱敗火——又暖又甜——只要三文錢——現熬的雪梨糖水——清熱敗火——又暖又甜——只要三文錢——”
“一碗糖水。”一個女子走到她的攤前,盈盈一笑。
杜小曼心里緊了一下,不會,又是,月圣門吧?
她盛上一杯熱糖水,那女子坐到桌邊慢條斯理喝。杜小曼偷眼打量她,那女子臉上化著妝,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美人下巴,擱在現代,絕對是當明星的料。臉上敷得白白的,不是刷墻漆似的白,而是吃得住粉的白,白里透著珠光般的潤。眉毛描得細細長長,十指尖尖,染著紅紅指甲。身上的衣服雖然是綢,但看料子比較粗劣,顏色倒是艷麗。鬢邊插一枝珠釵,杜小曼見識過了真東西,便認得出那釵子是假貨,顏色不像金,可能是銅,垂著的珍珠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不論真假,樣式挺別致,斜斜插在薄而蓬松的鬢發邊,別有一番嫵媚。兩片紅唇啜著糖水,竟然絲毫不改嫣紅,原來古代的胭脂也有不脫色的。
她坐到小桌邊,杜小曼的生意陡然就好了,接連有幾個客人來喝茶,都是男子,端著茶碗,眼睛卻看著桌邊那個女子,還有一個向杜小曼道:“怎么也不多備兩張桌子。”
杜小曼應道:“剛開張,沒多置辦,請見諒。”
那女子獨自坐在桌邊,對那堆來喝茶的男人視而不見,待喝完了,又問:“五文錢兩杯,行否?”
嗯?這個作派,不像月圣門。
月圣門對想招攬的人,一般都會多付錢。
大概是受驚嚇太多,草木皆兵了。
杜小曼笑著道:“當然可以。”還往女子的杯中多舀了兩個棗。
幾個來喝茶的男子磨蹭著喝完,付了茶錢,戀戀不舍離去,那女子仍舊慢慢喝著糖水,用茶匙將棗子挑出來細細吃,向杜小曼道:“多謝,今兒身上不便,正想棗子吃。”
杜小曼道:“是不是每月幾天的……那個……?噯,那你不能喝這個糖水啊,梨和冰糖都是涼性,得喝紅糖水。”
女子道:“我倒也不講究,喝都喝了。”又問,“攤子只你一個?沒個伙計?”
杜小曼道:“是啊,我今天下午才開張。小買賣,望以后多看顧。”
女子笑道:“好。我就在那邊的巷子里住,喝你這糖水頗合口味,若你有伙計,倒是可以天天給我送一份。唉,我就經常過來罷。”從袖子里抽出一條帕子,拭了拭唇邊,把五文錢放到桌上,起身離去,留下一陣香風。杜小曼抓起那五個銅板,覺得都帶著香氣。
隔壁賣炊餅的大娘對著那女子的背影呸了一聲,把小車拉得離杜小曼的攤子遠了點。杜小曼望著那女子款擺腰肢的背影,大概知道她是什么來歷了。
噯,來得都是客嘛,有錢賺就行。杜小曼不是個清高的買賣人。
到了快入更時,杜小曼竟然掙了三十多文錢,拋掉兩個梨幾個棗兒茶葉木炭以及天黑后點油燈的成本,盈利二十多文。杜小曼有點后悔自己水帶少了。她收了攤子,推著小車走到尼庵后,叩響后門。過了許久,一個老尼掐著念珠閃開門,讓杜小曼和小車進去,才又插上后門,道:“杜施主,小庵未末申初上大供,而后就晚課休息了,到這般快要入更,實在太晚。”
杜小曼趕緊道:“師太,對不住,我明天就不會這么晚了。”
她下午預先到尼庵里,捐了一百文的“香火錢”,尼庵可以暫時收留她和小車住幾天,比住客棧自然便宜多了,但就營業額來講,還是太奢侈,權且住著再說吧。
杜小曼把小車存到后院,尼庵給她暫住的地方是柴房旁存雜物的小屋,半間屋堆著東西,另半間屋空著,窗下用兩條板凳,支著一張門板權當床鋪,杜小曼又從雜物堆里淘出一個小破箱權當床頭柜使。
小爐子里還有些余火,杜小曼新削了一個剩下的梨,加上棗和冰糖燉上糖水。門外就有口水井,用水倒是方便。杜小曼再拿了塊抹布擦干凈臨時的床板和床頭柜,老尼捧了舊被褥和枕頭來給她鋪蓋。
杜小曼謝過老尼,掀開咕咕嘟嘟的小鍋鍋蓋,盛出一碗糖水道:“多謝師太,我也沒什么東西好謝您,這是我自己的碗,剛洗了,還沒使過,很干凈的,師太嘗碗糖水吧。”
老尼道:“阿彌陀佛,施主還要以此糊口,貧尼怎能吃你的?晚課已做,亦不能進食,施主請自用罷。”
杜小曼道:“這是我的心意,師太請嘗一點吧。”再三請讓,老尼見她態度誠懇,就接過碗,坐在門板上喝了兩口,一邊問道:“施主就打算在臨德長住?”
杜小曼道:“我先留一些時日,看我那表姐與表姐夫能否尋到,若尋不到,再做打算。”
老尼嘆道:“唉,你年紀輕輕一個,真是難為了。”
杜小曼道:“也算走運,總能遇著好人啊,像師太和庵里,能暫留我容身。待我多賺點錢,再租個便宜屋子住下,糊口總行。”
老尼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施主。有個常來燒香的居士,家中似有空房,待她再來庵中時,貧尼幫你問問。”
杜小曼趕緊道謝。老尼再和她聊了幾句,擱下空碗離開,杜小曼喝了點剩下的糖水,滅了炭火,從外面打了點水洗漱睡下。門板配上硬挺挺的老褥子,實在有些硌得慌,但她真是累狠了,眼皮一合,就像被膠水糊住了一樣,再也睜不開,沉沉睡去。
此時此刻,同一座城里,卻有人難以入眠。
城東一座雅宅中,燈燭輝煌。主廂內,紫妍花香繚繞,侍女們放下珠簾垂了羅帳鋪開錦褥,門外有碎鈴聲響起,一個侍女進了房內,福身道:“夫人,跟著的人回了消息,說少主正蹲在白雀庵的屋脊上,看樣子打算一夜就在那里過了。”
謝夫人手里的茶盞喀喇頓在桌上。
侍女小聲道:“夫人,要不著人把少主接回來吧。夜里風涼,再說,在尼姑庵的屋頂上……要是被人看見了……”
謝夫人揉了揉太陽穴:“我兒子,我知道,跟他老子一個德行,犟勁兒上來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讓他在上面蹲著吧。要是被人看著了……看著了,就是我和他老子陪他一起沒臉,能怎么樣!”
侍女道:“夫人莫急,少主這就跟中了邪似的,可能就這一陣兒,過去就好。”
謝夫人取出一盒藥膏,挑了一些,揉在太陽穴上:“過去?恐怕一時半刻難過去了……那妮子比我料想的道行深。她若是貼定了弈兒不放手,倒是好辦。貼一陣子,說不定就膩了。但此時這樣,怕是弈兒著魔更深。”
侍女愁眉苦臉道:“那怎么好?那么個女子,怎么就能迷得住少主呢?”
謝夫人嘆了口氣:“這個世上啊,那些搔首弄姿,妖妖嬌嬌的,都是紙糊的妖怪,似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的,才是真有道行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