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簡鳴金收兵,對岸也立即收攏防線，在吳戈的坐鎮(zhèn)下重新調(diào)整部署。
    高澹帶著妹妹來見宋簡，在王帳里,巴克爾面無表情的坐在一邊。而一瞧見高簡，宋簡就下意識的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全然不經(jīng)過思考，只是一瞧見對方,便自然而然的流瀉出來。
    理智告訴她不可這么喜形于色,可就算止住了眉眼的彎曲，那種溫柔親近，也會從眼神中流淌出來。
    高簡也想笑,可想到自己如今對宋簡的心情應(yīng)該十分復(fù)雜,畢竟對外，她之前還對宋簡懷有深刻的復(fù)仇之心，即便兄長失而復(fù)得，此時一時半會也不該笑出來，便立即低下頭去,不去看她。
    高澹一回來，就迎面撞見那么個明亮的笑容，一時間暈眩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那笑容應(yīng)當不是給自己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已經(jīng)低下了頭去的妹妹，心中驀地泛起一陣壓抑的沉郁與不悅。
    但他以前從未對自己的妹妹產(chǎn)生過類似厭惡的情緒除了很久很久之前，他討厭世上所有的小孩子,覺得他們又吵又煩，但后來他把高簡接到身邊照顧后，他們一直相處的很好。
    她依賴他、仰慕他、順從他,一直很乖巧，很聽他的話，他也一直很疼愛她。
    但現(xiàn)在，她好像有了會掙脫他掌控的趨勢。
    也許是因為這個理由，他才會對她生出不虞吧？
    但他隱約明白，并非如此。
    高澹忽然沒有了說話的心情，整個人都有些意懶，看起來便是冷淡的垂下了眼眸，顯出一股仿佛目中無人的高傲來。
    巴克爾立即針對道：“高澹將軍的表情，看起來有所不滿啊？”
    高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他承認了宋簡，但并不代表會因為巴克爾是宋簡的兄長就也對他低頭。
    他只承認宋簡。
    宋簡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她問道：“高將軍是累了嗎？需不需要先去休息？稍晚一會兒，應(yīng)當會有一場大戰(zhàn)。”www.
    高澹心想：“我去休息，然后你在這留下阿簡，和她單獨說話？”
    他語氣生硬道：“我是有點累了，阿簡應(yīng)該也累了。殺了吳戈之后，有的是時間說話，也不急于一時。你說對吧？阿簡？”
    聞言，宋簡和高簡對視了一眼，感覺到他的態(tài)度很沖。
    高簡遲疑了一下，摸索著這微妙的氛圍，拿捏著分寸道：“是。”
    見狀，宋簡也不好再說什么，最后一戰(zhàn)迫在眉睫，緊要關(guān)頭，還是得試著穩(wěn)住高澹的情緒：“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高澹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高簡只好跟上。她臨走前看了宋簡一眼，其實很想告訴她，自己的兄長好像把她當做了男人，對她抱有和吳戈對她一樣的好感，可又找不到機會。
    高澹似乎很不愿意讓她和宋簡單獨相處，但又和之前在京師時的那種提防不同那時他不愿意，是覺得宋簡別有用心，會給高簡帶來危險，現(xiàn)在他依然不愿意她們過于親近，卻有了些別的私心。
    高簡模模糊糊，不那么確定的感覺到，兄長對她多了幾分他努力掩藏的敵意。
    他好像把她視為了情敵。
    ……他好像把她視為了情敵。
    這個念頭如此荒誕不經(jīng)，讓高簡都不敢相信。
    也許是我感覺錯了……
    她不大確定的想，這件事沒有證據(jù)，暫且不要就這么肯定。
    那可是，那可是她的兄長啊。
    但說是不要隨便懷疑，高簡卻忍不住的打量起高澹的背影，想要確定他真實的想法。
    忽然高澹主動開口問道：“你和西尼爾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樣子的？”
    聞言，高簡一愣。
    之前他問過她類似的問題，那天宋簡在她的院子里，拉著她對她說，她會把天下打下來送給她的時候，撞見了高澹，高澹憤怒的逼問過她，她們是怎么認識的。
    那時他說的是：“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而現(xiàn)在，他問的更加具體了。
    如果說上次的措辭像是審問，這一次就像是……某種探聽。
    柔和了很多，卻讓高簡更加不安起來。
    她決定實話實話。
    她說，西妮爾折了一只蓮花，取出了蓮心中的蓮子，用來敲她的窗戶。
    西妮爾說，她聽說高簡是京師第一美人，就好奇來看看。
    “她一見到我，就說我長得好看，問我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我。還很擔(dān)心的問我，是不是已經(jīng)許了人家。”
    高澹沉默不語。
    “我那時候第一次與她見面，雖然覺得她看起來不像壞人，但也不敢和她多說什么，就對她說，你知道我阿兄是誰么？要是他知道你偷偷溜進來，可不會放過你的！，想要嚇退她。”
    聽見她提及了自己，高澹原本一邊往前走一邊與她說話，聽她回答，現(xiàn)在卻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了身來看著她。
    高簡覺得，他應(yīng)該是在意西妮爾聽說他時是什么反應(yīng)，她也跟著停了下來如實道：“結(jié)果她說，她不怕你。”
    高澹哼了一聲，但那并不是憤怒和厭惡的哼聲，倒帶著些微妙的愉悅和寬縱，“他是不怕我，后來還敢堵我的馬車打我。”
    不知怎么的，高簡察覺到了一種仿佛針鋒相對般的炫耀。就好像她說她們的關(guān)系親近，他便不甘示弱的要反擊說，她對他也并非毫不在意。
    高簡頓了頓，繼續(xù)道：“我就問她，那你怕什么？她說，我怕你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然后她說我值得很多人很多人喜歡，值得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說完就走了。”
    聽完后，高澹沉默了下去。
    和宋簡對她的熱切態(tài)度相比，宋簡和他的來往簡直貧乏得可憐。
    而且他甚至不大想象的出來，宋簡和高簡在一起的樣子。
    她在他面前的時候，神色總是平靜淡然，還有些疏離冷淡，盡管她也對他笑過，可那是公事公辦，不慘雜任何私人感情的笑。
    他想象不出來，在他心里那么一個矜傲淡漠的人，在另一個人面前溫柔繾綣的模樣。
    她對他不假辭色，卻會小心翼翼的哄高簡開心；她對他不以為意，卻會害怕高簡不開心不快樂；她對他冷言冷語，卻會對高簡說好聽的甜言蜜語……
    他與她的相處，沒有能與之相提并論的經(jīng)歷，這也證明了西妮爾的態(tài)度是如此的極端不同。
    高澹很久都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慢慢的思考著什么。高簡也跟著安靜下來，默默地打量他的眉眼和神色，等待他的決定。
    過了一會兒，他語氣淡然的問道：“你喜歡他么？”
    可是高簡感覺得到那平靜之下的暗潮洶涌。
    她深深吸了口氣，想說什么，但又感覺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見她沒有回應(yīng)，高澹盯住了她的眼睛，“他看起來挺喜歡你。他說，與其他打下天下登上帝位，更愿意將天下拱手讓給你。”
    高簡扯了扯嘴角，“……我們是不可能的。”
    她們都是女人。
    她們可以是最好的朋友，但永遠不可能是高澹，或者吳戈，或者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以為的那種關(guān)系。只是雖然不是愛情，卻是靈魂伴侶。那感覺說來玄妙，可高簡和宋簡都可以毫不猶豫的去相信對方。
    高澹問：“為什么不可能？”
    高簡只能說：“我對她，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她感覺到高澹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氛圍有些許的緩和。但同時，他也并不高興。
    他所中意的人不喜歡他，喜歡他的妹妹，這也罷了。他的妹妹卻不喜歡他所中意的人。
    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覺得，妹妹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可在這一點上，高簡好像得到了一個踏板，一下子能凌駕于他之上了一樣。
    高澹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繼續(xù)道：“如果他最后成了皇帝，要娶你為后呢？”
    這幾句話，看似是在詢問高簡的情感，確認她的心意，但她敏銳的感覺到了那種隱藏在話語背后的壓迫，步步緊逼。
    她自小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費盡心思的圍著他轉(zhuǎn)，揣測他的情緒和想法早已是本能一般的熟練。
    所以她敏銳的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他要她放棄。
    以高澹的驕傲，他不可能明確的說：“我和你喜歡上了同一個人，你不要跟我爭。”
    但他會透露出足夠的訊息，確保高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讓她自己知難而退。
    不挑明，面上就不會太難看。只要她知趣的自己退卻，今后他也會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繼續(xù)把她當做自己重要的妹妹，而不是情敵。
    這種行為看似保全了兩個人的面子，但深層次卻是一種壓迫和威脅。
    他喜歡你，你喜歡他嗎？
    萬一他要娶你為后呢？這樣大的誘惑，你會動搖嗎？
    他要她仔細想好，然后拒絕到底。
    如果不拒絕的話，就想想你要與我為敵嗎？
    你一個在我的庇護下長大的庶女，要與我為敵嗎？
    是我讓你成為了高將軍府的大小姐，如果沒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這樣的傲慢深藏在高澹的內(nèi)心深處，他可能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但那傲然的態(tài)度時不時便自然流露，高簡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從小到大，她每一次都退讓了。
    她從不違逆他的意思，她處處順著他的意。所以高澹也理所當然的覺得，她不敢與他作對。要是他們兩個人都看上了什么東西，她必然是要拱手相讓的。
    高簡原本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只要高澹順心如意，她就也會高興滿足，至于她想要什么，她開不開心，那不重要。
    可是現(xiàn)在，高簡覺得自己變了。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甘愿站在兄長身后的少女，她不是一個影子，她也是一個人。
    她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情緒。
    為什么總是她要放棄不可？
    她重視著兄長的同時，兄長重視她嗎？
    如果她喜歡西妮爾，他會退出，祝福她和她幸福嗎？他為什么不能自己退出，只要她來成全？
    如果他根本不關(guān)心她的喜樂，那么他還值得她付出感情嗎？
    高簡知道高澹想聽見她說，就算要娶她為后，她也不會答應(yīng)，但她就是故意道：“如果她要娶我為后，我會跟她說，我要后宮里除我以外，再也不會有別人。如果她答應(yīng)的話，我就愿意。”
    高澹停頓了一會兒，一瞬間出現(xiàn)的沉默冰冷的宛如尖刀一般，逼的高簡話已出口，便心頭發(fā)慌。
    雖然她已經(jīng)獨立行軍了一年多，可高澹的余威深重，這是她第一次正面反抗他。
    少女的心慢慢狂跳起來，背心沁出了冷汗。她繃緊了脊背，將手縮進袖子里，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以免自己太過恐慌。
    終于，高簡聽見高澹嗤笑了一聲：“你在做夢嗎？一個皇帝放著三宮六院不要，只要一個皇后？你覺得可能嗎？”
    她抿住了嘴唇，自己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話，未免有些發(fā)蠢。
    可是這時，兩人身后忽然傳來了宋簡壓低了嗓音，因而顯得有些低沉的聲音：“可以啊。”
    高澹霍然轉(zhuǎn)身，順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望去，高簡也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卻見那金發(fā)碧眼，俊美高挑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微笑著看著這邊道：“只要阿簡想的話，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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