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月想明白了，江楓已成過去。她現在是白術的妻。
    雖然白術這個王爺，性情怪異，讓人捉摸不透。但是她想陪他走一程。
    于是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來澤寧殿監工。
    “清酒見過王妃！”清酒見她進了門，率先行禮問候，“王妃，工人們都備好了，就等您下令開工呢。”
    安秋月看了看待命的工人們，又看了看清酒。
    “你怎么沒跟王爺一起出府？”
    “回王妃，王爺有侍衛陪著呢。”
    她點點頭，不再深究，招手示意清酒湊近些。
    “監工……具體要做些什么啊？”
    仙繡閣的賬她管過，所以處理王府的財務她是得心應手。但是仙繡閣的裝潢她都是交給玉露去做，突然讓她監工她都不知道該做什么。
    清酒笑嘻嘻地說：“回王妃，您只要搬把椅子，坐在那看著就行了。”
    安秋月一聽，緊鎖的眉便展開了，連忙差人去把院子里的躺椅取了來。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清茶一盞，點心一盤。
    一切就緒，她往椅子上一躺，瀟灑地擺擺手，道：“開工吧！”
    本以為就躺著吃吃喝喝，她會舒服得找不著北。誰知澤寧殿前院花花草草一概沒有，只有四周竹子的沙沙聲，還有工人們干活的叮叮當當。
    安秋月望著空蕩蕩的院子，不禁一陣煩躁。
    “清酒，你成天待在這光禿禿的地方，不覺得乏味嗎？”她坐不住了，坐起身子沖清酒抱怨。
    清酒愁苦著張臉，道：“回王妃，清酒也覺得枯燥得很。奈何王爺事務繁忙，顧不得給澤寧殿添些顏色。”
    安秋月撇撇嘴，腹誹：顧不得添些顏色，卻顧得上建個亭子？
    “王妃，王爺既是把王府交給了您，不如您就幫著王爺裝點裝點澤寧殿吧？”清酒順勢提議道。
    酌兒聽了，眼睛一亮，道：“是啊，王妃。清酒說的在理。等王爺一回來，見澤寧殿姹紫嫣紅、煥然一新，興許心情大好，對王妃更是喜愛了呢！”
    難得這兩位仆從成為了一條線上的螞蚱。突然一唱一和，搞得她犯了難。
    不過確實，一座清秀的庭院能讓人心情舒暢。安秋月想了想，覺得白術的心情一好，也許就不會成天思考生死了。
    安秋月擺擺手，叫來清酒：“冬天馬上就到了，往院子里栽幾株臘梅吧。”
    “是，王妃！”一想到澤寧殿有花能看了，清酒激動得不行，“清酒這就去安排！”
    清酒前腳剛走不久，便有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遠遠地傳了來。
    “澤寧殿要動大工程，你怎么不早告訴我？這要是耽誤了工期，你就等著吃板子吧！”
    玉無瑕念叨完自己的貼身丫鬟翡翠，急匆匆要邁步進門。可是一眼望去，安秋月正躺在院子中央，工人們正有條不紊地干活，她愣是沒能抬起腳來，撲通一聲摔了個馬趴。
    酌兒憋笑憋得小臉通紅。安秋月則是懶洋洋地睜開一只眼，然后又閉上了。
    玉無瑕站起身，狠狠甩開了丫鬟的手。
    怎么回事？王府里有什么要建，王爺都是叫她來監工的。可今日這工程，王爺不僅沒有叫她監工，甚至都沒有告知過她！
    玉無瑕思索半晌，深吸一口氣，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妹妹昨日研讀詩書，這才起晚了。妹妹向姐姐賠罪。姐姐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妹妹吧。”
    安秋月眼皮都沒抬一下，躺在那幽幽地問：“交給你？為什么？”
    “妹妹嫁進王府六載有余，經歷王府修繕、翻新大大小小的工程數次，對此了如指掌。姐姐才入府，很多怕是不甚了解，萬一有了什么瑕疵，惹怒了王爺就不好了。”
    “可王爺既是把這事交給了我，哪有轉手的道理？”安秋月伸手，接過酌兒遞過來的茶盞，悠閑地抿了一口，道，“謝妹妹擔心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王爺也只能后悔自己用人不當，怪不到我頭上。”
    玉無瑕咬緊后槽牙，正絞盡腦汁盤算著怎么才能把活搶過來，身后便傳來了腳步聲。
    是清酒回來了。旁邊跟著云裳和她的貼身丫鬟素荷。
    清酒將云裳領進門，向安秋月行禮，解釋道：“王妃，清酒前去差人采購臘梅植株的路上，碰見了云妃。云妃聽聞王妃欲裝點澤寧殿前院，說她對花花草草略知一二，愿意幫王妃出出主意。清酒便領云妃來了。”
    “那可太好了！這么大個院子，不能只種臘梅不是？”安秋月激動地一拍手，正要上前挽住云裳。
    “裝點澤寧殿？！”玉無瑕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天空，“姐姐，澤寧殿乃是王爺下榻之處，裝潢擺設都應投王爺所好。王爺向來喜愛素凈，不愿在庭院內種植花草。妹妹勸姐姐還是不要多此一舉！”
    玉無瑕素來狗嘴吐不出象牙。可此番話，安秋月竟覺得在理。
    白術若是喜愛素凈，那把院子弄得五顏六色的，豈不鬧心？
    但是她又不想遂了這女人的愿就此作罷。看起來就好像怕玉無瑕似的。
    一旁的清酒急得汗都要下來了。
    他答應了王爺不能亂說話。可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他若是不說，王妃恐怕就要受委屈了！
    王爺，您可要千萬不要怪罪清酒啊！
    一咬牙一跺腳，清酒上前一步，道：“玉妃，王爺說了。以后這澤寧殿，王妃是要常來的。王妃想要什么樣，就弄成什么樣。”
    此話一出，一眾人都愣了。
    云裳望向安秋月，笑著打趣道：“瞧王爺把姐姐寵的，就差讓姐姐上天了。”
    “不可能！澤寧殿是淑妃親自監工，為王爺建的。他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讓人改建，不可能的！”玉無瑕氣得臉都白了，問清酒，“清酒，你是不是聽錯了？你再好好想想！”
    清酒不想再重復第二遍，站在院門口伸了手，道：“玉妃若是沒什么事，就請回吧。”
    這無禮的賤仆，不回答她的話就罷了，居然還轟她！
    玉無瑕想狠狠扇清酒一巴掌，讓他知道知道誰才應該是麒麟王府的主母。奈何他是王府的“小王爺”，她不敢招惹，恐王爺怪罪，吃不了兜著走。
    她看了看清酒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安秋月從容不迫的樣子，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行，她得找個人，把這份氣撒出去！
    一甩袖，她便拽著自己的丫鬟揚長而去。長長的裙角揚起一層沙。
    說到花花草草，云裳哪里是略知一二，分明就是百科全書啊！
    依云裳的建議，王爺的庭院應當春夏秋冬皆有花可賞。
    “可我只知道桃花荷花菊花梅花。不如就種這四種？”安秋月無知地撓了撓頭，一臉愁色。
    云裳笑著搖搖頭，道：“王府若還是這幾種，被人看了豈不要遭笑話？”
    說完，她便吩咐丫鬟取來了筆墨紙硯。她推薦了許多四季常見的花草，挨個繪出畫像，供安秋月挑選。
    云裳還略懂園藝之道，將安秋月挑選的花草適當擺放，只用一炷香便繪出了設計草圖。
    “姐姐，請再給妹妹一夜時間稍作打磨。明日一早，妹妹便將草圖親自送來。”
    送走云裳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
    清酒機靈，讓王妃在澤寧殿歇息片刻，命人直接將晚膳送來。
    安秋月站在澤寧殿的餐桌旁愣了一會。
    王爺說她以后會經常來澤寧殿，還她喜歡什么樣就弄成什么樣？白術真的這么說了？
    她的嘴角不禁輕輕地翹了翹。
    那她可得好好地鼓搗鼓搗這澤寧殿，讓白術看看她安秋月的本事了。
    酒足飯飽，安秋月滿意地拍拍肚皮，還不忘叫酌兒把沒吃完的燒雞包起來帶走。
    月牙高高地掛在半空。安秋月披著夜色，悠悠地踱步回自己的院子。
    酌兒端著燒雞，又忍不住地聞了兩下。
    “我說你。這可是給王妃包的，你可別看著好吃，就給偷吃了。”清酒送王妃回院子，小聲地嫌棄酌兒道。
    清酒一開口，打破了她的好心情。
    她輕蔑地斜了一眼清酒，道：“剛剛也不知是誰，王妃賞了只雞腿，吃得口水都掉下來了。”
    “你、你不是也吃得狼吞虎咽的！”
    “我可沒掉口水。”
    “你！”
    忽的，兩個人不拌嘴了，四目齊刷刷向同一個方向望去。
    有人！
    清酒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擋在了安秋月和酌兒前面。
    酌兒望著清酒寬闊的背影，眼神恍惚了一下。
    “是誰？”清酒大聲問道。
    安秋月順著清酒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從幽暗之處現了身。
    清酒抬起燭燈，凝神一看，嚇得魂都要沒了。
    “哎喲，小祖宗！”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去，扶住了晃晃悠悠的無垢，“你怎么傷成這樣？”
    安秋月上前，好奇地上前一步，想走近細看。
    誰知剛一邁步，無垢像只受了驚的小貓，連著退了好幾步。但是他渾身是血道子，站著都費勁。這一退，更是重心不穩，摔了個屁墩。
    安秋月困惑地眨眨眼，原地不動。無垢便不動了，用那雙滿是淚花的眼睛盯著她。
    她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她后退一步，他便向前一步。
    好幾回合之后，她退到了她原來的位置。他也回到了清酒身邊。
    “哪里來的野小子，見了王妃不跪也就算了，還這么無禮！”酌兒兇巴巴地說。
    安秋月讓酌兒別再嚇著孩子，努努嘴讓她仔細看。
    無垢的小身板結實得不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但是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膚。泛著紫的是舊痕，淌著血的是新傷。
    “王妃！這孩子渾身是傷，要叫大夫來嗎？”
    “不能叫大夫。”清酒抱起無垢，解釋道，“王妃您也見了，這孩子怕生怕得緊，除了王爺、玉妃還有清酒，別人都會嚇著他。”
    安秋月望著無垢忽明忽暗的眼，問：“這孩子……”不會是白術和那個玉無瑕的種吧？！
    一見王妃神色不對勁，清酒心下一驚。
    “回王妃，這是玉妃的弟弟，叫無垢。不是王爺的孩子。”他趕緊解釋清楚，免得王妃誤會些什么，王爺非得弄死他。
    接著，清酒又跟她說了說無垢經常傷痕累累的事。
    安秋月看著無垢慘兮兮的樣子，心里疼得緊，便打斷了他的話，催他趕緊去給孩子療傷。
    誰知安秋月作勢要走，無垢便掙扎起來。清酒不明原因，站在原地不敢動，怕摔著孩子。
    她盯了無垢好一會，順著他的視線，望向了酌兒手里的燒雞。
    “酌兒，把那燒雞放到石桌上。”
    酌兒犯了難，不情愿地說：“王妃，這可是您喜歡吃的東西啊……”
    “快去。”安秋月見她把燒雞放好，又吩咐清酒，“清酒，把燒雞放在火爐旁烤一會，讓他熱著吃。”
    “是，王妃。”
    一連幾日，那孩子都會在這個時候跑來澤寧殿。
    安秋月見他傷勢逐漸好轉，想必是為了吃的。于是她每晚都讓酌兒打包些帶著，若是見到了無垢，便給他放在那張石桌上。
    既然是玉無瑕的弟弟，又是王爺的心尖寵，本應錦衣玉食才對。怎么每次見他，他都跟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似的？
    不過這個困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聽聞王爺要今晚回府，清酒早早就駕了馬車去宮外接他了。
    安秋月如近日一般，在澤寧殿用了晚膳，然后打包些吃的回自己的院子。不巧路過石桌的時候，并沒有看見無垢的身影。
    安秋月有些不習慣，照例命酌兒把吃食放下，就走了。
    未曾想沒能看見無垢，卻碰見了他的姐姐玉無瑕。
    晦氣！
    她剛想繞到而行，免得和這個女人碰面，玉無瑕竟湊了上來。
    “看來姐姐也聽說今晚王爺回府的事了。這么晚了還在澤寧殿附近候著呢。”她陰陽怪氣地說著，“姐姐，妹妹知道王爺寵您，但是姐姐也得讓王爺歇歇不是？不能太心急的。”
    安秋月瞥了她一眼，道：“妹妹你可看好了。澤寧殿在我的背后，我是要回院子的。但是澤寧殿，可是在你面前啊。妹妹才是，別太心急了。”
    玉無瑕這次沒有再被她點著火，而依然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
    “姐姐有所不知。實在是我那弟弟太不聽話，晚上就愛去澤寧殿找王爺。妹妹不想讓無垢打擾王爺休息，便經常來這里尋他。”她可以在此頓了頓，慢悠悠地說到了重點，“誰知無垢偏要和王爺一同休息。但是無垢從小和我在一起，離了我他便睡不著了……”
    玉無瑕沒有再說下去，安秋月的臉色卻是黑了幾分。
    白術這個朝三暮四的臭男人！一邊說澤寧殿將是她經常來的地方，一邊跟別的女人逍遙快活？
    玉無瑕望著王妃，眼底多了幾分得意。不過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
    得在王爺回來之前，把無垢抓回來。
    “無垢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現在擔心得緊，妹妹要去尋他了。姐姐早些休息吧。妹妹告辭。”說著，她行了個禮便走遠了。
    安秋月盯著玉無瑕的背影好一會，心里嫌棄得很。
    玉無瑕可真是會說。還有閑情逸致挖苦她呢，居然好意思說擔心無垢？
    要是安冬陽這個時候還不見人影，她恐怕就要急得爹都不認了。
    “啊！”酌兒一聲驚呼，拾起了地上的東西，“王妃，您看。許是玉妃身上掉下來的！”
    酌兒將手里的東西舉給安秋月看。
    是一條沾著血的長鞭。
    “王妃，這血跡還沒有變暗，很可能是剛留下的。”
    安秋月想起了無垢身上斑駁的傷痕，產生了一個不好的設想。
    “酌兒。你覺得無垢身上的傷，是鞭傷還是刀傷？”
    酌兒不解，回道：“回王妃，是鞭傷。刀傷只會起一層皮，但是鞭傷會使皮膚綻開的。”
    安秋月神色凝重，迅速轉了身。
    “回澤寧殿！”
    白術向皇上和太子稟告了此次秘密出行的結果后，便執意要回王府。
    深秋寒風蕭瑟，太子擔心白術的身體，不讓他在外等候。
    皇上覺得有理，將兄弟二人安置在一間溫暖的房間中，等待清酒的馬車。
    “來，三弟。”白瀾從宮女手中取下茶盞，遞給白術，“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謝大哥。”白術嗅了嗅茶香，輕抿一口，身子逐漸回暖。
    白瀾晦暗不明的眼神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取下了另一盞茶。
    “我聽聞侍衛與那群狂徒纏斗數日未果。三弟只攜金風一人同往，不出一日便奪回了物資。”白瀾自愧不如，“論身手，到底還是三弟技高一籌啊。”
    白術輕嘆，道：“我不能久戰。大哥是知道的。”
    是，白瀾知道。白術的心臟承不了壓，是不能長時間戰斗的。
    所以，與他交手，幾招之內必輸無疑。
    “三弟。剛剛你向父皇說，那些劫了御寒物資的人，只是一群山賊？”
    “不錯。他們甚至不知這是朝廷的馬車。”
    “可據我所知，通往邊疆的路上資源匱乏，道路險峻，從來只有朝廷的馬車為了送去物資才不得不走。哪里有山賊會愿意冒險，特意蹲伏？”
    白術知道白瀾是什么意思，眉眼低垂。
    “三弟無能，沒有查出劫車一事與二哥有什么牽連。”
    白瀾搖搖頭，笑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二弟與你均是天資過人，他查不到你，你查不到他，才是正常。三弟只要時常幫我留意一下便好。”
    白術頷首，再不多說。
    白瀾見他似乎比往常顯得焦急，不禁挑了挑眉。
    “三弟。這天都黑了，你和金風又是長途跋涉。父皇都勸你在宮中歇息一晚。怎么你執意要回府呢？”
    白術抿抿唇，神色難得不自然起來。
    白瀾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打趣道：“許是惦記你的王妃了吧？”
    他一僵，抬眼望向笑意盈盈的白瀾，眼神中帶著些許嗔怪。
    “太子殿下，麒麟王府的馬車已經到了。”
    “好。三弟，你……”
    白術已經飛身出了屋，消失在了白瀾的視線里。
    “太子殿下。”前來報信的侍從禮貌地問，“要跟上三殿下嗎？”
    白瀾眼眸一沉，凝望著白術消失的方向，心境復雜。
    許久他才揉了揉眉心。
    “派人進麒麟王府盯緊三弟。一有情況立馬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