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的這天早上,安秋月激動地把酌兒從床上拽了起來。
“酌兒!快!咱們要出去玩了!”
酌兒聽聞,也噌地坐直了身子,和王妃一同扛著大包小包來到了馬車旁。
白術看著她行囊中露出來的半截斧子和鋤頭,哭笑不得。
“你帶著這些是要做什么?”說著,他指了指她背后。
她得意地笑了笑,答道:“王爺不懂了吧?這可是出門必備。”
嗯……他覺得稱之為種田必備才是。
“我提前看過地圖了!泉州地處中原邊境,景色最好的地方應當是與南蠻交界之處的那片森林。”一說到出去玩,她的眼中總是閃著金光,“去森林嘛,總要劈柴生火,挖些吃食、草藥。哦對了,不光是斧子鋤頭,我還帶了硝石、驅蟲藥、毛毯、鍋具……”
一旁的清酒聽不下去了,苦笑道:“王妃,王爺是去泉州辦案的,衣食住行都有保障,用不著……”
白術抬手,打斷了清酒,免得給她澆了涼水,她不愿去了。
“你若是需要,便叫泉州的人為你準備,不必一路都帶著。”
話音一落,清酒和金風都投去了難以置信的眼神。
王爺這是什么意思?不僅不覺得王妃拿農具是件奇怪的事,甚至還怕那些太沉,累著王妃?!
安秋月轉轉眼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況且這一路顛簸,搞不好會把她的寶貝們磕壞。
“好吧。那酌兒,你叫人把這些東西送回院子。”
“是,王妃。”
酌兒的身影剛消失在視線盡頭,便有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安秋月跑來。
金風眼疾手快,用劍柄攔住了他,問道:“你是何人?”
“大人息怒。小的是丞相府的人。”說著,那個下人舉出了丞相府的腰牌,繼續道,“少爺派小的來,是有急事要向王妃稟告。”
丞相府的少爺?李為世又要干嘛?
只見那名下人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遞給走上前來的安秋月。
“這是少爺一早收到的信,希望王妃能夠派人前去營救玉露姑娘。”
玉露二字一出,安秋月和金風一同變了臉色。
她迅速抽過那封信,展開來瀏覽。信中大意是讓李為世到芙蓉樓后院談談生意,否則玉露便危險了。
安秋月氣得差點把信撕了。
“好啊那兩個小子。企圖把我賣到芙蓉樓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想著動我的人!”
送信的侍從被她這氣勢嚇退了一步,小聲補充道:“少爺說他先行趕去,拖延時間,請王妃派人速速前往。”
“好。我這就去把他們大卸八塊!”說完,她便從護衛手中搶過一匹馬,眼看著就要跨上去。
金風一步上前,緊鎖眉頭道:“王妃,請允許屬下陪同。玉露姑娘與屬下算是朋友,不能袖手旁觀。”
“那再好不過。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她的眉頭略微舒展,繼續道,“事不宜遲,快上馬吧。”
金風牽著韁繩正欲上馬,身后傳來了清酒警告的聲音,道:“金風。王爺還沒允許呢。”
他的動作一僵。
壞了。光顧著擔憂玉露,忘了他的身份了。
金風的視線落到了白術身上,發現白術也剛好在審視著他。
許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王爺下一秒就會大發雷霆。雖然在外人看來,白術平常的樣子和大發雷霆并無差別。但是金風知道,王爺發怒并不是熊熊烈火,而是徹骨寒冰。
“金風。”片刻沉默之后,白術終于開了口。
他下意識地躲開了王爺的視線。看來他是去不了玉露的身邊了。
“你先去。本王和王妃隨后就到。”
金風驚喜地抬眸。不過現在沒時間瞎激動了,他匆匆朝白術行了禮,跨上馬絕塵而去。
安秋月愣愣地望著金風的背影消失,轉身看向白術。
“清酒,你同酌兒帶著車隊去南城門待命。”一邊說著,他一邊輕松地將安秋月抱上了馬,“走吧,秋月。”
她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么,紅著臉小聲抗議道:“我、我會自己騎馬。”
“我知道。”
“那、那就讓我換匹馬……”
聽聞,他更加不爽了。從安秋月說有金風在她安心多了開始,他就已經十分不爽了。
雖然他不知道玉露是誰,也從沒見過金風為了一個女子亂了方寸的樣子。但一看安秋月的架勢就知此事非同小可。可她不僅不向他求助,甚至還當著他的面說另一個男人讓她安心?
他很生氣。氣她不依賴他,氣金風才是讓她安心的那個。
“你不相信我的騎術。怎么?有我在,不安心了嗎?”說著,白術不甘心地握緊了韁繩。
“不、不是。”倒不如說,沒有比有他在更令人安心的事情了。
不過這種話……她怎么可能好意思說出口!
安秋月縮在白術那始終帶著草藥香的懷抱之中,默默地想著有他出面,玉露一定不會有事的。
金風的馬被放在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兩人看見了,便一同下了馬,躡手躡腳地走到芙蓉樓的后院門口。
守衛東倒西歪,看來金風確實來過了。
白術牽著安秋月的手,領著她跨入后門,聽到了不遠處交談的聲響。
“王爺,王妃。”金風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邊。”
安秋月一見金風在樹上,挽起袖子邁開腿就要爬。誰知白術一把攬過她纖細的腰肢,縱身一躍便穩穩地落在了樹上。
高處視野開闊,剛好可以看到影壁后的玉露。她正被芙蓉樓的護衛擒著,刀疤男、小辮男站在李為世的一左一右,和他爭辯著什么。
“你不愿意掏錢是不是?那這姑娘我可就賣給芙蓉樓了。”刀疤男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中的賣身契。
李為世握緊拳頭,用力保持著從容的模樣,回道:“你誤會了。并非我不愿掏錢。只是做買賣的,總要考慮物有所值不是?芙蓉樓的人不覺得這價格有點太高了嗎?”
玉露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復雜的情緒,不解、憤怒、悲傷……李為世通通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強迫自己移開眼神,望向芙蓉樓的人。果不其然,他見他們猶豫的神色,便猜到了他們的心思。
對芙蓉樓的人來說,利益至上。用最低的價格買,用最高的價格賣。
刀疤男和小辮男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沖著芙蓉樓的人夸贊起玉露的姿色,企圖將不合理的價格變為合理。
“我倒是有個主意。”李為世上前一步,道,“我們就用芙蓉樓最流行的詞匯游戲決定勝負,勝出的人開價,直到一方率先放棄。這樣的出價方式,能使價格保持在買家的預算內,同時也讓你們能獲得最高收益。如何?”
“那怎么行!我不……”
刀疤男話音未落,芙蓉樓的人卻笑道:“公子的主意不錯,我也同意。你們若是不同意,這姑娘我看也不值那個價,我就不要了。”
“別別別,她可是我特意給您帶過來的。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刀疤男立馬變了臉,朝李為世投去兇惡的眼神,“好,那你們就開始吧。”
詞匯游戲,雖是芙蓉樓所創,但李為世從小飽讀詩書,在這方面可不是尋常百姓能夠比擬的。他也是看準了這一點,能多拖延些時間,才如此提議。
安秋月見身旁這兩位神仙一動不動,心急如焚。
“金風,金風你快想想辦法,我看他也拖不了多久了。”她一著急,干脆抓住了金風的衣袖。
金風為難地看了看她,回道:“王妃,擒住玉露姑娘的人功力不淺,暗處還有十幾名打手。想要直接救下玉露姑娘,恐怕……”
忽的,一股力量拉開了她的手。白術將自己正正地放在他們二人之間。
“金風。”白術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救玉露不過是一伸手的事,“本王先去處理暗處的打手,你見機行事。”
“可是……”王爺身份尊貴,怎么能讓這些小嘍啰臟了王爺的手?
白術淡淡地一瞥,沒有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輕輕一躍便不知蹤影了。
金風一邊緊緊關注玉露的情況,一邊豎起耳朵聆聽風中的聲響。
“王妃,一會請您務必站到李公子身旁。那里視野開闊,我才能保證您的安全。”
“哎呀,我能出什么事,你能救下玉露就行!”她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畢竟她知道刀疤男和辮子男的真正目的,“他的身子剛恢復,真的沒問題嗎?都等了這么久了,不會出事吧?”
金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直接把她送到了樹下,道:“王妃,現在就去李公子身邊。”
說完,他便如同一陣風一般沖了出去。
安秋月在原地怔了怔,好久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直到聽見內院的叫罵聲,她才緩過神來,朝李為世跑去。
只是人還沒到位,金風已經攙扶著腿軟的玉露來到了李為世的跟前。
玉露一見她,眼中噙著淚。
“秋月!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好害怕,怕我就這樣永遠留在芙蓉樓里了……”說完,她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安秋月心疼將她攬在懷里,安撫道:“不怕不怕,已經沒事了。”
不過這并不能阻止玉露哭泣。金風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手帕,胡亂拭去她洶涌的淚水。
李為世望著她的眼,心疼又重了幾分。
那雙令他淪陷的瞳孔中,到底沒有他的倒影。
安秋月一邊關心玉露,一邊朝不遠處飛來飛去的白色身影投去擔憂的眼神。
剛剛金風說那名打手功力不淺,那白術的身體真的……
“金風,你得去幫幫王……”
話音未落,打手轟然倒地,連前去幫忙的刀疤男和小辮男也疼得直喊娘。
安秋月尷尬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這個經常害她小鹿亂撞的王爺,突然變得更帥了是怎么回事?
“王妃。謝謝您來幫忙。”李為世神色略顯尷尬地行了禮。畢竟他之前得罪過這尊大佛。
她想起剛剛李為世堅毅、勇敢的背影,不禁覺得他這張臉順眼起來。
安秋月笑了笑,道:“我還要謝謝你趕來救玉露。不僅第一時間通知我,還想辦法拖延時間。”
玉露抹抹眼淚,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李為世,逐漸明白過來。
“原來剛剛公子是在救我。謝謝公子!”
李為世的臉一下就紅了,不知所措地撓撓頭,道:“不不不,救你的是王妃的侍衛,不是我。我哪有那個本事……”
玉露搖搖頭,帶著淚痕的臉蛋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如果不是公子,我恐怕已經不是自由之身了。”她頓了頓,繼續說,“玉露得報答您的恩情。既然公子中意仙繡閣的東西,那以后公子常來,我會給公子最大優惠的!”
聞此,李為世明朗的眼眸黯了黯,低聲道:“最近,可能沒法常去了。”
“為什么?”
“官員考察要開始了。接下來一個季度,我都不在中原。”
“官員考察?”玉露的眼睛亮亮的,不禁湊上前問道,“是那個撤換貪污、犯罪和無用之官的考察嗎?”
李為世點點頭。
“那公子可是受苦百姓的救世主啊!”
“不,我不是……”
“會是的!”玉露說得斬釘截鐵,“從剛剛你為我拖延時間的聰慧,我就知道公子會成為一名優秀官員的!”
李為世怔了怔,然后輕輕地勾起嘴角。
他出生在丞相府,從小就被寄予了厚重的期待。可他天賦平平,大部分人看他都帶著失落,認為他配不上丞相府公子的身份。
但他憑自己站在了吏部郎中這個位置,又付出了更大的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優于他人。可從頭到尾,沒有人認可過他,甚至連他的父親李然,每每見他都是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
可不知為何,這個姑娘的話讓他開始相信,他真的會變得更好。
“你真的這么想?”李為世半信半疑地問。
只見玉露臉上的笑意收了收,緩緩地、堅定地點了下頭。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的眼,心中的欣喜、酸澀攪在一起。
這個在他鬧事之后依然微笑迎接他的姑娘,知道他的沖動依然認可他的姑娘……雖然眼中不會有他的存在,但是如今,他卻覺得滿足不已。
“謝謝你。玉露姑娘。我會努力的。”
安秋月擔憂玉露還驚魂未定,便讓金風送她回仙繡閣。
玉露一走,李為世總算放下了心,前去叫相關人員來處理芙蓉樓的事。為了避免閑言碎語,臨走前他特地囑咐他們早些離開。
她與李為世道別后,一轉身卻發現白術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俯視著被他打倒在地的刀疤男和小辮男。
那兩個男人坐臥在地,被白術盯得脊背發涼。
“你、你不是來救人的嗎!”刀疤男鼓起勇氣開了口,聲音還顫抖著,“現在人也救了,怎么還不依不饒的?”
小辮男狠狠地掐了一下刀疤男,示意他別再惹白術,放低了姿態道:“這位爺,您看您都把我們打得站不起來了,我們也受到教訓了……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們這回。以后,以后有事您盡管吩咐!”
話音剛落,劍柄便狠狠落在小辮男的臉上,碰撞之余發出一聲巨響。
安秋月被嚇了一跳,總感覺白術下一秒就要拔劍,連忙上前攔他。
誰知她還是晚了一步。白術靈活地將劍柄轉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了刀疤男的額頭,留下一道驚心的紅印。
一串臟字從刀疤男的口中吐出。他指著白術的鼻子,叫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有本事給老子報出姓名地址,看老子不要了你的狗命!”
嘿!這小子真是活膩了。把人賣到芙蓉樓也就算了,居然還罵上她帥氣的王爺了?!
“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安秋月上前一步,竟是將白術護在了身后,“挨打你們不滿足是不是?那就拖到山林里喂狼算了!”
小辮男一見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你、你是上次我們賣的那個!”
“什么上次?”刀疤男困惑著,再次將視線放到安秋月身上,隨即明白了過來。
“哦,是你啊。我還得找你算算賬呢。都怪你擅自跑出了芙蓉樓,害得我們哥倆又賠錢又挨打。你,還有你,你們等著,我這就去叫人過來收拾你們!”說著,刀疤男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白術冷笑一聲,隨手甩出劍柄,剛好打中他的膝蓋后的筋上。
只聽得撲通一聲,刀疤男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抱著腿疼得在地上打滾嘶喊。
“你劫我妻子,我廢你左腿,算是扯平了。”白術清冷的聲音在這樣的喧鬧中,愈發令人心安,“剩下的日子,你們在牢里好好過吧。”
就在這時,芙蓉樓里傳出了一陣喧鬧,其中最清晰的聲音便是一聲大人查案。此聲一出,刀疤男再疼都沒敢出聲,小辮男嚇得眼淚直流。
當年泉州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龍顏大怒,立馬針對販賣人口一事立了規矩。罪犯實施被販賣者非自愿的人口販賣行為,重罰。
他們本以為風波已過,芙蓉樓背后又有貴族撐腰,不會被人查出。
愣神的功夫,白術已經拉著安秋月離開,留下了一個孤高的背影。他們這才開始重新審視起這個身手不凡、衣著華麗的男人。
只是很快,當他們回想起那張寒意徹骨的臉,便不敢再想了。
再細想,恐怕這輩子也睡不安穩了。
白術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默默地把她抱上馬。
雖然還是那張云淡風輕的臉,但安秋月能感覺出來,他的心情依然不明朗。
她知道剛剛他在為她出氣。現在心情不好,很有可能是還沒打夠。
確實,她也覺得那兩個人該打!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如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還是不開心就有些不值當了。
“那個……”白術翻身上馬后,她開了口,“你救了玉露,又幫我出氣,我得好好謝謝你。你放心,到泉州我一定乖乖的,不亂出門,也不惹事。”
說完,她側身抬頭,對上白術深邃的瞳孔。
只見他眼簾微垂,纖長的睫毛近在咫尺。那雙眼因為倒映著她的面容,而流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漏了一拍。
他朱唇輕啟,沉沉地說道:“我想要一些更實際的感謝。”
他可不指望這丫頭能乖乖的不亂出門。
“那你想要什么呢?”
她誠心誠意地問,白術卻沒有回答,而是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這一望不要緊,她覺得他的眼神愈發迷離,仿佛要把她的靈魂吸進去一般。
不行,不能再看了。她怕她心臟驟停,然后猝死了!
這么想著,她慌忙別開了眼神。
突然,寬厚的手掌輕輕挽住她的后腦,一股濃烈的草藥香氣撲面而來。
溫軟的唇瓣點在她的額頭,停留片刻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安秋月一時間大腦空白,動彈不得。
“你的感謝,我收下了。”
他淡淡地說完,馬鞭揚起,馬兒便朝著南城門飛奔而去。
她還恍惚著沒有醒過神來。
等等,什么感謝?
讓他吃豆腐,就是感謝了?
額頭的那抹溫熱好像不僅沒散去,還擴散到了整張臉上。天啊!她現在整張臉都是燙的!
王爺這個大流氓,居然敢偷親她的額頭!
這要是換做別人,她早就一巴掌呼上去,然后叫米糕和阿胤把他撕成渣渣!
算了。這次就算了。誰叫他是王爺,還是恩人呢。
思至此,安秋月低下頭,嘴角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