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叢中,果然有兩盞燈籠往這邊來。星棋亭在一個彎道后,來者似乎是從一條岔路上拐過來的,所以拐過了彎,方才被她們發現,但拐過了彎,就已經離亭子很近了。
息夫人神情詫異:“這不是王爺的儀仗,郡主過來時,我已讓人封園,不得有外人入內,怎會……”
侍女簇擁起杜小曼:“姑娘,我們趕緊回去吧。”
但,即便想閃,也躲不及了,杜小曼剛出了亭子,那提燈的幾人已迎面要與她們撞上,侍女們將杜小曼圍到中間,息夫人向前迎了兩步,微一福身,詫異道:“井公公,你老怎會……?”
來者只有三人,兩個提燈籠的,還有一個走在中間的。中間那人往前走了兩步,呵呵笑道:“息夫人哪,真是許久不見。別苑這里,竟是你在料理?咱家喝多了,偷步來后園透氣,不想卻撞見熟人了。”覷眼卻向杜小曼這邊看來,“這位是……”
息夫人側首望了望杜小曼,剛要開口,井公公已又呵呵道:“哦,想來便是唐郡主了。老奴井全,郡主進宮幾次,老奴都無福服侍,竟在此遇上,真是福分。”
息夫人道:“井公公早先在先太后娘娘身邊貼身服侍,如今與白公公共掌宮中內務……”
井公公截斷息夫人的話:“就是個端茶倒水傳信的老奴才罷了,休聽息夫人的抬舉。”
杜小曼便就頷首笑了笑:“井公公,幸會。”
那井公公瞇著眼,目光雪亮雪亮地在杜小曼身上掃來掃去,杜小曼再笑道:“井公公,夜已經深了,我得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陪您老聊天。”
井公公立刻道:“噯,郡主真是抬舉老奴,郡主請先回去休息,老奴今晚沖撞,賠罪了!”躬身拱手,杜小曼與侍女們快步離開,走了老遠,仍感覺那井公公的視線黏在自己的后背上。
一個侍女嘀咕:“怎么可能這樣巧,若真是封了園,井公公如何進得來?我看……”
另一個侍女輕咳一聲,輕輕用手肘撞了她一下,那個侍女噤口不言。
那廂,井公公站在原地瞇眼望著杜小曼的背影,片刻后向息夫人道:“老奴酒也差不多醒了,還是回去吧。”
息夫人再微微福身:“公公走好。”轉身匆匆去追杜小曼一行,卻在心里盤算,這件事王爺肯定得知道,如何化解責難。
井公公出現在這里,的確不是巧合,是她放進來的。
井公公此番前來送信,更肩負了一項使命。杜小曼的事情,鬧得比她自己想象的大,裕王要搶慕王的老婆,朝中宮里已經沸沸揚揚,據說京城民間都有議論。
杜小曼潛逃后,官方雖然對外公布,慕王夫人唐郡主是在上香時被土匪劫了,但群眾的八卦能力是無窮的,慕王獨寵小妾,大老婆一氣出逃,跟著土匪頭子跑了,早已是京城茶余飯后最熱門的話題之一,甚至還出了戲本,在坊間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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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王的正夫人,唐郡主,其實不是和土匪私奔了,是不知怎么的,和本朝第一浪子裕王殿下勾搭成奸,裕王甚至上書皇上,要奪慕王之妻,娶來當正妃,做皇上的嬸娘!
身為皇宮中消息最靈通的人,井公公自然早就聽說了這出大戲,他一邊澎湃著,一邊暗暗捏著一把汗,希望晚點傳到皇上耳朵里。
但那一天來得還是比井公公期望的早,那一天皇上收到了寧右相呈來的折子,那一天皇上的神情很復雜,那一天,皇上將剛回京的十七殿下叫到了宮里,十七殿下離開的時候神色凝重。那一天皇上批折子的間隙,喝茶時,突然問:“井全,清齡郡主,你曾見過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卻要裝作一愣:“皇上說的是……”
皇上一臉淡定地說:“就是德安王之女,最近攪得沸沸揚揚,朕賜婚與慶南王,跑了的那個。”
井公公趕緊道:“唉呦,是這位啊,老奴糊涂了,一時未曾想起。回稟皇上,老奴年老,腦子不大好使,對這位郡主,卻是不記得,應是未曾服侍過。”
皇上道:“嗯,朕對此女也無印象,雖是朕親自賜婚,但忘記曾見過無。你竟也無印象。朕本來還想問問,此女容貌如何。若是朕曾見過,真的傾城傾國,應會記得。聽聞慕云瀟娶了她之后,冷落了她,專寵的那個小妾并不是什么絕色,想來此女應該泛泛,卻怎就搖身一變,成了個禍水,將朕的親皇叔迷得顛顛倒倒,還上了折子讓朕賜她與慕卿和離,要娶回去做朕的皇嬸。”
井公公震驚了!謠言竟是真實的!他顫抖了:“這……這……”
皇上繼續一臉淡然道:“皇叔素來行事不羈,口味奇特,倒也罷了。寧景徽竟也摻和其中,還有朕的十七弟……聽說這個女子,還和什么月圣門有莫大牽連,幾本折子里,竟都有她……”
皇上擱下茶盞,嘆了口氣:“井全,寧卿許久未曾還朝,朕如缺一臂膀,皇叔更令朕思念,你替朕送兩封信罷,讓皇叔和寧卿快些回來,順便替朕看一看,那位清齡郡主到底是能沉魚還是能落雁,居然翻騰起了這么大的浪花。”
再一天,井公公就啟程來送信了。
所以,井公公此番,其實是肩負圣命,他提前告知了息夫人,說明來意。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息夫人也不敢不秘密安排,讓井公公瞧了兩眼。
井公公準備瞧的時候,心里還是打鼓的。
萬一清齡郡主真是個妖精,怎么稟報皇上?裕王殿下和寧右相都折進去了,如實稟報,皇上起了興致……最后禍害了皇上怎么好……
商紂王和蘇妲己,周幽王和褒姒,吳王和西施,唐明皇和楊貴妃……
這些故事在井公公腦內飄來飄去,井公公想做個好公公,忠心的公公。
他不想做高力士。
然而,瞧了這兩眼之后,井公公更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那些故事倒都散了。
井公公又有些忐忑,如實回稟皇上,皇上會信嗎?
這么樣的一個女人,到底是為什么呢?
杜小曼也覺得,井公公突然躥出來,不像誤撞,比較像安排好的。
但她目前已經無暇想這么多。
她的心里亂成一團糨糊。
月圣門……影帝的別苑里,居然有月圣門?!
杜小曼曾經納悶過,影帝有三百后宮,這等高亮的人渣,為什么月圣門從未找過他。
裕王后宮中有月圣門,這應該是很正常的,她不該感到意外。
但剛剛那一幕,讓她亂了方寸。
息夫人安排了這一切,她是月圣門的人?
這場歌舞表演,是息夫人想和她杜小曼認親?
專殺月圣門的寧景徽就在別苑中,月圣門敢這么明目張膽么?
只是巧合……?
可也,太相似了。
要不要告訴影帝?
萬一真的是月圣門,很可能是來刺殺時騙子和寧景徽報仇的,他們現在處境很危險。
可要不是,寧景徽一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狀態,息夫人如果含冤被滅,她杜小曼就是罪人。
息夫人有官方背景,又或者,晚上這一幕,是安排來來試驗她杜小曼到底是不是月圣門的人?
再或者……再或者息夫人是月圣門,而影帝和寧景徽早就知道,所以才會留宿此處,引蛇出洞……
杜小曼又開始腦袋疼了,她有點擔心自己早晚因思考過多導致脫發,最后變成一個禿子。
回到花間榭,她竟然有點盼望影帝過來,這樣能促使她做出一個決定。但影帝一直沒有再出現。杜小曼糾結地睡下。
她沒睡好,七零八落地做夢,夢里都是些散碎的片段。
她站在花叢后,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邊,眼前一團迷霧,她心里卻一陣陣地刺痛,她一邊痛一邊茫然,為什么呀,怎么回事?她努力想看清迷霧后,卻怎么也看不見,隱隱約約,好像有說笑聲。
再然后,她在哭,她不可遏止地想大聲問,為什么?為什么?她卻哭不出聲音,也問不出這句話,只是臉上一片冰涼,一陣陣痙攣,骨頭都在咯咯戰抖,內心一片絕望。
為什么……為什么……
再然后,就很清晰了,她和陸巽去甜品店,陸巽點了黑咖啡和小塊低糖抹茶蛋糕,她把目光從大杯的芒果味思慕雪和淋著厚厚巧克力漿的小蛋糕上收回,笑著說,好。
因為陸巽喜歡黑咖啡,喜歡低糖的點心,喜歡白色的純棉,素色的麻布。
所以她不買粉的綠的黃的亮藍的衣服,不買亮閃閃的發卡,不穿長褲短裙,不背雙肩和斜背的包包,不買毛絨絨的掛飾,把頭發剪成前面碎碎瀏海的半短發,穿著麻布小褂,素色長裙,拎著麻布的提袋,里面裝著課本,踩著平底布鞋,像個穿著睡衣出門買菜的大媽一般,晃蕩在校園里,大街上。
她咬著那個低糖的抹茶蛋糕,感覺自己在啃一塊麻布。
窗外在下著雨,叭嗒叭嗒的,敲著他們座位緊靠著的大窗玻璃,陸巽突然說:“曼曼,我有話和你說。”
嗯?她趕緊放下蛋糕,生怕是啃的樣子太不雅,讓陸巽嫌棄。
陸巽望著她,神色平靜:“我們分手吧。”
啥?!!!
杜小曼的內心的燃氣灶砰地擰開了開關,小火苗頓時竄起,燃遍七經八脈,猛地拍案而起——
次奧!人渣!!!這話你不是應該在小樹林里說的嗎?!怎么現在就說出來了?!!
“掌柜的,怎么了,飯不合口味?”
杜小曼一臉茫然,看著眼前含笑的時闌。
“不合口味就再去做,廚子在哪里?換!”一眨眼,時騙子卻變成了謝況弈,環著雙臂,皺眉。
“不用不用,我飽了,我……”杜小曼打個寒戰,寧景徽隔著桌子,一臉溫和的笑意:“真飽了?”
寧景徽這么溫柔,不科學啊。
“其實,換一下不費什么事。”原來居然不是寧景徽,是十七皇子?“只要片刻就好,想吃什么?”
“真的飽了,我……”杜小曼已經暈了。
“真飽了,嗯?特別讓廚房加了辣……”
喂,怎么又是……
“什么意思?”云玳摔下手中的玉符。鶴白使一臉平淡:“沒什么意思,和仙子做同樣的事情而已。”
云玳嗤笑:“使君真是好閑,天天緊盯著我們不放松,帝君不是已經勝券在握了?怎么還這么不放心?”
鶴白使淡淡笑道:“玄女娘娘都說,不到局終,言勝負都太早,小仙又怎敢掉以輕心?”垂目向下望了望,“不過,待會兒便發生的事情過去,她該會心動了吧。”
云玳兩頰的酒窩若隱若現:“使君還是很自信嘛,我看未必。就算心動,你確定會是你們那個?”
鶴白使道:“總不會是你們那個吧?似乎難度更大一些。她心中那道關可不好過啊。”
云玳冷笑:“難道只有我們有關有坎兒,你們就沒有?大家彼此彼此,誰的坎兒高些真不好說。”
鶴白使輕笑:“仙子這般堅定,亦是好事,既然彼此彼此,小仙拭目以待。”
云玳哼了一聲別過頭,低頭看下方,暗中在心里咬牙。
怕被帝君發現,這個暗示是難懂了一些。希望你能明白呀!
千萬別輸!千萬別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