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吃了多少,就吐了多少。自打老國師入獄以來,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
酌兒端著剩下的午膳,向前來拜見王妃的白夜行了禮,神色凝重地退出了房間。
清酒雷打不動地守在院門口。一見酌兒出來了,便立馬迎上前去。
“怎么樣了?”
酌兒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
清酒蹙著眉,提議道:“這可不行。我去回王爺,你去請陳御醫(yī)吧。”
說著,他轉(zhuǎn)身就要走。酌兒攔住了他。
“昨日我就說要請,王妃偏不,說陳御醫(yī)是王爺?shù)娜耍滤土嗣N覄窳耍詈髿獾猛蹂人缘桨胍埂!彼驮僖膊桓姨徇@件事了。
清酒煩躁地撓了撓頭。
真是不知道王爺做了什么,能讓王妃誤會到這個地步?
“那去外面請個大夫?”
酌兒還是搖頭,解釋道:“王妃這是心病,大夫治不了。她正為見不到老爺發(fā)愁呢。”
“那跟王爺說一聲就好了啊!”
“現(xiàn)在的王妃才不會求王爺幫忙呢……”
清酒嘆氣。對了,王妃還生著王爺?shù)臍饽亍?br/>
“那憑國師的權(quán)力也可以啊。”
“王妃說了,少爺年紀輕輕就頂替了老爺,勢必會引起不滿。這時動用權(quán)力,只會把少爺推到風口浪尖。”
……
清酒沒了主意,陷入了沉默。
王妃倒是想得周到。可是他想不通,那么聰慧的王妃,偏偏在王爺這件事上固執(zhí)得很。
“不如……”酌兒眼珠一轉(zhuǎn),說道,“你替我求求王爺,想辦法帶王妃去見老爺。到時候就算是王妃生氣,一聽說能見到老爺,想必也不會拒絕。”
清酒點點頭,輕輕捏了捏酌兒的臉蛋,夸道:“你這丫頭,機靈得很。我這就去回王爺!”
說著,他便飛快地跑遠了,身后是酌兒嬌嗔的叫罵聲:“清酒你個大流氓!”
白夜跨進房門,兩人先是行了禮。
“皇嫂。”白夜望見安秋月的臉色,不禁蹙了眉,道,“事情我都聽說了。不過以我現(xiàn)在的處境,幫不上什么忙……抱歉。”
安秋月艱難地揚起一抹笑,回道:“五殿下有這份心,我就很感激了。”
“皇嫂不必太過憂心,三哥一定有所動作了。老國師不會有事的。”
一提白術(shù),她輕輕地垂下了眼簾。
“五殿下,還是言歸正傳吧。”安秋月不愿去想白術(shù)的事,轉(zhuǎn)移了話題,“鏡花,你來。”
安秋月擺擺手,叫來了正在臥房換香的鏡花。
“這是與五殿下的描述最接近的丫鬟。”
鏡花心想,她不過是給玉妃送了封信,怎么還驚動了皇家的人?
她越想越害怕,渾身又開始抖了起來。
白夜只掃了一眼,便搖搖頭,道:“不是她。”
安秋月垂眸。其實這也是預料之中。
“行了,你去外面看著,不要叫人靠近。”白夜打發(fā)走鏡花,將視線放到安秋月身上,“皇嫂,實不相瞞……”
他放低了聲音,繼續(xù)道:“這府上怕是有了奸細。當初見那丫鬟就有些懷疑。如今皇嫂在府上找不到她,我便確信了。”
安秋月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
用不著懷疑,就是有。只是白術(shù)默許的話,不知玉無瑕還算是奸細嗎?
“府內(nèi)的下人不說模樣標致,起碼得是身體健全。可那丫鬟卻是紗布遮眼、走路不穩(wěn)。我本以為是因美貌留下了她。但我再去看的時候,便肯定了她有問題。只是不記得是為什么了。”白夜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紗布遮眼、走路不穩(wěn)……這兩個特征單獨來看,倒是有不少。可若是放在一起,就要少見得多。
她若有所思地回道:“我倒是見過一位美得驚人,還稍有殘疾的。不過那是個男孩。”
白夜的眉擰了擰,思緒回到了第一次見那丫鬟的時候。
男孩,男孩……
“對,男孩!”他想起來了,“我就是看到了他的喉,才確信他有問題的!”
紗布遮眼、腿腳不便、美得驚人,還是個男孩?
安秋月怔了怔。這恐怕天下只有一人吧。
“皇嫂可知那男孩姓甚名誰,身在何方?”白夜激動地問道。
“他叫冬魁,是……二殿下的人。”
白夜的臉色變了變,明亮的瞳孔之中開始出現(xiàn)了陰霾。
沉吟片刻,他噌地一下起了身,道:“謝皇嫂相助。如今我已有眉目,要去和三哥商討對策,皇嫂好生歇息吧。”
說著,他頷首致意,隨即轉(zhuǎn)了身。
安秋月望著白夜的背影,心情復雜。
如果五殿下知道是白術(shù)放縱玉無瑕陷害了云裳,事情會如何?在失去一生所愛后,若是再失去信賴的兄長,他還受得起嗎?
“啊,對了,皇嫂。”忽的,白夜回了身,“雖然一切是否和二哥有關(guān)還不得而知,但萬事小心為上。云裳的事,皇嫂不要再深入了。”
“三哥!”
白術(shù)正吩咐著金風什么。一見白夜前來,便住了口,叫他去辦事了。
“抱歉,打擾三哥了。”
“無妨。坐下說吧。”
清酒引白夜落座,斟上茶,然后識相地退出了正堂。
白夜沒心情喝茶,放低了聲音道:“三哥,你的府上許是有了二哥的人。你千萬要小心啊。”
白術(shù)聽聞,不言不語,只是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盞。
“還有嗎?”
“依皇嫂所言,二哥身邊有一名叫冬魁的人。我懷疑那奇怪的丫鬟,就是由他所扮。”
嗯……看來五弟是不會給他帶來什么她的消息了。
白術(shù)放下茶盞,平靜如水的眼落到白夜身上,道:“你倒是知道不少。”
聞此,白夜怔了怔。
“三哥都知道?”
白術(shù)淡淡地點了頭,仿佛這不是什么值得提防的事情。
“這么說,二哥真的……”白夜有些不敢相信。
他雖和二哥不親,那也不過是因為生母德妃與二哥生母賢妃向來不和。但他從來把二哥看做兄長,不敢僭越。他想不出有什么被記恨的理由。
“二哥他……利用云裳讓我聲名狼藉,又在你的府上留了眼線。那下一步很有可能是沖著三哥你來的。可是我們素來和他無冤無仇,二哥又是為了什么呢?”白夜越想越不明白,陷入了沉思。
白術(shù)在一旁淡淡地道:“他與我們無仇,不代表和其他皇子也沒有。”
其他皇子?二哥近日來很是維護六弟,況且處心積慮地陷害六弟,仿佛也撈不到什么好處。莫非是大哥?可是大哥又有什么……
“太子……”白夜紛亂的思緒為這兩個字逐漸清晰起來,“二哥是想奪太子之位,所以先在三哥和我身上做手腳,讓大哥在皇子間孤立無援!”
他將視線放到白術(shù)身上,確認著這個想法的正確性。
白術(shù)依然是那云淡風輕的神色,說道:“既然你已猜到,那我便直說了。”
白夜咽了咽唾沫,似乎也猜到了白術(shù)的話。
“如今,二哥的勢力不是你我能抗衡的。況且為云裳正名一事,大哥是不能隨性參與的。我勸你還是做回那個閑散王爺為好。”
……
做回那個閑散王爺?
幽幽孤煙、凄凄廢墟,那之下埋葬的一副美人骨,和一顆破碎的心。還叫他如何做回那個閑散王爺?
“三哥,我不能。云裳是那樣痛苦地死去,我不能……我不能在這世間輕松地活著。更何況,大哥待我不薄。儲君之爭,我豈能袖手旁觀?”
白夜一字一句咬得清晰,眼神之中盡是堅毅。
白術(shù)挑眉,淡淡地問道:“你不是一直覺得人生應當及時行樂,不被明爭暗斗牽連嗎?”
白夜苦笑一聲。
“可我已經(jīng)被牽連進來了,不是嗎?”
白術(shù)避開了他無奈的眼神,愈發(fā)沉默了。
不過白夜很快就收好了眉眼間的苦澀,抬眸定定地望著白術(shù)。
“三哥,我已經(jīng)決定了。”
白術(shù)對上他明亮的眼。
起初,他的眼角總是帶著盈盈笑意。后來,是迷茫,是痛苦,是絕望。如今,那雙漆黑的瞳孔之中蟄伏著刀光劍影,準備著給敵人致命一擊。
“二哥不顧兄弟之情殺我所愛,我便以眼還眼,奪他之志!”
第二天一早,白術(shù)來到府門口。
“王爺,馬車準備妥當了。”清酒問道,“現(xiàn)在去請王妃嗎?”
按規(guī)矩,天牢是不允許女眷單獨前往的。白術(shù)也不放心,所以要陪她一起。
這是事隔許久的第一次見面。一向云淡風輕的他竟有些緊張。
聽清酒所言,應當是還在生他的氣。要解釋一下嗎?該說些什么好,她會不會不理他?怎樣她才能心情好些,乖乖看病?
就在他恍神之時,馬蹄聲漸近。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隨行的馬匹上是一道雋秀的身影。
也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身影。
人從馬上一躍而下,行禮道:“江楓拜見麒麟王。”
這話也驚動了馬車里的人,掀起簾子就要下來。白術(shù)一見是安夏夜,便抬手示意免禮。
畢竟,重要的不是這個。
白術(shù)抬眸,問:“你為何而來?”
“回王爺,昨日……”
“我來了我來了!”安秋月低下頭跨過門檻,“可以出……”
一抬頭,滿眼卻都是白術(shù)那張驚為天人的俊臉。
洶涌的情緒涌上心頭。怨懟、憤恨、失落。更多的是不能信任他的悲傷,和擁抱他的渴望。
她眼中的任何一絲情緒都被江楓捕捉進眼眸。
安夏夜被多少男子搭訕他都未曾動搖過。如今她只是看了白術(shù)這一眼,嫉妒卻在他的心中瘋長。
他錯失她的這段時間里,白術(shù)究竟有多少次沐浴在她這樣的視線之下?
“回王爺,”江楓開口,將白術(shù)的視線吸引過來,避免他們繼續(xù)對視,“昨日內(nèi)人送信到府上,說要帶王妃一同前往天牢看望老國師。眾所周知,天牢非女子孤身前往之地,我是陪同而來。”
白術(shù)再一次將視線放到安秋月身上,詢問是否確有此事。
不關(guān)心她也就算了。居然還來質(zhì)問她?做錯事的究竟是誰?
她又是一肚子火氣,不再看白術(shù)一眼,走到江楓跟前。
“少將軍,姐姐和我實在放心不下爹,還是快些走吧。”
江楓應了,叫下人退下,打算親自扶安秋月上馬車。
清酒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王爺,心里好生著急。
王爺,王爺您再不開口,王妃就要跟少將軍跑了啊!
“秋月。”白術(shù)總算是開了口。
她怔了怔,慢慢地轉(zhuǎn)向了他。喜悅,又不算喜悅。期待,又不敢期待。
白術(shù)凝望著她的臉龐,幽深的瞳孔搖曳著星光。
沉吟半晌,他不動聲色地將握拳的雙手收于背后。免得他心底的掙扎被人看了去。
“早些回來。”說完,他便擺擺手,允許他們離開。
安秋月望著他那決絕的背影,不開心地咬緊嘴唇。他這是什么意思?用那樣不舍的語氣叫住了她,結(jié)果卻只是一句不疼不癢的早些回來?
思至此,她將簾子掀了老高,險些把它扯下來。然后輕輕一躍便上了馬車,徒留江楓貼心的手在半空之中。
待馬蹄聲逐漸遠去,白術(shù)的雙手才緩緩松開。
“清酒,備馬。”
清酒知道王爺心情不好,不敢多言,將白術(shù)的馬牽了來。
白術(shù)一言不發(fā)地跨上馬、甩起馬鞭,揚長而去。甚至都沒給金風下令。
金風怔了怔,朝清酒點點頭連忙追上王爺?shù)谋秤啊?br/>
白術(shù)騎過無數(shù)次馬,卻從來沒有以這樣的速度穿梭,金風是怎么追也沒能追上。
馬跑得越快,他心中就越是煩躁。越是煩躁,馬鞭聲越是密集。
金風不知,白術(shù)想把剛剛的自己遠遠地甩在身后,遠遠地。最好能干脆忘記。可越是想甩在身后,那個自己卻越是緊緊相隨。
既然給不起承諾,又為何不還她自由?
可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不能失去她。
只是……做得再多,她的心上人到底不會是他。
那又如何?
她的此生可以不托付與他。但他的此生,他要分毫不差地如數(shù)呈上。
白術(shù)踏進御書房時,正好與老六白澈擦身而過。
準確地說,是撞肩而過。
被撞的白術(shù)還沒說什么,撞人的白澈卻是得意洋洋地轉(zhuǎn)了身。
“喲,三哥,對不住。我急著去救中原百姓,沒看見你。”
“無妨。”說完,白術(shù)轉(zhuǎn)身就進了御書房。
白澈見他還是如此神色淡然,不禁怒火中燒。不過很快,他眼中的怒意就變成了輕蔑的笑意。
待他功成名就,看看他白術(shù)還能不能這么目中無人!
御書房內(nèi),白戰(zhàn)離正對著一摞關(guān)于老國師的奏折發(fā)愁。
白術(shù)走上前去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白戰(zhàn)離一點都不意外。這甚至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擺擺手叫御書房內(nèi)的太監(jiān)婢女都下去,打算和白術(shù)單獨交流。
“你也是來給老國師求情的吧。”白戰(zhàn)離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疲憊地說道,“這幾日有不少大臣上書,說老國師罪不當此。朕聽煩了,你就不要再說了。”
語畢,他瞟向龍座下從容不迫的白術(shù)。
這個老三還真是不簡單。如果他真的來為老國師求情,多少也該流露些焦急和擔憂才是。
不過這樣喜怒不露,才像是一位帝王。這一點,連白戰(zhàn)離都有些自愧不如。
“父皇,兒臣并非來求情,而是想得知老國師為何入獄。”
“朕不是在布告上說得很清楚,老國師救災不力,百姓枉死,理應重罰。”
“兒臣以為,此事另有原因。”
白戰(zhàn)離怔了怔,隨即擰眉,回道:“你是覺得朕將老國師打入天牢是存有私心?”
“父皇多慮了。”白術(shù)低眉,對白戰(zhàn)離突然銳利的語氣依然不為所動,“兒臣不過是來向父皇請教的。皇上既有意封兒臣為儲君,卻不愿授與兒臣為君之道。兒臣恐難受命。”
聞此,白戰(zhàn)離瞇了瞇眼。
“你想知道什么?”
白術(sh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計劃得逞的喜悅,只是畢恭畢敬地繼續(xù)說:“兒臣愚鈍,有兩處不解。其一,此次布告言辭閃爍、描述模糊,看起來根本沒有查清而匆忙頒布的。其二,老國師位高權(quán)重,無論賞罰都應謹慎斟酌,而父皇一反常態(tài)、武斷定罪,似乎也沒有查明的心思。”
……
不得了。這個老三真的不得了,居然能看出來一切其實是有預謀的。
“還請父皇指點一二。”白術(shù)行禮,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白戰(zhàn)離見他如此誠意,便不再隱瞞,說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日早朝前,安成嶺求見。
安成嶺詳細地進行了救災報告后,行禮道:“皇上,微臣救災不力,百姓枉死,懇請皇上降罪。”
白戰(zhàn)離挑挑眉,從龍座上走下,來到安成嶺跟前。
“國師單獨前往西戎救災的這數(shù)十年,從未出過如此差錯。偏生這次朕命令郎同行,便釀成大禍。”白戰(zhàn)離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語氣中藏著些許憤怒,“朕不知道愛卿在玩什么。但你應該明白,失職之過與欺君之罪相比,孰輕孰重!”
安成嶺仿佛預料到皇上是如此反應一般,面對盛怒也沒有恐慌。
他謙卑地說道:“皇上息怒,且聽臣一言。”
安成嶺年事已高,不知還能任職多久。而安冬陽年輕氣盛,又是未來棟梁,萬不可為此折腰。出于對寧國、對皇上的忠心,也包含了對子女的私心,他決定承擔下這個罪名。
“犬子天性聰慧,此次不過是經(jīng)驗不足所致。臣已將畢生積累交付于他,往后他定不會再犯下如此罪過。若有,則是犬子無能,屆時請皇上重罰。”
……
“朕也明白個中利害,便順了國師的意。此外,朕如此武斷也是為了分清朝中勢力。那些對老國師落井下石的,日后關(guān)于小國師的上奏,朕會更加小心斟酌。”說到這,白戰(zhàn)離沉沉地嘆了口氣,“老國師追隨朕數(shù)十年,把他押送天牢朕也是于心不忍。待小國師正式上任,朕會承諾,若他能處理好一年的天災,就有重賞。想必他定是會提出釋放國師的請求,朕便借此機會讓老國師回家安度晚年。”
聞此,白術(shù)的眸中總算是起了些波瀾。
不過那一絲情緒轉(zhuǎn)瞬即逝,他行禮道:“父皇英明。兒臣受教了。”
白術(shù)終于有了幾分儲君意愿,甚至如此虛心請教。白戰(zhàn)離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想問問何時立他為太子好。
還沒來得及開口,白術(shù)便主動問起了另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父皇,近日中原盛行的怪病,父皇打算如何處理?”
“老六難得上進,朕暫且把這件事交給他。”白戰(zhàn)離頓了頓,繼續(xù)道,“對了,既然說到這,你也去調(diào)查一番。若是老六不頂用,便由你來解決。”
正好借著這份功勞,讓百官看看白術(shù)的能力。
白術(shù)有些無奈,但也只好應下。然后趕緊借口看望老國師,從御書房退了出來。
片刻,白戰(zhàn)離重新翻閱起奏章,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怎么覺得這個老三,好像是借著儲君的幌子,把他的話套走了呢?
天牢陰森凄冷,關(guān)的都是些半只腳踏進閻王殿的人。
這里的獄卒也冷冰冰的,攔住他們?nèi)齻€人急匆匆的腳步。
“再進去就是關(guān)押老國師的地方,一次只能進一人。這是規(guī)矩。”
二位姑娘為難地對視了半晌。
最后,是安夏夜先開了口:“妹妹先進吧,爹一向最記掛你。”
誰都明白現(xiàn)在不是謙讓的時候。所以安秋月也不扭捏,點點頭跟著獄卒走入深處。
透過冰冷的牢籠,她看見年邁的爹孤獨地坐在鋪著茅草的石床上,輕輕地咳著。
獄卒見狀,遞了杯水過去。
“老國師,麒麟王妃來看您了。不過時間有限,還請二位長話短說吧。”語畢,獄卒便冷著臉走遠了。
人一走,安秋月控制不住了,撲上前去握住鐵欄,眼眶紅了一圈。
“爹!爹,您還好嗎?”
安成嶺一身囚服,卻不改往日挺直的脊梁。他從間隙中伸出顫抖的手,揉了揉小女兒香軟的秀發(fā)。
“好。爹好著呢。你不用擔心。”
好?她可看不出哪里好來。爹就會騙她。
“我怎么能不擔心!”她緊擰眉頭,問道,“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您肯定不會出現(xiàn)這么大的失誤。您是不是被陷害了?”
安成嶺搖搖頭,回道:“爹不是神仙,也會犯錯的。”
不。就算爹會犯錯,也絕不會在這個領(lǐng)域犯錯。
“爹,是不是……”她抿抿唇,耳語道,“是不是冬陽做錯了什么?”
安成嶺怔了怔,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有時候他真希望她能活得糊涂一些。
“秋月,你相信爹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就相信爹的決定,不要再問了。”安成嶺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好好和麒麟王過日子。你們過得好,爹就放心了。”
獄卒很快就進來催了。安秋月又磨嘰了好一會,最終是被安成嶺催促著離開了。
臨走前,安成嶺突然叫住了她。
“秋月啊,見到冬陽的時候,再提醒他一句。”頓了頓,他的語氣凝重起來,“小心冬魁。”
安秋月臉色難看地走出了牢房。安夏夜還沒來得及關(guān)心一句,就被獄卒催促著請了進去。
她耷拉著小臉,看得江楓好一陣心疼。
他上前一步,輕聲道:“方才我打點獄卒時,聽他們說上面有人囑咐過要好生對待老國師。許是朝廷之中有大人在幫老國師了。我也會找機會向皇上求情。你就別擔心了。”
青草香輕柔地包裹住她小小的身軀。他沉穩(wěn)柔和的聲音仿佛是這牢籠中唯一的一絲光亮,讓她漸漸抬起了憂慮的眸。
江楓正垂著眼簾看著她滿臉疲憊,清明的瞳孔之中是星光流轉(zhuǎn)。
安秋月望穿了他神色中的柔情,慌張地躲開了。霎時間,他眼中光芒盡失。
江楓抿了抿唇,不改他語氣中的溫柔,說道:“你臉色很是不好。回去的路上,帶你去看看大夫吧。”
“不了。爹托我?guī)┰捊o冬陽。”她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對上江楓的眼,“煩請少將軍告訴姐姐我先回國師府了。告辭。”
說著,她就像逃似的轉(zhuǎn)身就要走。卻未曾想眼前一晃,整個世界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頓時失去了平衡。
江楓的心臟一停,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只見安秋月軟塌塌地倒進了懷中,嘴唇幾乎失去了血色。
半晌,她恢復了意識。只是依然渾身無力,只能倚靠著江楓勉強站立。
許是早上出來的太過匆忙,沒吃些東西的緣故。她覺得不是大事。
“你不能拖著這樣的身體亂跑。”江楓的神色凝重起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我必須要帶你去看大夫。之后我再送你回國師府。”
“不勞煩少將軍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說著,她掙扎著就要掙脫江楓的懷抱。
可她的力氣哪里比得上一名馳騁沙場的人。現(xiàn)在的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
正在這時,一個冷峻的身影拐了進來。在看到他們二人你推我搡的瞬間,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安秋月的視線落在來者的身上,意識立馬清醒了過來。
白術(shù)沉沉地望著倚在江楓懷中的她,默不作聲。
江楓見狀,摟著她的手不禁又緊了幾分,行禮道:“王爺。請王爺不要誤會。我不過是見王妃身體抱恙,扶了一把。”
“我已無礙。謝謝少將軍了。”她用力推開了江楓,勉強地挺直了腰板,“我該回國師府了。”
她瞪大了眼睛保持清醒,朝天牢大門邁開步子。江楓看著她扭曲的路線,不禁跟她走了幾步,以防萬一。白術(shù)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她晃晃悠悠地朝他走來。
不巧的是,才剛走到白術(shù)身畔,眼前又是一片雪白。
江楓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未曾想,白術(shù)近水樓臺先得月,一伸手將她直接攬入懷中。
令人安心的藥香撲面而來。
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情急轉(zhuǎn)直下,連帶著她的身體也愈發(fā)脆弱起來。她好累,想就這樣賴在他的懷里,好好地休息……
等等!這可是個可能取她性命的人啊!
忽的,不知哪來的力氣,安秋月一把推開了白術(shù)。
這一下猝不及防,推得他沒能站住,竟是退了一步。安秋月更是夸張,一個沒站穩(wěn),直接退到了江楓的身旁。
她心虛地瞟了一眼白術(shù),卻在看清他的表情前移開了眼神。
江楓看了看始終沒有什么情緒的白術(shù),又看了看依然有些恍惚的她。
“秋月,我且扶你到馬車上等夏夜吧。”他低聲提議道。
她一心想趕緊離開這里,只聽清了到馬車上四個字,于是慌亂地點點頭,在江楓的攙扶下與白術(shù)擦身而過。
待腳步聲漸遠,白術(shù)總算是有了動作。
他闔上眼眸,抓緊胸口凌亂地呼吸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痛。好痛……
在此期間,牢房內(nèi)。
安成嶺握著安夏夜的手,語重心長地問:“夏夜啊,江楓對你好嗎?”
安夏夜的腦海中閃過江楓看妹妹的眼神,抿了抿唇。
“挺好的。”她緩緩地說著,嘴角卻沒能提起來,“爹為什么問這個?”
安成嶺垂眸,眼神掙扎了許久,最終望向她。
“爹其實……希望你能和江楓和離。”
“不。我不要。”安夏夜脫口而出。
安成嶺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二女兒打小傾心于江楓。他就料到是這個回答。
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做棒打鴛鴦的那個。
“夏夜。”安成嶺示意她湊近來聽,附耳道,“江楓未必如看上去那樣正直。我懷疑,江家正在策反。爹是怕牽連到你啊。”
“不可能!江楓一直以來夢想著成為大將軍,為國效力,他不可能……”
“夏夜,你聽爹一句勸,盡早離開那是非之地。”安成嶺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不能和離,做些過分的事讓江楓休了你也行。保住一條命,在國師府踏踏實實過一輩子,別讓爹擔心,好嗎?”
“可是爹……”
“爹不知要在天牢里呆上多久,更不知還能見你幾面。你就聽爹這一次,就當最后一次孝敬爹,好不好?”
……
安夏夜心事重重地走出牢房,卻發(fā)現(xiàn)門口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問過獄卒之后才知道,妹妹身體抱恙,江楓送她上了馬車,就沒再回來。
她一名弱女子如履薄冰地走在天牢的走廊,兩側(cè)偶爾傳來重刑犯的口哨或者謾罵。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見了光。
她連忙朝著光芒跑去,卻未曾想光的盡頭,是江楓立在馬車一側(cè),一邊喋喋不休地囑咐著,一邊為車輿內(nèi)的妹妹遞水。
那一刻,安夏夜不禁覺得,背后陰冷的天牢不算什么。
眼前的這一幕,才是地獄。
入夜,西戎殷府。
浮光鋪好行李布,將殷容平日穿的用的打包好。
“浮光,”殷容合扇,開口問道,“商隊那邊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還按照少爺?shù)姆愿溃徊糠炙幉臅吖俚浪偷轿覀冊谥性膸准宜幏咳ァI贍斝枰扇巳ト【秃谩!?br/>
殷容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開了扇。不知為何,他現(xiàn)在有些焦躁。
有可能是為了這趟旅行。也有可能是為了一個人。
忽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名紅衣黑發(fā)的男子走了進來。
“爹,你怎么……”
他見爹的背后跟著緊擰眉頭的流螢,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殷容的長相著實繼承了父親蕭入夢,英氣中嵌著幾絲不易察覺的陰柔。
蕭入夢攔住氣急敗壞的流螢,柔和地問:“我聽說你又要去京城?”
殷容的喉頭動了動,干巴巴地擠出一個嗯。
“可是為了那個姑娘?”
“什么姑娘!”殷容慌張地否定,“我、我不過是……聽聞中原流行起一種怪病,覺得有錢可賺罷了!”
流螢見他心虛,不禁更為焦急,忙道:“中原那么大。少爺去哪不好,偏生要去京城?”
“京城怎么了?王公將相皆在京城,出手闊綽,能賺不少銀子呢。”
“少爺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蕭入夢不緊不慢地攔住他們,一雙溫柔的眼落在殷容身上,“東西可都帶齊了,商隊也打點好了?”
流螢一臉的難以置信:“老爺!”
蕭入夢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爹,都準備好了。”
“這次又要何時回來呢?”
“等中原那邊的藥房學會了治療新病的方子,我就回來。”
“好。”蕭入夢點點頭,別有深意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萬事小心。”
殷容笑了笑,露出了兩顆可愛的虎牙。
“謝謝爹。”
蕭入夢又囑咐了浮光幾句,叫他照顧好少爺,便離開了。
流螢跟在他的身后,憂心忡忡地道:“老爺,上次少爺從京城回來,就跟丟了魂似的,好久才緩過來。那麒麟王妃的事,我也告訴您了。如今少爺又要去京城,您怎么不攔著些?”
蕭入夢停下了腳步,深邃的眼望向遠方。
“即便攔住了他,又如何攔住他的心呢?”
蕭入夢的話如同一尾羽毛,幽幽地穿越時間,飄向了過去。
于是流螢眉間的結(jié)又系上了不同的愁緒。
“就讓他去吧。”蕭入夢睫毛輕顫,眼角是似有若無的笑意,“好在這次,總算是門當戶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