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總是假正經 !
此為防盜章 長兄房里的人, 謝華瑯身為幼妹, 素日里是見不到的,是以并不熟悉, 瞥了一眼,低聲道:“怎么了?”
盧氏面色微冷, 將手中團扇丟掉, 吩咐蔣氏與田氏:“你們退下。”
待那二人行禮退走, 她方才蹙眉道:“她有身孕了。”
謝華瑯微吃一驚:“啊?”
……
謝家長房有四子二女,長子謝允、次子謝粱、幼子謝瑋與謝華瑯皆為盧氏所出,侍妾田氏生第三子謝檀,侍妾蔣氏生庶長女謝徽。
六人之中, 只有謝華瑯的長兄謝允一人成家入仕。
謝允是長安謝氏的嫡長子,身份貴重, 自不必說,謝偃與盧氏都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 謝允也爭氣,風姿秀逸, 少有偉才,放眼長安,也是極受人矚目的后起之秀。
十七歲那年,父親謝偃做主,為謝允娶了秘書丞隋閔之女為妻, 次年, 謝家便添了嫡長孫謝瀾。
謝允與隋氏也算相得, 又有兒子在,原也是一樁良緣,然而太過卓爾不凡,未必是件好事。
先帝嫡后鄭氏,出身大族,性情果敢剛毅,識見深遠,頗得先帝信重,夫妻二人和睦,生三子一女。
先帝體弱多病,時常將政事委于皇后之手,朝臣乃以天后稱之,與先帝并稱二圣。
后來先帝辭世,鄭后先以監國太后之名臨朝稱制,沒多久便廢黜新君,自己做了皇帝。
女人稱帝,還是開天辟地第一次,宗室震動,驚怒非常,鄭后以鐵血手腕鎮壓,手段酷烈,將高祖、太宗血脈屠殺殆盡,連自己獨女臨安公主的駙馬牽涉其中,都未曾幸免。
駙馬下獄時,臨安公主已經臨盆,生下女兒之后,得到的便是丈夫死訊,心中哀慟可想而知。
鄭后對這唯一的女兒心懷愧意,對新生的外孫女更是憐惜異常,賜封淑嘉縣主,份例禮遇比照公主,極為優寵。
淑嘉縣主在這樣的環境中長成,如何高傲貴重,自不必說,有日出城踏青,返回府中時,卻見謝家郎君打馬經過,人如玉樹,貌似芝蘭,一顆芳心便丟了,得知他身份后,親自去求鄭后賜婚。
鄭后那時已經稱帝,對這個外孫女格外疼惜,權柄在握,并不覺得拆散一樁姻緣有多了不得。
為叫顧氏皇族與鄭氏一族相融,她甚至賜自己兒女“鄭”姓,又賜死侄子妻室,令娶臨安公主為妻。
隋氏之父隋閔為秘書丞,三朝老臣,長安謝氏也不容輕侮,故而鄭后只降旨令謝允與隋氏和離,不曾殺人,又賜公主儀仗,將淑嘉縣主風光嫁入謝家,做了謝允的妻室。
隋氏遭受這等飛來橫禍,返回母家,更與兒子生離,心中悲郁可想而知,不過三月,便憂憤而死。
淑嘉縣主真心喜愛謝允,加之謝家亦是赫赫高門,故而入門之后,對公婆都頗敬重,對兩個小叔和謝華瑯這個小姑也沒的說,可即便如此,因隋氏之死,終究也是隔了一層。
隋氏歸家后,盧氏便將長孫謝瀾接到自己身邊照看,淑嘉縣主嫁入謝家之后,對此也沒說過什么。
大家族里默許的規矩,主母生子之前,侍妾通房是不能有孕的,盧氏也是生了兩個兒子之后,才停了府中侍妾的避孕湯藥,謝令之妻劉氏也是如此,等到了淑嘉縣主,盧氏盡管不喜這兒媳,卻也沒有打破規矩的意思。
然而淑嘉縣主嫁與謝允幾年有余,一無所出,石頭砸到水里還有個響兒呢,她的肚子卻一直都沒動靜。
臨安公主最為優寵長女,鄭后也憐愛她,疑心是謝家人做了什么,令她不能生產,還曾專程令名醫入府請脈,又留了醫女相伴。
這事惹得盧氏極為惱火,淑嘉縣主終究是長子妻室,若有兒女,也是嫡出,遠比庶出貴重,她再是不喜,也不至于厭惡自己的嫡孫。
再則,淑嘉縣主遲遲未有身孕,謝允房里的侍妾通房當然也不會有,難道她見兒子膝下只有一根獨苗,心里便很高興嗎?
因這緣故,她干脆免了淑嘉縣主每日問安,眼不見心不煩。
鄭后稱帝后期,今上與中書令謝偃、還有門下省的兩位宰相一道,聯合宗室,發動元革政變,復顧氏神器,幽禁鄭后于大安宮,盡殺鄭氏一族,也終結了屬于鄭后的女帝時代。
鄭后倒臺,淑嘉縣主的靠山也倒了一半,然而她的生母是臨安公主,新帝是她嫡親的舅舅,仍舊不容輕侮,加之她嫁入謝家之后,并無大錯,謝家人待她倒仍如從前一般。
謝華瑯聽母親講那侍妾有孕,便能明白她心中矛盾之處:長子好容易有了孩子,她自然舍不得打掉,然而倘若留下,倒像是謝家寵妾滅妻,見鄭氏倒了,有意欺辱淑嘉縣主似的。
“怎么有的?”她悄聲問母親。
“原是喝了湯藥的,偏她貪嘴,吃壞了東西,嘔吐不止,那藥吐了大半,為此還專程請了大夫,”盧氏明白她的意思,反而更加頭疼,秀眉蹙起,道:“就那一次,誰知道就有了呢。”
若是那侍妾刻意求孕,偷偷將湯藥倒掉也就罷了,盧氏容不下這種心大的,然而只是湊巧,又機緣巧合有了孩子,她便有些不忍心了。
謝華瑯今早請安,見她面有郁色,想必便是為這事了,她頓了頓,方才道:“縣主知道嗎?”
盧氏揉了揉額頭,道:“從早到晚,都快一日了,想也知道了吧。”
謝華瑯輕嘆口氣,轉向那侍妾,道:“你姓什么?”
那侍妾屈膝行禮,神情有些不安:“妾室姓柳。”
“算了,不說這些了。”盧氏擺擺手,示意柳氏退下,有女婢奉了香茶來,她端起飲了一口,目光忽然停住了:“枝枝,你的耳鐺呢?”
謝華瑯早有準備:“路上掉了一只,我就把另一只收起來了。”
盧氏伸手戳她額頭,養尊處優之下,她雙手潔白如玉:“你這冒失毛病,很該改一改了,不然日后出嫁,又該怎么辦?”
“怎么,”謝華瑯聽得心頭微沉,試探道:“我的婚事,阿爹有想法了?”
“你大哥前后兩樁婚事,皆是為了謝家,你阿爹也不忍,說郎君也就罷了,實在不行還能另娶,再不行房中還能納幾朵解語花,女郎卻不一樣。”
盧氏說到此處,倒有些欣慰,握住女兒纖細手掌,笑容溫婉:“你的婚事,便叫你自己相看,他最后掌眼便是了。”
“真的嗎?”謝華瑯不意還有這等意外之喜。
“其實還有另一層考慮——你父親做了宰輔,叔父執掌國子監,長兄又是黃門侍郎,謝氏富貴已極,不必再嫁女尋求聯姻。”
盧氏悄聲道:“宗室選出的幾位王爺,還沒有擇定王妃,儲位之爭何等兇險,謝家離得越遠越好。”
今上是先帝與鄭后的嫡長子,他降生時,先帝尚是太子,太宗喜愛長孫,又覺太子性情仁弱,太子妃強勢剛決,唯恐長孫將來受制于鄭后,便將他接到太極殿去,親自教養,也是因這關系,鄭后與今上雖有母子之名,卻無母子之情。
太宗心懷去母留子之意,然而他去的突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冊立長孫為太孫,先帝登基之后受制于老臣,朝堂之上頗覺掣肘,鄭后言說老臣心中只敬太宗,卻無新君,為肅清朝政痼疾,便以為大行皇帝祈福為由,令長子離宮潛修,隨即又立第二子為太子。
先帝性情綿軟,不得不依仗強勢的妻子,局勢使然,也沒有反對。
四年前,今上與幾位宰輔宗室聯合政變,在鄭后倒臺之后登基稱帝,卻沒有立后娶妃之意,甚至連選秀都不曾進行過。
時下風氣開放,胡漢交融,實乃盛世雍容,胸襟之寬闊,歷代少有,連女帝都出了,再出個不近女色的君主,根本不算什么事。
至于來日新君如何,想必便該從宗室之中過繼,收為嗣子了。
鄭后當政時期,高祖、太宗血脈被屠殺殆盡,然而也并不是一個不留,更不必說今上還有兩個胞弟,子侄不在少數。
謝偃身為中書令,也是宰相之一,長安謝氏頗有聲望,盧氏之父邢國公,亦是當朝重臣。
謝華瑯在府中行三,人稱三娘子,然而論及身份貴重,卻要勝于前邊兩個姐姐,加之容色嬌妍,不只是勛貴子弟有意求娶,更有宗室子弟明里暗里詢問,意圖娶一個背景強硬的妻室,為來日過繼鋪路。
謝氏富貴已極,著實不欲再摻和進這些事里,謝偃近年來,也有了急流勇退的意思。
謝華瑯原還憂心,聽母親這樣說,自是歡喜:“我該好生謝過阿爹才是!”
盧氏見她眉宇含笑,神情欣喜,心頭微動:“枝枝,你有心上人了?”
謝華瑯倒不害羞,明眸微轉,道:“算是吧。”
“還真有了!”盧氏目露訝異,低聲詢問道:“人怎么樣?”
“唔,”謝華瑯想了想,笑道:“很俊。”
“也好,我們枝枝美貌,若尋個丑的,也不像話,”盧氏愛憐的撥了撥她微亂的發絲,道:“年歲如何?”
謝華瑯故意含糊其辭,道:“比我略大些。”
“大幾歲有大幾歲的好處,會疼人,”盧氏果然會意錯了,又笑問道:“身邊清凈嗎,有沒有人?家風好不好?”
“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性情也靦腆,可容易害羞了,”謝華瑯莞爾,悄悄道:“我每見他那情狀,便愛的不得了。”
“去,”盧氏瞪她一眼,嗔道:“哪有閨閣女郎這么說話的?”
“反正我就是中意他,”謝華瑯拉著母親衣袖,央求道:“阿爹既然不欲將我別嫁,阿娘便先跟他吹吹風,叫他有個準備。”
“高門子弟,哪有身邊沒人的?”盧氏應了,又低聲道:“門第是不是差了些?”
“阿娘,”謝華瑯堅持道:“我喜歡嘛。”
錢物謝家是不缺的,子弟爭氣,起碼還能富貴三代,女兒即便是嫁的低了,也有兄長可以依靠,不至于被人欺負。
“罷了罷了,”盧氏也想得開,笑道:“門第差些便差些,你喜歡最重要。”
“噯。”衡嘉忙不迭應了聲,悄悄將額頭汗珠拭去,退了出去。
顧景陽心中有些極細微的窘迫,回過身去,卻見謝華瑯手中捏著那只白瓷杯,細細品內中茶。
時下女郎頗愛珠飾,妝面鮮妍,正如牡丹荼蘼,自花鈿至鵝黃,乃至于鬢角斜紅,不一而足。
她也頗愛艷色,衣裙華美,然而面上卻素凈,除去黛眉唇脂,便再沒有其余妝飾,十指纖如玉,連蔻丹都沒有涂。
謝華瑯將空了的白瓷杯輕輕擱下,道:“道長,我的手比我的臉還好看嗎?”
顧景陽為她續杯:“你不說話的時候,最好看。”
謝華瑯“噗嗤”一聲笑了,手指捏住那只白瓷盞摩挲幾下,卻沒有再飲,覺得外間風略微有些大,便站起身來,將自己斜對面的窗扉合上了。
春日里日光和煦,衣衫也單薄,她抬手時寬袖下滑,露出半截小臂,肌膚瑩潤,玉臂如酥。
顧景陽克于禮教,偶然瞥見,旋即別開了眼。
謝華瑯卻不曾注意此事,她的目光,正被東側安放著的一柄劍吸引了。
畢竟是客人,不好冒昧,她先問了主人:“我能過去看看嗎?”
顧景陽并未起身,只道:“去吧。”
劍有百兵之君的美稱,因起源于黃帝時代,又稱百兵之祖。
謝華瑯精于騎射,然而技擊之道,卻未曾涉獵過,倒是家中幾位兄長,頗擅此道,父親、叔父與兄長幾人,每每也佩劍為飾。
那把劍便被安置于架上,并無裝飾,謝華瑯上前執起,拔劍出鞘,便見寒氣四溢,光華內斂,劍刃清冽如冰,清晰倒映出她的雙目。
心神一凜,她歸劍入鞘,由衷贊道:“好劍。”
顧景陽道:“尚可。”
“無論有多好,到你嘴里,也只能是尚可,”謝華瑯還記得他先前點評自己之事,聞言莞爾:“怎么沒有佩玉?”
《禮記》 講: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織綬,士佩瓀玟而缊組綬。
謝華瑯之父謝偃官至中書令,位同宰輔,金章紫綬,按制佩山玄玉,叔父謝令官至國子監祭酒,銀印青綬,按制佩水蒼玉。
以玉比德,時下上至公卿,下至黎庶,但凡力有所逮,少有不佩玉的,便是謝華瑯,也有幾盒子玉佩吊墜在,用以壓衣,或搭配裙裝。
“都是外物,”顧景陽淡淡道:“有或者沒有,都不要緊。”
“怎么會不要緊?”謝華瑯解下腰間玉佩,系在劍首,輕聲道:“人終究是跳不出世人圈子的,那有些規矩,還是得守。”
顧景陽微露笑意:“倒也有些歪理。”
“想夸贊我便直言夸贊,偏要說是歪理,”謝華瑯將那柄劍放回原處,又到他身側坐下:“你怎么這樣嘴硬?”
顧景陽垂下眼睫,為她續杯,道:“喝茶。”
謝華瑯忍俊不禁,端起飲了一口便擱下,手托著腮,雙目盯著他看。
顧景陽被她看的不自在,抬眼回望道:“你看什么?”
謝華瑯笑道:“看道長你呀。”
顧景陽別開視線,道:“看我做什么。”
謝華瑯莞爾道:“看道長是怎么假正經的。”
顧景陽道:“你好好說話。”
“好好好,我不笑你了還不行嘛,”謝華瑯能屈能伸,順勢轉了話頭,笑問道:“道長,你貴庚多少了?”
她正值碧玉年華,青春妙齡,窗外的陽光隱約透入,面頰光潔如玉,半分瑕疵也沒有。
顧景陽靜靜看她半晌,心中感懷,忽然生出幾分傷惘來。
“枝枝。”
輕輕喚了她一聲,他手掌前伸,握住了她的手:“我今年三十有六了。而你,還正年少。”
他的掌心溫熱,倒同他清冷疏離的外表截然不同。
謝華瑯微微笑了,回握住他手掌,引著去撫摸自己面頰,溫聲道:“正好比我大二十歲。”
“枝枝。倘若,倘若……”
顧景陽生性堅韌,處事果決,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知曉何為忐忑,也是第一次,躊躇不前,心生猶疑。
他靜靜看著她,目光隱約顫動,頓了半晌,方才道:“倘若你現在后悔,想要離去,都還來得及。”
謝華瑯低聲問他:“你想讓我走嗎?”
顧景陽垂眼不語,難以開口。
若是別的時候,謝華瑯必然不會逼問,但說到此處,卻非要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道長,”她握住他手掌,叫那溫熱掌心貼近自己面頰,又一次低聲問道:“我想聽你的心里話,想讓我走,還是不想?”
顧景陽眼睫低垂,隨即又抬起,心中萬千躊躇。
他活了三十多年,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逼到這等狼狽境地的時候,更沒有想到,將自己逼到這等境地的,居然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女郎。
謝華瑯見他不語,倒不強求,松開他手,道:“你不說話,我就當是拒絕了。”
她站起身,意欲離去時,衣袖卻被他拉住了。
謝華瑯背對他停住,唇角忍不住上翹,不知怎么,便想起她年幼時坐在父親懷里,第一次見長安夜空遍布煙花時的場景了。
那夜煙花漫天,絢爛明艷,不可方物,是年幼的她所曾見到的最美的風景,多少年之后,仍舊難以望懷。
“道長,”她道:“什么都不肯說的人是你,現在不許我走的人也是你,你可真難伺候。”
“枝枝。”顧景陽跪坐起身,扯住她衣袖,挽留道:“不要走。”
謝華瑯忍笑,卻不肯松口,反問道:“為什么不要我走?”
“枝枝,我的心意,你該明白的,”他靜默片刻,語氣里添了幾分近乎青澀的為難,低聲道:“已經把我逼到這等境地,就不要再叫我……”
謝華瑯回過身去看他,眼睛里滿盈笑意,也不言語,只如此對著他看。
顧景陽從沒有見過這樣明亮的目光,同她對視良久,終于別過臉去,溫柔的喚了一聲:“枝枝。”
謝華瑯在他身畔坐下,用肩膀蹭他一下,低聲笑道:“只是說一句話,真的有這么難嗎?”
顧景陽道:“太過輕浮,于禮不合。”
“什么亂七八糟的,”謝華瑯不意他是這樣想的,一低頭,側過臉去,盯著他道:“我說的時候,你明明很喜歡呀。”
“你轉回去。”顧景陽別過頭去,輕聲道:“哪有這么看人的。”
謝華瑯乖乖的坐了回去,又去扯他寬袖,道:“九郎,你看看我。快點!”
顧景陽便側過頭去看她,道:“你又怎么了?”
謝華瑯卻湊過去唇,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下。
“啾”的一聲。
顧景陽身體微僵,抬手按住被她親過的地方,怔了會兒,正待說話,卻被謝華瑯先自打斷了。
“道長,你又要假正經了!”
她認真道:“我方才親的那么慢,你完全能躲開的。”
被她親吻過的地方,似乎已經燙起來了,顧景陽手指仍舊留在那處,道:“我只是,只是……”
謝華瑯慢悠悠道:“你只是不想躲。”
顧景陽眼瞼低垂,不再言語。
“這有什么不好承認的?”謝華瑯坐起身,湊到他耳畔去,低聲道:“你就是喜歡我。”
顧景陽微生惱意,抬眼看她,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謝華瑯被他這回應惹得笑了,抱住他手臂,笑問道:“道長,我都親了你兩回了,你什么時候也親親我?”
顧景陽慣來矜雅自持,方才被她逼得急了,才說了那么句話,深以為羞,此刻怎么可能會首肯,別過臉去,不理人了。
“道長,你這人怎么這樣?”謝華瑯道:“嘴上自詡端方知禮,卻連禮尚往來都不明白。”
顧景陽道:“禮尚往來不是這么用的。”
“你管我怎么用呢。”謝華瑯搖他手臂,催促道:“親親我嘛!”
“枝枝。”顧景陽微有窘迫,低聲道:“不要胡鬧。”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謝華瑯想了想,便自袖中取了帕子,系在眼前,擋住了視線:“現在我看不見了,總可以親了吧?”
白帕遮住了她雙目,也叫她唇珠更見鮮妍,愈加動人。
顧景陽看了良久,忽然想起六月里嬌艷芬芳的櫻桃來。
都說櫻桃小口,原來是這樣來的。
謝華瑯將眼睛蒙上,其實也吃不準他會不會真的親,然而他不做聲,便是有希望了。
內室里極盡安謐,他們離得也近,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也不知怎么,察覺他氣息近了,慣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謝華瑯,心中竟生了幾分忐忑,倒有些后悔,方才將眼睛遮上了。
他氣息自她唇珠前略過,由遠及近,最終卻沒落下,只伸手上前,溫柔刮了刮她的鼻梁。
謝華瑯生性熱切,若是看中了,也會大膽追求,并不覺得自己主動,便丟了臉面,先前兩次親他,都十分大大方方,然而這一次,他只是勾了勾她鼻梁,她卻臉紅了。
“吾老是鄉矣,”顧景陽卻認輸了,抱她入懷,攬住她肩,他低聲道:“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鄉也。”
謝偃淡淡看她一眼,正待吩咐仆婢動手,卻聽室外有人回稟:“老爺,魏王世子來了。”
謝令眉頭猛地跳了一下,側目去看謝偃,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還是謝偃頷首道:“先去見過他再說。”
魏王世子喜好詩賦,府中很有些大儒名士,許是受此緣故影響,瞧著頗有些風度翩然的文氣。
謝偃上前去同他見禮,謝令與謝允跟隨在側,盧氏畢竟是女眷,不好出場,便隔簾而坐,靜聽前廳動靜。
魏王世子姿態謙和,極為客氣:“冒昧登門,令君勿要見怪。”
謝偃道了句“豈敢”,同他寒暄幾句,方才問道:“世子殿下此來,是為……”
“令君容秉,”魏王世子含笑道:“是來提親的。”
他自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我與府中二娘情投意合,已有白首之約,決意娶她做側妃。”
“世子殿下相中二娘,是她的福氣,兩廂情愿,也是你們二人的緣法。”
謝偃不置可否,溫和笑道:“世子殿下乃是宗室,正妃與側妃皆有陛下欽點,我也不愿做棒打鴛鴦的惡人,倘若陛下肯降旨賜婚,那自然是佳偶天成,再好不過。”
魏王世子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有些遲疑,為難道:“我貿然去提,委實是有些……還請令君助我一臂之力,在陛下面前說和一二。”
“世子殿下,要娶謝家女郎的是你,主動去求的卻是我,您覺得這合情合理嗎?”謝偃作色道:“謝家的女郎,但凡有些顏面,便不至于自薦枕席。”
他這話有些一語雙關,倒像是在暗指什么魏王世子無言以對,面露訕色,再寒暄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臨走前道:“令君請二娘稍待,我必去陛下面前求旨,請娶二娘。”
謝偃含笑送他:“我在此恭候。”
魏王世子走了,他面上笑意消失無蹤,謝令見狀,搖頭失笑道:“兄長是打算,叫他去試探陛下心意?”
“陛下既肯將太宗遺物相贈,終究是對枝枝有意,若真如此,絕不會叫魏王世子娶二娘,亂了綱常,”謝偃有些苦惱,頭疼道:“此事真有些棘手。”
有仆婢來奉茶,盧氏接了,又打發他們退下,關閉門窗,親自為那二人斟上。
謝令道一聲謝,又笑道:“兄長該早做準備,倘若陛下無心,倒還簡單些,若是有意……”
謝偃道:“有意又如何?”
“若是有意,謝家免不得要爭一爭,踏進那漩渦之后,要么生,要么死,沒有第二條路。”
謝令飲一口茶,面色舒緩,語氣剛決:“枝枝務必要誕育皇子,謝家也要竭盡全力,令皇子平安長成,承繼大統。”
謝偃何嘗不明白其中關竅,喟然而笑,感慨道:“任重而道遠啊。”
謝令笑道:“又不是沒有走過。”
謝家赫赫高門,也不是沒有過傾覆之危,謝偃與謝令的父親早逝,兄弟二人也曾有過極難熬的時候,現下回首,當真是滄海桑田,彈指之間。
兄弟二人一時感慨,盧氏卻笑道:“枝枝怕已經知道陛下身份了。”
謝偃微怔:“怎么說?”
“今日枝枝遇上江王府二郎了,那時阿瑩也在,見她神情不對,悄悄同我說了一嘴,叫仔細些,”盧氏笑道:“我猜,她八成已經知道了。”
“兒女們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罷了罷了,告訴二娘,魏王世子回復之前,她的性命暫且保住了。”
“再則,”謝偃轉向盧氏,輕笑道:“且看枝枝怎么打算吧。”
……
魏王世子原以為謝偃會反對自己娶謝徽,甚至于事先準備了滿腹說辭,哪知一句都沒用上,便被客氣的請出了謝府。
他有些不解,還有些忐忑,卻還是定了神,打算入宮去,請求賜婚。
這機會千載難逢,謝偃方才又是和顏悅色,若是拖延久了,他改了主意,那可大大不妙。
夕陽西下,在太極殿的窗欞上灑下一層絢爛金光,顧景陽便坐在窗前,望著不遠處那從潔白如雪的芍藥出神。
許是那余暉太過溫情脈脈,連帶著他神情中,都透露出一絲恬淡的溫和。
衡嘉上前去,低聲道:“陛下,魏王世子來了。”
顧景陽頭也沒回,淡淡道:“他來做什么?”
衡嘉答道:“說是來向您問安。”
“朕躬安,”顧景陽道:“叫他回去吧。”
衡嘉在心里同情魏王世子一小下,轉身出去回稟,不多時,便重返回來了。
顧景陽端起茶盞,緩緩用了口,道:“他走了?”
“并不曾,”衡嘉回道:“世子說,想請您賜謝家二娘與他做側妃。”
“那是枝枝的庶姐,若與他做側妃,朕再娶枝枝,算怎么回事?”
顧景陽將茶盞合上,淡淡道:“叫他回去閉門思過,不要總是上躥下跳,惹朕厭煩。”
衡嘉心里的同情更深了:“是,奴婢明白。”
顧景陽很快將先前之事擱置下,著意吩咐道:“窗外的芍藥都開了,枝枝最愛這種明艷的花,見了必然歡喜,明日移植兩株,帶到道觀中去。”
衡嘉笑應道:“是。”
……
既是到了夏日,天氣自然愈見炎炎,前些時候倒還好,早晚時分總有些涼意,近來卻是每況愈下,連清早起身,都覺周身沉郁,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而謝華瑯房里,更是早早便用上了冰。
今日晨間,她少見的賴床一回,因昨日勞累,想來母親即便知道,也不會加以責備。
采素采青也知道,故而極為耐心的在門外等,見日頭漸高,內室卻無動靜,方才敲敲門,走了進去。
“女郎醒了,怎么不做聲呢?”
采青入內之后,便見謝華瑯躺在塌上,頭枕手臂,姿態悠然,輕嗔道:“若是誤了前去相會的時辰,怕是要責備奴婢們。”
謝華瑯躺在塌上,未曾起身,衣袖掩面,忽然一笑:“責備你們做什么?”
她輕輕道:“我不會再去了。”
采青吃了一驚,采素也一樣,二人面露詫異,想要開口,卻也無從說起,僵立原地,有些擔憂的喚了聲:“女郎。”
“其實也沒什么。”
謝華瑯將衣袖放下,掃一眼那二人,神情倒很灑脫:“你們就當我先前是中了降頭,現下解了罷。”
……
顧景陽吩咐人移植幾株芍藥過去,又恐很快便凋零,便叫人挑了含苞待放的,又親自剪了幾枝盛放的插瓶,安置于桌案之上。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到那幾枝芍藥都有些委頓時,都不見有人來。
也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生出幾分不安來。
“衡嘉,”顧景陽頓了頓,道:“枝枝怎么沒有來?”
衡嘉遲疑道:“這個……”
顧景陽道:“朕哪里又惹枝枝生氣了嗎?”
事實上,衡嘉見謝家女郎久久不來,再思及從前那一回,心里比顧景陽還要慌亂許多。
聽他這樣問,衡嘉勉強笑了笑,道:“怎么會?女郎同陛下情投意合,幾時生過氣?”
顧景陽淡了神情,垂下眼睫,不再言語。
衡嘉更不敢多嘴,悄悄出去,到山門處守著,眼巴巴盼著人來。
他的運道不差,等了不多時,便見有人騎馬而來。
衡嘉歡喜的幾乎要給謝華瑯跪下了,哪知等人到近前,卻認出來人不是正主,而是謝家女郎身邊的女婢。
他心頭一突,道:“你家女郎呢?”
“女郎有事,來不了了,”采青道:“吩咐奴婢送東西過來。”
“送東西?也成,”衡嘉忙不迭領著她進去:“快些,快些。”
顧景陽見了采青,也是怔了一下,眉梢微蹙,道:“怎么是你?”
采青便將先前同衡嘉說的話,同樣說與他聽。
顧景陽語氣略微柔了些:“枝枝叫你來送什么?”
采青便將手中捧著的檀木盒遞上,衡嘉接過,呈了上去。
那只檀木盒不過巴掌大小,顧景陽伸手打開,見了內里東西,眼睫忽顫,呼吸卻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