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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聒噪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 !
    謝華瑯進這道觀時,心中微有忐忑,這會兒出門時,卻覺如踏春風,腳步輕盈。
    這人怎么這么嘴硬?
    明明就是喜歡她,嘴上卻不肯說。
    假正經。
    人的身份或許可以改變,處境或許會有變遷,然而一個人的言談舉止與時間熏陶造就的修養,卻是很難改變的。
    謝華瑯見他幾次,聽其談吐,觀其舉止,想也出身不凡,今日與他合奏一曲,更加深了這念頭。
    庶民出身之人,哪有余暇去修習琴簫,通曉音律?
    更別說在江王地界上建一座道觀,且做觀主了。
    謝華瑯略有些識人之能,觀他面相作態,不似門客之類,暗自猜測,難道是江王知交?
    暫且不去管那些了了。
    她心中欣喜,又覺甜蜜,低頭在那枚玉佩上親了一下,收入袖中,徑直出了道觀。
    謝華瑯入內時,采青采素便在門外等候,見她這么快便出來,倒有些詫異,心知這些不是她們能知道的,便不曾問,牽馬過去,將韁繩遞了過去。
    謝華瑯也沒有同她們解釋的意思,翻身上馬,隔著那片旖旎桃林,目光遠眺,莞爾道:“我們回去吧。”
    ……
    “三娘子回來了?”
    謝華瑯一進謝府前門,便見母親身邊侍婢迎上前來,口中笑道:“府中今晚設宴,歡慶縣主有孕之事,臨安長公主也會來,夫人叫娘子去挑衣裙首飾。”
    謝華瑯將馬匹交給侍從,笑應道:“知道了。”
    謝家現下有兩房人,若是湊到一起,也有近二十口子人,更別說還有臨安長公主府上的人前來,是以今夜宴飲,規模自然不小。
    淑嘉縣主肖似母親,臨安長公主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她是先帝與鄭后唯一的嫡女,即便青春不在,眉眼之間的清貴倨傲之氣,仍舊令人不敢直視。
    好在有淑嘉縣主這個紐帶在,這些年來,兩家相處的倒還融洽。
    謝家人的相貌都是極好的,謝允與其余幾位年輕郎君自不必說,即便是謝偃與謝令兄弟二人,年過四旬,仍覺風姿雅正,氣度雍容,底下幾位女郎,更是秀逸雅致,各有不俗。
    臨安長公主見后,不禁贊道:“滿門玉樹,長安之中,便也只有謝氏了。”
    謝偃撫須而笑,道:“小兒女陋質,叫殿下見笑了。”
    臨安長公主莞爾,轉目去看謝華瑯,道:“三娘才貌斐然,謝公心中可有良婿之選?”
    謝偃聞弦音而知雅意:“是有宗室子弟求殿下說和?”
    謝華瑯聽得心頭一跳,悄悄去看母親,便見盧氏挽袖,替謝偃斟酒,笑道:“殿下還是回了吧,三娘心里有人了,同那幾位怕是無緣。”
    此言出口,即便是謝偃,也有轉瞬怔然。
    臨安長公主亦是如此,眉梢微挑,含笑問道:“連宗室都看不上,想來三娘挑中的,必是一等高門子弟?”
    “那倒也不是,我心慕的是人,又非門第,”眾人目光望過來,有探尋,還有疑惑,謝華瑯倒不驚慌,笑道:“八字都沒一撇呢,長公主倒笑話起我來了。”
    她這話說完,宴上人神情各異,謝偃謝令二人不動如山,底下郎君女郎左右四顧,微有動容。
    或訝異,或竊喜,或惋惜,不一而足。
    “卻不知是哪家子弟有這等福氣,能娶三娘為妻,不過現下,還輪不到她呢,”淑嘉縣主見謝華瑯不欲多談,順勢轉了話頭,微笑道:“二郎、三郎年歲漸長,想也該娶妻了。”
    謝華瑯的次兄謝粱已經是及冠之年,婚事便在今秋,二房的長子,府中三郎謝朗也已經十九歲,等明年春,便要娶新婦入門。
    淑嘉縣主說起此事,席間的話題便多了,眾人順勢轉了話頭,也叫謝華瑯微松口氣。
    夜色漸深,前廳卻是燈火通明,絲竹之聲悠然不歇,家伎寬袖飄搖,舞姿翩翩,席間氣氛正熱切,推杯換盞,賓主盡歡,直到半夜方歇。
    臨安長公主身份貴重,然而謝偃畢竟也是宰相,送到前廳便停住,叫其余幾個子女相送。
    已經是深夜時分,天色昏暗,臨安長公主微有醺然,身子側歪,虧得有人扶了一把,才沒有軟倒。
    她醉眼迷離,道:“你是……”
    “我是府上二娘,”燈光之下,那女郎愈見柔婉,殷勤道:“殿下也可喚我阿徽。”
    “奇怪,”臨安長公主不假辭色,道:“都是一個父親,你怎么同三娘差那么多?”
    謝徽面色乍紅,冷風吹拂,身子也涼了一半。
    “夜風冷了,”謝允自女婢手中接了披風,親自替臨安長公主披上,含笑道:“岳母早些歸府去吧,仔細著涼。”
    臨安長公主對這女婿是很中意的,到了府門,又叮囑道:“淑嘉真心喜愛你,她腹中孩子也是你的骨肉,阿允,好好待她。”
    謝府門前掌著燈,映在謝允面上,更覺豐神俊朗,他輕聲道:“是。”
    臨安長公主滿意頷首,與一眾扈從相伴離去。
    謝允目送他們消失在街巷中,方才回身,向一眾弟妹道:“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眾人齊聲稱是,各自離去。
    ……
    “殿下何必那么下二娘的臉面,”馬車上,有女婢低聲道:“畢竟也是謝家女郎。”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看不慣。”
    臨安長公主面上有些倦意,打個哈欠,道:“謝家已經有了急流勇退之意,二郎、三郎未來的妻室門第雖不低,但也不扎眼,連三娘的夫婿,怕也沒打算從宗室與高門中選……”
    “你見到了嗎?”她有些好笑,道:“三娘說自己心儀之人門第不高時,二娘一雙眼珠都在發光,怕是想走我的門路,嫁個宗室子弟。”
    女婢含笑道:“殿下不打算幫她?”
    臨安長公主語氣譏誚:“三娘是淑嘉的小姑,我費些心力照看也沒什么,二娘算什么東西,也配進皇家的門?”
    女婢含笑不語。
    ……
    這場宴飲,也將謝華瑯的婚事翻到了明面上。
    當晚謝偃在盧氏院中歇息,又聽妻子說了事情原委。
    他素有雅量,倒不動氣,只笑道:“枝枝的眼光,一貫是好的,改日我見了那人,倘若的確端方得宜,未嘗不能加以保舉,增益仕途。”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曾經的九品中正制被科舉制取代,然而長安謝氏畢竟是赫赫高門,子弟眾多,謝偃若有心保舉自己女婿,只要別做的太過,也不會有人揪著不放。
    盧氏散了頭發,燈光下人美如玉:“那三個都是郎君,合該自己建功立業,只有枝枝是女郎,我昔日的陪嫁留一些給幾個兒媳婦,剩下的便都給她了,女兒家出嫁有錢財傍身,才有底氣。”
    謝偃笑道:“都依你便是。”
    盧氏生第二子謝粱時難產,傷了身子,大夫說從此以后都不能生了,她不免有些傷懷,但前邊已經有兩個兒子傍身,倒也能接受,也不再約束侍妾通房避孕,哪知幾年之后,竟又有了身孕。
    不止是她,連謝偃也頗歡喜,為自己頭一個嫡女取名“華瑯”,小字枝枝,以示珍愛。
    現下得知女兒有了心上人,謝偃作為父親,不免有些悵然,同盧氏商議著,是不是該尋個時機見一見。
    “還不急,我見枝枝說的并不確切,想也不是十拿九穩,”盧氏輕聲道:“且再等些時日吧,你也別催她。”
    內宅之事,謝偃素來不過問,聽妻子這樣講,并未反對:“那便再等等吧。”
    ……
    盧氏既在丈夫處得了音訊,自然不會瞞著女兒,叫了謝華瑯過去,將謝偃心思說了,謝華瑯自是喜不自勝,也有了理由,名正言順的往外跑。
    盧氏見狀,只得念了幾句“女大不中留”,又悄聲叮囑她,私下會面沒什么,可不許做出格的,謝華瑯滿口應了,忙不迭出門去了。
    “夫人且安心吧,”女婢奉了香茶,笑道:“娘子自幼聰慧,哪有吃虧的時候?”
    “這幾個孩子都沒怎么叫我費心,只是有一樁不好,”盧氏念及此處,無奈道:“心思太活,一個不留神,就捅個簍子給你看。”
    女婢含笑寬慰:“娘子大了,心中有分寸的。”
    ……
    謝華瑯既出了門,便打馬往道觀處去,門口那年輕道士見了她,神情卻有些古怪。
    謝華瑯發現自己越來越愛逗弄人了,見狀停下,笑道:“你不攔我了嗎?”
    那年輕道士悶悶道:“不攔。”
    謝華瑯饒有興致道:“為什么不攔?”
    年輕道士將手中掃帚放下,神情有些困惑:“觀主說,以后都不用再攔你了。”
    他轉目去看謝華瑯,奇怪道:“為什么?”
    謝華瑯忍俊不禁,道:“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那年輕道士想了想,坦誠道:“我不知道。”
    初春的陽光灑在他有些稚氣的臉上,青春正好。
    “那就想嘛,”謝華瑯笑道:“他為什么不叫你們攔著我了?”
    那年輕道士被她笑的有些臉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訥訥不語。
    謝華瑯看的好笑,正待再玩笑幾句,卻見衡嘉不知何時過來,問道:“女郎安好?”
    謝華瑯向他行個半禮,后者側身避開,低笑道:“觀主說,女郎若是再調戲他人,此后便不許您過來了。”
    謝華瑯心中微動,旋即又咕嘟咕嘟冒起泡來,甜絲絲的,幾乎要忍不住笑:“他人呢?”
    衡嘉示意她入內:“正在后堂。”
    從山門到后堂,相距也沒多遠,謝華瑯腳步輕快的過去,便見那人盤膝而坐,脊背挺直,狀若芝蘭,身前是茶案與一應茶具,俱是成雙。
    聽見她腳步聲,他側目瞟了一眼,旋即又將視線收回,靜默無言。
    “道長!”謝華瑯在門前脫去鞋履,笑盈盈走上前去,在他身側坐了:“我又來啦!”
    顧景陽抬手斟茶,先替她斟了半杯,然后才為自己斟。
    他的手也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同這個人一樣,有種類似于翠竹的端方雅正。
    “道長,你是在生氣嗎?”
    謝華瑯托著腮看他,一本正經的問道:“我同你說話,你怎么不理會呢?”
    顧景陽淡淡道:“坐到對面去。”
    “為什么?”
    謝華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只覺這人從清冷疏離的神情,到端雅秀徹的氣度,再到工整潔白的道袍領口,無一處不叫她喜愛。
    她含笑問道:“你不喜歡跟我挨著坐嗎?”
    “飲茶都是相對而坐,”顧景陽道:“沒有如你這般,坐在別人身邊的。”
    “道長,”謝華瑯微微斂了笑意,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忽然道:“你在生氣。”
    顧景陽道:“沒有。”
    “就是有,”謝華瑯道:“你在氣什么?”
    顧景陽眼瞼低垂,靜默不語。
    謝華瑯就這么盯著他看,思忖一會兒,道:“以后我不跟小道士搭話了。”
    顧景陽連眼都不曾抬。
    “真的,”謝華瑯見狀,保證道:“從此以后,只要他們不先同我說話,我就不理會他們,當然,即便他們主動跟我搭話,我也不理會的……”
    “道長,道長?”顧景陽不說話,她便扯住他衣袖,含笑搖晃:“重九哥哥,重九郎君,九郎?你別板著臉不說話,理理我呀。”
    她語氣綿軟,不像是認錯,倒像是在撒嬌。
    顧景陽聽她喚到“九郎”時,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眼睛里,倏然閃過一絲羞赧,撥開她手,淡淡道:“喝茶。”
    明明就是吃醋了,卻別扭成這樣,一句話也不肯說。
    謝華瑯忍俊不禁:“道長,你不生我氣了?”
    顧景陽淡漠不語。
    “你怎么又不理人了?”謝華瑯托著腮,問道:“我這么喜歡你,你別總不理我呀。”
    顧景陽道:“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那我以后不說了,”謝華瑯從善如流,含笑喚道:“九哥哥,九郎君,九郎?你大人有大量,別不高興了。”
    顧景陽抬眼看她,輕輕道:“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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