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3兇多吉少
夜半三更,窗欞輕響。清酒帶著點心,翻進了別院的臥房。
酌兒立馬從座椅中彈起,搶過他手中的點心,往嘴里塞了一塊。
她一邊嚼,一邊抱怨道:“今日怎么這么晚才來?可把我餓壞了!”
她被關的這幾日,與門外的守衛們同食。他們身為宮中侍衛,對飲食要求甚嚴,所以吃食一直不和胃口。清酒每日前來探望,不忍見她挨餓受苦,便給她帶些府上的點心佳肴。
也是因為清酒時常來和她斗斗嘴,她才覺得日子好過些。
只是不同以往,這次清酒神色凝重,沒有還嘴。
“王爺狀況不太好,便耽誤了些時辰?!彼p輕地說。
酌兒聽聞,手里的點心頓時沒了滋味。
她擰眉,關切地問道:“那你過來,王爺那邊由誰照顧?”
“陳御醫現在正在為王爺調養,無垢也在?!?br/>
“那王妃呢?可有消息了?”
清酒抿唇,只搖搖頭。
她將點心往桌子上一放,焦躁地走來走去。
“王妃說過她去采藥,定是想救王爺的??涩F在還沒回來……”心里隱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她趕忙搖了搖頭,“不,不會的。王妃一定馬上就回來了,王爺也不會出事的……”
酌兒越說聲音越小。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沒有底氣。
清酒握住她冰涼的指尖,將她拉回了椅子中,放緩了語氣道:“行了,你別晃了。先吃東西吧?!?br/>
“王爺和王妃都……我哪里還吃得下!”
見酌兒眼眶泛紅,清酒心底微微抽痛。他現在和酌兒是一樣的。
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朝酌兒挪了挪步,指尖顫抖著,最終還是沒有落到她的頭上。
就在這時,有人輕輕扣響了房門。
“酌兒姑娘,我們剛剛收到消息,說國師府派人送來了藥?!笔绦l似乎也在替她高興,道,“也許明日你就自由了。今晚好好休息,別太憂心?!?br/>
“謝大人告知!”
門外腳步聲漸遠,酌兒便站起了身,抓著清酒的手激動地說:“你聽到了嗎,國師府送來了藥!一定是王妃叫老爺送來的!王爺有救了,王妃也平安!”
清酒也與她一同激動著,兩人甚至開心地擁抱在一起。
片刻后,酌兒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清酒推遠了。
“你,你流氓!”
清酒一個踉蹌,差點被她推倒在地。
懷中的馨香還未散盡,他的臉突然燒了起來。
“是是是你自己沖過來的!”
酌兒也是滿臉通紅,別開眼神嗔怪道:“半夜闖入女子閨房,還企圖行不軌之事!你就是流氓,大流氓!”
“你、我……”清酒一時語塞,最終只得翻窗而逃,“不跟你扯了!我得去看看王爺的情況!”
話音未落,只聽“咚”的一聲,清酒在窗外輕聲喊疼。
然后才聽到他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與此同時,太子府。
“太子殿下。麒麟王府傳來消息,說國師府已經送去了足夠數目的溪香草粉。陳御醫正在配藥?!?br/>
白瀾頷首,抬眉問道:“那麒麟王妃呢?跟丟之后可有再找到?”
“回太子殿下,我們的人在京郊驛站重新找到了麒麟王妃,一路跟到了京城。路遇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襲擊王妃,目的似乎是王妃所攜帶的草藥。”密探頓了頓,繼續道,“為了王妃安全,我本打算將草藥帶走,將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可屬下被一匹狼襲擊,失了手。萬幸的是,王妃順利逃脫。”
聽到三弟的王妃沒事,他暗自松了一口氣。不過很快便擰起眉頭。
“狼?京城里哪里來的狼?”
“回太子殿下,屬下也毫無頭緒。但那匹狼應當和王妃相識。屬下親眼看到王妃是騎著那匹狼才能安全脫逃?!?br/>
白瀾眼波微轉,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聽說過,麒麟王妃幼時養了一匹雪狼?!蹦鞘菄鴰煾娜饲叭ソ討??
不該是。若當真有國師府的人在,怎可能眼看著她被襲擊,卻只有一匹狼前來支援?
“太子殿下,幫助王妃的并非雪狼。而是普通的灰狼。”
聽聞,白瀾的眼眸不再平靜。
“國師府的小公子近日可有出過門?”
“回太子殿下,未曾?!?br/>
白瀾懷疑的目光又在密探身上停留片刻。只是見密探神情篤定,便收回了視線,陷入沉思。
另一邊,墨王府。
黑衣刺客一個個負著傷,跪在墨王白恒跟前。
白恒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神色漠然。
“本王聽說,藥還是送到麒麟王府了。是嗎?”
“回王爺,是屬下辦事不利。屬下甘愿受罰!”
白恒擺擺手,道:“無礙。下去養傷吧?!?br/>
“謝王爺!”
待刺客們紛紛散去,一位年近二十的男子掀簾,從房間深處走了出來。
他跛著腳,左眼纏著紗布。盡管如此,依然擋不住他驚為天人的樣貌。他美得如夢境中走出的人兒一般,倘若不知情,怕是會把他認作一名女子。
白恒凝視著刺客們遠去的背影,眸中凝著寒光,道:“既然受著傷,就說明他們暴露了,留不得。”
“那我去吩咐大夫?!闭f著,那男子便邁了步。
白恒攔住他,神色逐漸柔和下來。
“不必,你腿腳不便,本王另派人去就好?!?br/>
那男子回眸一笑,如朗月,如明星。
“王爺就讓冬魁去吧。冬魁也想為王爺做些什么。”
白恒望著冬魁,心底泛疼,道:“對不起,冬魁,你可能要再等些時日了。不過我定會如你所愿?!?br/>
冬魁垂眸,神色復雜地退出了房間。
王爺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之所以希望王爺能夠君臨天下,是因為那是王爺的愿望啊。
安秋月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臥房里,頭上纏著紗布。她想翻身起來,依然覺得渾身疼痛。
“王妃,您傷得不輕,先別動了。我去通知老爺和少爺。”府上的丫鬟輕聲地說著,退出了臥房。
白術生死未卜,酌兒還被軟禁著,她哪里躺得???
安秋月躺了一會便躺不住了,顧不得疼了便自己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門。
誰知還未伸手,門便開了。
“姐姐!”安冬陽連忙伸出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你怎么起來了?來,我扶你躺下?!?br/>
安成嶺跟在他身后,擰眉道:“藥昨晚就送到王府了。秋月,你就安心養傷吧?!?br/>
安秋月在弟弟的攙扶下站直了身子,固執地搖搖頭。
安成嶺和安冬陽面露難色。他們知道她的脾氣。若是硬生生地攔下,只怕她會拖著這樣的身子爬墻逃走。
“冬陽,你去幫我備輛馬車,好嗎?”她的聲音不似往常,顯得有些嬌弱。
安冬陽擰眉望了她一會,然后用眼神詢問安成嶺的意見。
安成嶺猶豫片刻,最終點了頭。爹都沒有拒絕,那他更攔不住姐姐了。于是他終于轉身離開。
待周圍回歸寂靜,安成嶺扶著小女兒進臥房,等待馬車準備好。
“你在信中不是說去采藥嗎?怎么還受了這么重的傷?”安成嶺的語氣中帶著責備,同時懷著濃重的擔憂。
安秋月撇撇嘴,道:“許是哪位皇子借機想害死麒麟王,一路跟著我,就等著搶走我手里救命的藥材呢?!?br/>
“秋月,這話可不能亂說!搞不好要背個污蔑皇子的罪名的?!卑渤蓭X嚴厲地呵斥道。
“爹,我受著傷呢,你還這么兇我……”她委屈地嘟了嘟小嘴。
當爹的永遠抵不過女兒的撒嬌。安成嶺見她頭上還綁著紗布,神色柔和下來,揉了揉她香軟的秀發。
“傻女兒。為了救麒麟王,你冒了這么大的險。”安成嶺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要不是你提前送信讓我去接應,恐怕你就真的……”
“嘿嘿,我就知道肯定是爹救我的!謝謝爹!”安秋月甜甜地說著,抱住了安成嶺的手臂。
一向在朝堂之上不茍言笑的國師大人,立馬露出了寵溺的笑容。
“對了爹。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只灰狼?”
“啊——看見了。我讓它跟著回了府后,便交給冬陽了?!卑渤蓭X理了理她耳邊的碎發,“是它救了我的寶貝女兒吧,那我可要讓冬陽好生照顧著?!?br/>
安秋月擰了擰眉,下意識地覺得讓安冬陽照顧不太合適,但又說不出是為什么……不管了,總之是不能讓阿胤留在他身邊。
她正要開口,門口便傳來了小廝的聲音。
“老爺,三小姐。馬車已備好?!?br/>
安秋月聽聞,眼神一亮,道:“好,我這就出發!”
安冬陽這次難得沒有纏著她,而是沉默地目送著她上了馬車。
但她一心只想回王府上,看看白術和酌兒的情況。其他的都顧不得了。
甚至當馬車開始移動,她才想起似乎有什么事情沒跟爹說。
……
算了,等想起來是什么事情再說吧。
安成嶺在門口等待馬車消失在拐角,才收回了依依不舍的視線,欲轉身回房整理文書。
“爹?!卑捕柡鋈唤凶×怂?,“姐姐沒有馭獸之力,可有原因?”
安成嶺背影一怔,皺著眉問道:“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昨日請大夫為姐姐診治時,大夫說姐姐精氣受損。我想著許是因為這個,姐姐才沒有馭獸之力的。爹,我們是不是能幫姐姐調養調養,如此姐姐便不用受世人白眼了?!卑捕柮娌桓纳卣f著。
身居高位那么多年,安成嶺自然看得出:大夫的話是真的,可他的目的卻是假的。難道這小子知道了些什么?
安成嶺沉沉地望了他一會,一時竟沒從他的神色中看出異常。
真不愧是他引以為傲的兒子,越來越會隱藏情緒了。
不過安成嶺知道,不管安冬陽的真實目的究竟何如,他絕對不會將安秋月送入水深火熱之中。
“你姐姐都不介意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但他暫時還不能告訴小兒子這個秘密,“行了,時辰差不多了,你該去習武了。”
說著,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安冬陽垂眸,心情復雜。
也許他從阿胤那里聽到的,確實是一個值得隱瞞的秘密。只是爹和姐姐只字未提。
他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他敬畏的父親,還有他親近的姐姐……都沒有完全信任他。
回到麒麟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接酌兒。
那群侍衛們還挺善良,不僅笑瞇瞇地把酌兒送回了安秋月的身邊,還不好意思地說讓酌兒姑娘受委屈了。
不過眼下最掛心的還是白術的情況。于是她都顧不得和酌兒說上幾句話,便領著她匆匆忙忙往澤寧殿趕去。
好巧不巧,碰上了為王爺送熱水的清酒。
“王妃!王妃您可算回來了!”清酒見到她眼睛都亮了,“王爺……”總算可以安心了。
安秋月一把抓過清酒的肩膀,問:“藥可配好了?有沒有給王爺服下?他現在情況如何?”
面對著來勢洶洶的王妃,清酒愣了一會,才開口回答。
“回王妃,陳御醫連夜配好了藥。但是為了保證王爺安全,需要先找人試藥……”
試藥?
“找什么樣的人?我可以嗎?”
清酒搖搖頭,回道:“清酒不知。陳御醫說明之前,清酒就出來取熱水了。不過王妃可以去澤寧殿直接問他。”
澤寧殿門口,云裳帶著丫鬟離開。一見安秋月來了,她立馬撲了上去。
“姐姐可算來了!妹妹聽說你回府了,正要去請你!”
安秋月見她神色慌張,心里咯噔一下。
“發生什么了?”
“有事需要姐姐定奪。具體還是聽陳御醫說吧?!痹粕讯Y貌地為她讓出一條路,道,“姐姐請?!?br/>
進了正堂,玉無瑕倉促地行了個禮,便繼續不安地踱步。
陳御醫畢恭畢敬地要行禮,被安秋月打斷。
“陳御醫,我聽清酒說,需要一個人為王爺試藥?”
“回王妃,正是?!彼忉尩溃俺翂羯⒌慕馑幩幮詷O烈,用量要十分小心。老夫需要一名體質較弱的人來為王爺試藥,以便確認能夠解毒的最少用量?!?br/>
為王爺試藥,他清酒必須第一個舉手。可一聽陳御醫需要體質較弱的人……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健壯的肌肉,沉沉地嘆了口氣。
她看了看一旁苦惱的清酒,又看了看陳御醫,問:“那您看我可以嗎?”
女子到底不如男子,多少會弱一些。
他看了看她頭上的紗布,緩緩地搖頭,道:“不可。試藥有風險。且不說王妃身份尊貴,老夫不敢僭越,王妃如今負傷,老夫無法保證王妃的安全啊?!?br/>
酌兒連忙接了話:“那您看我……”
“習武之人皆比常人的精氣要強些。不可?!?br/>
主仆二人面面相覷,頓時沒了主意。
體質較弱,沒有負傷,又不習武……她的眼神幽幽地飄向了一旁的云裳。
云裳的眼神與她碰了一下,便立馬躲開了。看來她是不愿意。
也是。和云裳交往的這些時日,她聽得出來,云裳只是被云大人硬塞進麒麟王府的。她對王爺沒有愛慕之情。之所以留下來,只不過是幻想從一而終的一段關系罷了。安秋月理解她。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堅定的聲音。
“我來?!?br/>
是那個一直急得團團轉的玉無瑕。
“我來為王爺試藥?!?br/>
陳御醫怔怔地望了她一會。
玉無瑕是名女子,沒有外傷,沒有內力,更沒有習武的跡象。且精氣羸弱,許是舊日疲乏所致。確實是一個比較好的人選。只是……
他為難地蹙眉,道:“可玉妃也是身份……”
“我又不似王妃金貴?,F在還是王爺的命要緊。”玉無瑕依然沒忘奚落安秋月一句,急得語氣兇了幾分,“我看陳御醫也沒有說不可,那便開始試藥吧?!?br/>
陳御醫也不敢招惹這個飛揚跋扈的玉妃,只好把沉夢散遞了出去。
安秋月望著玉無瑕神色堅毅地為白術試藥,對她倒是徒增了幾分好感。
雖然梅無垢的事她依然無法原諒,但是如此看來,玉無瑕是真心對待白術的。也難怪一開始玉無瑕就對她抱有敵意……
原來是這樣。玉無瑕是真心愛著白術的。那白術呢?
玉無瑕在麒麟王府那么多年,白術不可能對她沒有半分情意。
她輕輕地捂住胸口,想壓住這陣突如其來的疼痛。
沉夢散毒發很慢。就連心臟羸弱的白術也花了整整一天時間。但陳御醫能從脈象判斷是否中毒,所以很快玉無瑕便能夠服下解藥了。
這樣反復了有幾次,陳御醫才喊了停,急忙叫人前去熬藥。
安秋月望著眼神恍惚的玉無瑕,沒想到試藥的風險會這么大。現在玉無瑕的濃妝已經蓋不住她的蒼白了。
“你們,扶玉妃回去吧?!卑睬镌路愿赖?,“晚些時候我會叫陳御醫去一趟,給她開個調養的方子?!?br/>
誰知玉無瑕軟綿綿地掙扎了一下,堅決地搖搖頭,道:“不必姐姐掛心了。王爺毒解之前,妹妹是不會回去的!”
她望著玉無瑕的眼。那之中不再有怨懟,甚至多了幾分哀求。
是啊。她不過也是一個身不由己、求而不得的女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安秋月從來都不是想難為她。
“好。那你要答應我,毒解之后,你便回去養身子。澤寧殿有任何消息,我會第一時間派人通知。”
人在脆弱時,點滴的溫暖都如同救世的光芒。
玉無瑕望著安秋月,突然覺得她并沒有初見時的狐媚,甚至有幾分清靈。像極了當初向她伸出援手的白術。
她拖著虛弱的身子站了起來,第一次朝安秋月認認真真地行了禮。
“妹妹……謝過姐姐?!?br/>
不一會兒,苦澀的草藥味撲面而來。陳御醫一路小跑著趕來,甚至顧不得拭去額頭的汗滴,將藥一點一點送入白術的口中。
陳御醫從臥房走出之時,正堂的人齊刷刷地松了一口氣。
清酒面露喜色,急忙上前一步,道:“謝過陳御醫!王爺何時能醒來?后續的調養……”
“先別急著謝老夫?!标愑t頓了頓,垂下眼簾,道,“解藥雖已服下,但如今已是王爺中毒的第七日。王爺能否醒來,還未成定數?!?br/>
話音一落,玉無瑕便急了。
她踉蹌著上前,緊緊地抓住陳御醫的袖口,兇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說你有辦法救王爺的嗎?你在耍我們是不是!”
“老夫不敢。只是……常人中毒七日,尚且回天乏術。更何況是王爺了?!?br/>
“你——!救不回王爺,你是會掉腦袋的!你肯定還有別的辦法,是不是?你快說,只要能救回王爺,我什么都做!”
陳御醫一把年紀,又在宮中待了那么些年頭。掉不掉腦袋,于他而言已是云煙。所以他只是默默抽回了袖口。
“玉妃。老夫已竭盡所能。剩下的,要看王爺的命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